她见他仍旧沉默,又说道:“你从小喜欢她,又曾来信同我说,只求陪伴她左右,其余再无所求。怎么人一旦得偿所愿,便会得寸进尺起来?”
姜严著看他低头沉思不语,她抬头看了看天:“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城了。”
她们勒马转身,见到那班侍卫仍旧在五百步开外等着,姜云璎叹了口气:“说是护卫,实是监视,我一刻不能离了他们的视线,走出来这么远,我还是在王府里,真是没劲。”
姜严著笑道:“你若铁了心不想做王后了,我现在就带你甩开他们。”
“算了,回城吧。”姜云璎闷闷地说道。
她看着他还有几分低落的背影,微微笑了笑。
又过了两日,姜云璎在碎叶镇也呆得实在无趣,城中自从开了商路,人虽然渐渐多了起来,也有了两个集市,但比起洛阳来说,到底还是萧条许多。他其实想要回洛阳了,只是又不知道姬燃是什么态度,所以十分踌躇。
这天,突然有个从京城来的八百里加急的禁军小队,来到碎叶镇,说是给镇守使送的东西。姜严著在大营正厅上接过来,是个用油纸层层包裹的长条物件,那领队说:“是晋王府送来的。”
姜严著会意,点点头让他们到偏厅吃茶休息,她抱着那个东西来到临时给姜云璎住的屋子,推门见他正在屋里翻看一本西域诗集,她将东西放在桌上:“来,看看她给你送了什么?”
姜云璎先还没反应过来:“谁?”
她拍了拍桌上的东西:“晋王府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他忙走上前来,姊弟二人一同拆开了油纸,只见里面是一捧含苞待放的牡丹花。姜严著有些吃惊:“这还没到三月,洛阳的牡丹都已经结花骨朵了?”
姜云璎摸着那花,微微笑道:“这是温泉宫的牡丹,比别处开得都早。”
姜严著拍了拍他的肩:“她这是想你了,催你回去赏牡丹,再有两个月,京城赏花大会也该开始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出来的时日也是够久了。”
第二天一早,姜严著便送了姜云璎的车马队出城,他在车上打帘说道:“再有几天就是阿姊的生日,我却匆匆离去,实在有愧。”
她笑道:“军中简陋,也不兴庆生。你平安回去,好生照顾晋王,我就心满意足了。”
姜云璎笑着点了点头:“我明白。”
送走了姜云璎,她回城刚进大营,就见到有个亲兵带着一个姚章青的手下在营房门口等她。姜严著微微点头:“进屋说。”随后她走进屋里,不紧不慢地在桌后坐下:“怎么了?”
那个手下说道:“将军,矿山告急。”
她皱眉问道:“吐火罗派了多少人来?”
“约有五万。”
果然她所料不错,吐火罗见哈孜战败后,不甘丢失矿山一带地盘,派了大军前来,不过这个人数还是有些超出她的预期。
她沉思片刻,叫来了姞项玉,两人商议了一番,点了五千人让姞项玉的一个亲信千户带兵前去矿山支援,并给姚章青带了三个字:“撑三天”。
随后她留姞项玉和其副将守城,自己又另外点了一万人马,出城朝着与矿山相反的方向奔去。
作者有话说:
[1]“男人像盆栽”这个说法出自《夜航西飞》作者:柏瑞尔·马卡姆。原文在书中第十九章:“他们就像是盆栽,要是不每天修剪打理,就会长成杂草。一天不刮胡子,会让男人显得漫不经心;两天不刮,显得流离失所;四天不刮,污染环境。”本文中相关语句改写自以上内容。
第45章 杀降
姜严著迎着风, 带着这一万骑兵快马赶路。
她选了南面的一条路,这里可以从一片戈壁滩边缘绕行至吐火罗大军的背后,她早看中了这条路线。
因此处本是个无人区, 周边沿线又长, 吐火罗军也没有足够的兵力来防守。
这次他们集结的五万大军, 肯定有不少是从这附近调走的,这边防守一撤, 她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此长驱直入。
只是路途遥远, 一路疾驰也需要三天左右。
第二天夜晚, 他们悄悄抵达了吐火罗军队的西面补给营地,一把火将仓房烧了个精光, 并未在此逗留,又往吐火罗军的驻扎地点赶去。
到第三天傍晚, 她已经成功带人马接近了吐火罗大营, 此刻因连续赶路,早已是人困马乏, 她找了个隐蔽地方, 吩咐各营原地下马休息。
直到午夜时分,众将士都已坐在地上歇了个短觉, 吃过了干粮,一个个精神复又饱满起来。
姜严著见人马整装, 从怀中掏出了信号弹,此地距离矿山直线距离约有五里, 差不多是这种信号弹的最远可视范围,不至于引起吐火罗军的注意, 但姚章青肯定能看到。
她一连放了三颗, 过了大约两刻钟, 有打前站的侦察兵回来报信:“矿山我军出营了!”
姚章青带着守在矿山的将士,已经接近弹尽粮绝,她想着若今晚还没有消息,她明日一早必须带人突围了。
正想着,抬头见远远的三颗信号弹升至空中,闪了几闪灭了,她心中激动:“果然见微如约而至!”
遂转身整兵,带着人马从营地杀出。
这边吐火罗军虽有些意外,但也立刻列好了队,上前迎战,正杀得半酣,却有一直军队从他们背后冲上来,看战袍正是陇右军。
他们来不及搞清楚对方是什么时候分的兵,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援军,只见人是越杀越多,不消一个时辰,因前后夹击,吐火罗军已被团团围住。
吐火罗主帅早在混战时,就被姚章青冲进阵中斩杀了,此时他们只能各自为阵,向外尝试突围。
但外面的包围圈摆起了长蛇阵,使他们突围不成,却越收越紧。
起先他们仍在做困兽之斗,但知意在包围圈东侧,率先带人杀了一整个营的突围敌军。
她们这几天在矿山驻守,吃了对方不少的苦头,其他将领见她带头,也开始朝着还没开始突围的敌军杀去。
直到被围在中间的一个吐火罗将领见状不好,带头宣布投降,随后敌军好似推骨牌一般,一片一片跪下投降。
此时姜严著已来到矿山大营与姚章青汇合,姚章青拎着那主帅人头给她瞧:“不是他们的上将军,我抓了个将领问,他说这次带兵的是上将军的一个亲信大将。”
姜严著一脸嫌弃地看了看那血污一团的人头:“也算是有些收获。”随后她二人看着被围的那几万人,姚章青踟蹰道:“这些战俘,都带走么?”
姜严著皱着眉,好几万人要移回城谈何容易,但放又是决不能放的。
此时不少矿山驻守的将士举起刀来大喊:“不杀不足以示军威!”
姜严著思量半晌,抬起头:“杀。”
吐火罗军在过去时常越过边境烧杀抢掠,劫财辱民,前些年又因兵强马壮,时常骑在陇右军头上作威作福,所以陇右本地军对这些吐火罗军可谓是恨之入骨。
一接到杀降指令,众人登时兴起,整个屠杀进行了约有两个时辰,姜严著一直站在上风口看着,下面的一片血雨腥风此时已渐渐接近了尾声。
她见东方渐渐亮起,吩咐姚章青道:“再派人下去走查一遍,不可使一人脱逃。”
姚章青领命转身去点将,等到日头高升,战场上的尸骸已被陇右军以沙土掩埋。
姜严著分了五千人留驻在矿山,又重新规划了驻边防线。
她又派了两只小队分别前往吐火罗境内查看情况,见他们仍在忙碌修复被烧的仓房,这边损失五万大军,看来吐火罗得恢复上好一阵子。
这一战也震惊了吐火罗全国,数万人战败,被屠戮殆尽,这是他们建国数十年来都没有过的事情。
从此“姜阎王”的称号,也从碎叶镇传扬了出去,成为了西域的恐怖传说,还有人改称她作“西域阎罗王”。
姜严著在矿山大营忙了两天,到第二日傍晚才带着其余将士开拔回城。
这是安西都护府十年来首次规模较大的胜利,陇右本地将士尤其激动难耐,回程路上一路高歌,姜严著骑在马上笑着回头看他们载歌载舞,也不令人去制止。
回到城中,姜严著赶忙修书一封,写明矿山的战况,并请派懂得采矿的人士前来指导开矿,写好后命人快马加鞭,将书送到龟兹安西大都护府姚苏锦手中。
果然三日后,姚苏锦便从龟兹派来了一队人马,其中有几个懂矿的,姜严著立刻派了一名千户,将他们带至矿山处实地勘察一番。
又过了几日,那些勘矿的人回到了碎叶镇,领头那人一见姜严著便拱手笑道:“恭贺将军,真正是个难得的上好青金石矿,产量不错,且品质极佳。”
她听了亦十分惊喜,派其中一人回到龟兹,向姚苏锦秉明此事,以便她向朝中汇报。随后又派人去招募矿工,前来开矿。
这日她同姒孟白正在营房内盘账,近日开春天气渐暖,路过碎叶镇的商队也多了起来,加上最近准备开矿,眼见收益就要更多起来。
姜严著看着账本,兴奋地搓搓手:“不错不错,有了这些钱,才够陇右军用的。”
姒孟白倒有些不解:“如今算的帐,够得上陇右军全体将士军饷的几倍,如何说才够用的?”
她叹气道:“军队开销不止军饷,那是最基本的,再往上,单说一个披甲率,就远远不够。陇右军现今披甲率只有两成,蜀军披甲率是五成,燕东军有六成,我希望陇右军以后所有将士披甲率能达到七成以上。”
“七成?”
姜严著点点头:“西域不比蜀军和燕东军,人口繁盛,有伤亡即可招兵补上,这里地广人稀的,招兵还得从别出调,只能靠提高披甲率,减少将士伤亡,来维持军队人数。”
姒孟白听了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还有,”她继续说道:“部队的伙食也不够,如今每日都是干粮,胡饼和肉干,而且肉干也不是人人都吃得的。我翻看旧账,发现从前西域兴盛的时候,守军大营每天宰杀上百头牛羊,再看看如今营里吃的,比那时差远了,将士们连肉都吃不上,哪有力气杀敌呢?还没提兵器、马匹,所以你看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要使钱的?”
正说话间,忽听门口有亲兵报道:“将军,城门口来了几个人,说是京城丰乐钱庄来的。”
姒孟白在一旁听了,站起来笑道:“定是我的掌柜带伙计送年帐来了!”于是姜严著忙叫人开城门,带他们到正厅里来,她二人已坐在这里等着他们了。
那掌柜领头,进来一见他们,就要行礼,却被姒孟白起身一把拉住了。
姜严著在一旁打量了他一番,从前在京城她也见过这掌柜的几次,他是从前姒太师府上的一位管事,如今约有五十出头年纪。
她见这掌柜看着比从前在京城时更加苍老了,想来是这半年来为这钱庄十分劳心,遂忙命人看茶,说道:“这么远路,你还亲自走一趟,这是何苦。”
那掌柜的憨厚笑道:“辛苦倒也不很辛苦,这一路走来,见到许多从前从未经历的景色,也是值得的。只是没有料到有这么远,我们一过完年就上路了,不想竟走了三个月。这第一回 我带着他们走一趟,也是过来看看公子,再往后让伙计来就行了。”
姜严著瞅了一眼姒孟白,笑道:“你家公子在我这里是座上宾,你不消担心。”
众人又寒暄了几句,那掌柜的便叫伙计拿了年账出来给姒孟白瞧,大项由掌柜的一项项讲给他听,姜严著在一旁,许多内容似懂非懂,却也听得津津有味。
他们讲了约有半个时辰,姜严著听下来发现丰乐钱庄去年收成极好,光靠一项北庭都护府马匹生意,还有一项江南湖绸的买卖,就赚了十万贯。
加上钱庄付给储户的利息也是市面上最高的,提钱也快,所以这一年里储户数量节节高升,整个钱庄所有储户加起来有个大几百万贯钱。
姒孟白将账本放回桌上,点点头满意地说道:“比我预期还要好些,看来咱们丰乐钱庄可以在西域开个分铺了,这次叫你多带了几个人,也是因有这样想法。如今商路已开,这里正需要个钱庄在此与中原做流转和借贷。”
说完他又转头对姜严著说道:“我还有个想法,如今矿山还未正式开采,等到采矿,运出,售卖,回款,快也是半年光景过去了,军营现下急等钱用,不如抵押一座山头给丰乐钱庄,马上就能支钱。”
姜严著听她这样说,眼睛一亮:“期限多久?利息怎样算呢?”
他轻轻一笑:“为期一年,不要利息。不过…后续这个山头的矿石买卖由丰乐钱庄来做。”
她哈哈一笑:“我明白了,你光靠这一项生意就够赚的了。行,来日找人估了价,我去找姚都护说,她一同意就签契。”
两日后,姜严著同姒孟白,还有掌柜的一同去了趟龟兹,见了姚苏锦,将矿山抵押一事向她禀明。
姚苏锦一听,这也是好事,当即同意,后命人估价,东侧一座小山头,裸矿石价值约一百万贯。
姒孟白当即拨了一百二十万贯给到安西都护府,随后丰乐钱庄也在龟兹免费拿了间铺面挂了牌。
这天,姚苏锦单独叫了姜严著私下密谈:“先前矿山杀降一事,祁王在朝中参了你一本,皇上有些不大高兴。眼下马上会有旨意到碎叶镇,你心里有个准备,但也不要太过担心。”
姜严著听了这番话,心情有些沉重,只点了点头,姚苏锦又宽慰了她一番,并叫她尽快回去,因姒孟白还有钱庄事务要处理,所以第二日一早她便独自回了碎叶镇。
果然两日后,有朝中使臣队浩浩荡荡地来到了碎叶镇,首领宫娥请姜严著召集碎叶镇所有将领前来听宣。
大营正厅已摆了香案,众将领黑压压跪了一屋子,众人只当是矿山一战得胜的嘉奖诏书,不少人还有些兴奋,只有跪在最前面正中央的姜严著心中有些打鼓。
那宫娥扫视一圈,见一片肃静,说道:“碎叶镇镇守使,征西将军姜严著听旨。”姜严著听见,立刻将身子跪直,仍低着头。
随后那宫娥缓缓展开圣旨,念道:
“诏曰:杀降数万人,所为狂悖,震动京师,不详甚哉!使西域诸国视我为好杀之国,无半点上朝之怀柔,朕闻之怅然,本欲召卿回京,但思虑卿今处身疆畔,豺狼交接,而可轻忽不思变哉?夫惟圣人能无过行,明者能自见耳,卿当仍驻守西关,收复疏勒要紧,且应以不战而屈人之兵。此事当引以为戒,着罚俸一年,以示警醒。钦此。”
作者有话说:
[1]“今处身疆畔,豺狼交接,而可轻忽不思变”,“夫惟圣人能无过行,明者能自见耳”,出自《三国志—吴书—吴主传》
第46章 生意
即使姜严著已有了些心理准备, 也还是被这诏书中严厉的措辞,弄得有些心烦意乱,直到诏书念完, 她仍是低头跪着。
这时那宫娥小声提醒她道:“将军, 可以谢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