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苏锦又在两处都督府都停留了数日,才启程回龟兹。
临走前,她拉着姜严著说道:“这实是大功一件,我回去了上奏请封,连同与波斯的商路一事一同报与陛下知道。将来有旨意下来,恐怕还得你亲回洛阳一趟,面见陛下述职领赏,所以这边的事你需事先做好安排,方不至忙乱。”
姜严著认真听了,点头应允,目送她上车启程。
她留了五万人马在疏勒镇,由姞项玉带妘华广在这里驻守一个月,她让他们等朝中任命了新的镇守使,并选好合适接手的将领,再回碎叶镇来。
安排完疏勒镇的事情,姜严著便带知意及其余将领人马启程回到了碎叶镇。
此时碎叶镇算上她从疏勒镇带回来的,一共还有五万人马,其中有一万人是从于阗镇来的,比照她们训练好的陇右军,能力上还差一截。
于是她请姚章青着重给这些人加大训练量,使他们能快速跟上陇右军的水平。
这天她正带着姚章青及众将领,到各营中巡视,她这几个月来四处东奔西跑,先是去了趟波斯,后面又去疏勒,碎叶镇大营的事务全都交给姚章青在打理。
她想到过段时间可能要被召回洛阳述职,这一来一回又不知道要多长时间,在离开之前,各处大小事情还是得过一眼,她才放心。
巡过了校场、兵器库、粮仓各处,她又带着人往营房看去。陇右军的营房如今基本已都住满了,东侧是女兵营房,西侧是男兵营房,离营地大门口最近的是知意和她手下八千轻骑女兵所住的营地。
这支轻骑,是知意花了不少心思打造出来的,其中大半是燕东军来的,小半是蜀中军来的,还有些是近几个月在陇右道招的新兵。
其中有些是知意收留的孤儿,都还不到可以入军的年龄,最小的才只八岁,但她也都收在了麾下,只是不跟着大部队一同操练。
知意在营房内辟出了一块空地,每日下了校场,还要回来带这些小女孩练练基本功。
所以白日里众人都在校场时,整个寂静的营房,只有知意管辖的这片营房热闹非凡,有许多孩童打闹玩笑的声音传出来。
她们走进大门,见许多女孩正在空地上玩耍,见她们一众将领进来,都纷纷回头来看,立刻安静了下来。
姜严著见其中许多孩子,和她从前初见知意时一般年纪,不觉生出许多温柔来,回身和知意笑道:“从前你来军营时,也就是这么大。让她们自在玩去吧,我们不过是来瞧瞧,别弄拘束了。”说完吩咐其余将领都出去等着,她只带了姚章青和知意进到里面来。
空地一旁还有几个年长的女兵带着她们玩的,都是因正在休月客假没去校场。
姜严著又进到营房内看了一回,有几个月客反应十分严重的,还在房中卧着。见她来了,都挣扎要起,她忙摆手:“都别起都别起,我不过是路过来看看。”
然后她又看了看屋内炉上温着的姜汤,摇头道:“一壶里也就这么两三片,姜在这西北虽不是易得的东西,咱们军队也还供得起。”
说着转头对姚章青说:“去吩咐伙房营,往后给月客假的女兵多加一份鲜肉,姜汤也要熬浓些。”
姚章青点了点头:“鲜肉都是有的,我再吩咐伙房营晚上加些羊血羊肝。”
等她们出来,又去男兵营房看了一圈,姜严著同姚章青走在前面,两个人正在闲谈营中琐事。
知意和其余一众将领都跟在后面,其中有个男将,在她们又路过女兵营房时,忍不住跟旁边人感叹道:“两边看完,还是女兵待遇好哇,每月还能休月客假,咱们男兵怎么就没这好事。”
知意回头看着他,冷笑道:“你不服,就回去把你腹下二两肉剁了,再每月让我捅你肚子一刀,流够三日血,我就敬你是个女子。到时候我亲去求了主帅,让你来我麾下做个排头,也能跟我们一样休月客假,如何?”
那男将见她言语犀利,又碍着前面主帅副帅都在,不敢回嘴,只讪讪笑道:“我不过是玩笑,将军莫动气。”
知意瞪了他一眼,也没再说什么,只往前走了两步,赶上前面正说话的姜严著和姚章青,一起走出了营房大门。
这一日看下来,四处都井井有条,姜严著叫其余将领都散了,独自留下姚章青在营房中,笑道:“这下我再无不放心的了,不过疏勒镇刚收回,吐火罗一定不服气,那边可能随时还会有小动作,还需要你时常跟阿玉联络,多加防范。”
姚章青也正在担心这个:“依你看,他们会不会大举反扑?”
姜严著摇了摇头:“小动作会有,大的我看不会,西面还有波斯一直咬着他呢,我料想他吐火罗还不至于这么没脑子。”
她两个又说了几句,一起到伙房营跟着众将士吃了晚饭便也各自散了。
果然十日后,有朝中飞马急诏来到碎叶镇,诏书上嘉奖了姜严著这次收复疏勒镇之功,擢升她为正二品大将军,改封号“抚远”。
又因直系三代内不能有两候,她姥姥姜老太尉现是忠毅侯,所以不能再加封她侯爵,便另外加封了开府仪同三司。
除她之外,碎叶镇所有将领原地官升一级,士兵也都增加了三成俸禄。
诏书最后令她做速回京述职,一并领赏谢恩。
众人听了,无不欢欣雀跃,因这次是急诏,还有许多御赐之物并未带来,需要姜严著亲自回洛阳谢恩再给众人带回来。
于是她赶忙收拾了东西,只带了知意和一小队亲兵,当日下午就离开了碎叶镇,一路快马往洛阳方向奔去。
离家又是一年,她想着要不了多久,就又能见到姑妈、姬燃以及洛阳的亲友了,心中激动,一路几乎没有停歇,只花了不到一个月,就回到了洛阳城。
第51章 重逢
此时正值初秋时节, 姜严著一行人到达洛阳城外短亭时,已有宫人在此候着了。
领头的宫官带了一个御赐的大将军仪仗队在这里等她,这仪仗队原本应该在长安接她的, 只因她实在怕麻烦, 推说只想尽快回京, 不愿在长安勾留,所以这支队伍改在洛阳城外接她。
及至她进了城, 直奔上阳宫。皇宫禁军见到抚远大将军仪仗队前来, 开了外城门, 她下了车,步行来到提象门外听宣。
等了半晌, 才有宫娥前来,说陛下正在后湖游幸, 吩咐她先回去休息, 明日再来听宣。
她朝皇宫方向拜了三拜,退了出来, 却没敢径直回府, 而是来到兵部衙门应了个卯,拜见新任兵部尚书姞闫心。
这姞闫心是个年近五旬的白面文人, 他能坐到这个位子上,全赖着他是江南姞老太爷的侄儿。不过他在废帝在位时, 就做到兵部侍郎,升上来也还算是顺理成章。
他听说姜严著前来拜见, 赶忙走出中门外迎她,她见他出来, 也忙行礼, 被他扶起请进堂内, 二人上演了好一副同朝为官的虚情假意。
待落座,姜严著端起茶杯悠悠喝了一口,感叹道:“真正是好茶呀!这恐怕得是御赐之物吧?”
姞闫心笑道:“将军说笑了…”他正要说这就是衙门寻常喝的绿茶,但突然意识到这样似乎显得他有些不重视这位新立军功,远道而来的大将军。
便顿了顿,呵呵道:“茶叶不在名贵与否,只要和将军的脾胃,便是好茶。将军喜欢,一会儿我给你装一袋子回去。”
她笑着看他:“多谢姞尚书美意,那我就收下了。”
随后她又同他稍稍讲了讲西域的境况,都是些明面上大家都知道的东西。
姞闫心倒是对波斯商路颇感兴趣,不禁追问了几句,她颔首笑道:“只因还未回过陛下,有些细节,暂时还不好说。”
他听了点点头,虽然他做为兵部尚书,是姜严著明面上的顶头上司,但她的任命和封赏,都是凰平帝亲自下旨,他对她的公务,也不好插手太多。
这次她一回京就来拜见,也不过是卖祁王一个面子,也显得她做为外臣,并不独行自专。
想通了这一层,他又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于是他便只问她些西域风貌,又讲了讲朝中闲事,算是拉近些关系。
二人闲谈半晌,姞闫心便要请她到府,设宴款待,姜严著忙说道:“不劳姞尚书,我这一年未归京,若不早回去见过姑母,于礼不合,这次在洛阳少说也要停留月余,再聚不迟。”
姞闫心听了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请代我拜上郡公,咱们改日再聚。”
说罢便送了姜严著出来,她骑上马,见日头西垂,也是该回家了。随她一起来的亲兵,已被知意安顿在禁军营中休息,所以她只带了知意,两个人策马往勒马听风街的鹿园来。
姜郡公早知道她今日回来,从下午就在家中盼着,打发了三波人去瞧她在哪里,知道她先去了上阳宫,后来又在兵部衙门呆了半日,料想晚上该回来了,便吩咐厨房预备她素日爱吃的菜。
不一时果然见姜严著和一个身形瘦小的女子,两个人都是大步流星,被一众执事人簇拥着走进鹿园。
走过了中门,郡公已同妫云氏从后院迎了出来,姜严著抬头一看,笑逐颜开:“姑妈!”说罢就要行礼,却被郡公一把拉起来拥入怀中,眼中噙泪:“我的儿!这一年来,没一日不叫我悬心!”
说完郡公又拉起一旁行礼的知意,两只手一边搂住一个:“进屋,快进屋!”
等众人一起用过晚膳,还是像往常一样,坐在偏厅吃茶,郡公搂着姜严著叹道:“今日下午哪怕人回我说,你已进城了,我仍旧不能放心,直到见了你,才算是放下心来。从前在蜀中,每旬好歹有信来,就算你忙得没有空闲回信,我也能跟嬴都护通信问问你的近况。后来回了燕东军,那是你家老太太的地盘,我更不担心。唯独这次远去西域,叫我万分悬心,那样山高路远的地方,一封信总要月余才到,等你忙完看到了再写信送到我手中,最快也是三个月过去了,每日一想到你在那豺狼交接的地方,真正是让人揪心。”
姜严著拍了拍她的手,顽笑道:“知道姑妈担心我,所以一年不到就收回了疏勒镇,这不赶忙就回来了。”
听她这样说,郡公也低头笑了,又说道:“希望你尽早回来,又想到如今京城风波诡谲,也不希望你回来搅在里头。”
“是晋王有什么不好么?”
郡公摇了摇头:“那倒不是,她现在身子沉重,早不掺合这里的事了。倒是祁王,同鲁国夫人母父家妘萧氏斗得厉害,内中又夹杂着一些旁的势力,乱得很。”
姜严著低头想了想:“不知晋王身体如何,明日上午我还要去宫门口听宣,等陛下召见,出来就往随园瞧瞧她去。”
郡公点头道:“是了,她不久即将临盆,你该早去瞧瞧。”
又说了些别话,郡公想着她们一路奔波劳碌,便早催她们回房休息,梅香院总是留给姜严著的,院中还有空的厢房也已经给知意收拾出来了。
郡公亲自送了她们回院,又吩咐了一番,才带人离开。
第二日一早,姜严著独自一人骑着马,又来到提象门听宣,这日并非朝会日,所以皇城外无人走动,寂静肃穆。
等了约有一个时辰,终于有个宫娥从宫门内走出来,说道:“陛下宣姜严著到广明殿觐见。”
广明殿是观风殿东侧的一个偏殿,凰平帝时常会在这里单独召见臣下,她想今日大约是她单独召对。
果然进到殿内,只见凰平帝端坐在上,两侧各站一位宫娥,下面并不宽阔的内厅中,只有她一人站立。她端端正正地朝上拜道:“臣著叩见陛下,恭祝陛下万岁康宁。”
“唔,平身罢。”凰平帝声音中气十足,听起来心情尚佳,她起身颔首站着,半晌才听到上面开口道:“一年,收复两大都督府,整个疏勒镇也顺利归朝,此功非小。”
她忙回道:“托赖陛下指点,未再起兵戈,是吐火罗碍于即将建立的东西方商道,主动归还。”
凰平帝微微点头:“请开商路的折子我瞧过了,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往后西域诸军镇也不至连年欠饷,守土艰难了。此事已批过红发回给安西都护府全权处理,爱卿可以在京中停留三月,全做休整。等过了年,再同新任疏勒镇守使一道回去。”
“陛下英明,谨遵圣旨。”
凰平帝看了她半晌,又说道:“燃娘有孕在身,近日似乎身体一向不大爽快,等出了宫,你去瞧瞧她吧。”
“是。”
凰平帝说完便让她退了出去,她跟随一众宫人,仍旧走提象门出了宫。
此时已有一辆簪花宝顶珠缨车停在门口,车前的两个灯笼上写着“晋”字,有一执事人见她从宫内出来,忙迎上前:“晋王殿下有请。”
看来姬燃是已知道她下午要去,所以急不可待地派人来接,她笑着上了车,不消一刻钟便来到了随园。此时已有管家娘子在门口候着,见车来了,忙同人扶她下车,引她进府,往后院走来。
她算算时间,姬燃应该已有八个月身孕了,想来身体笨重,大约是在内堂坐着。
不想那管家娘子引着她,一路来到后院花园中,她远远看着,那鱼塘边正有几个人站在那里喂鱼,站在中间的,就是身着绯色长衫,挺着肚子的姬燃。
她见姜严著随人进来,忙将手中的鱼食递给身旁女使,伸手往这边走来迎她:“我以为还要好一会儿,没想到你这样快出宫来了。”
姜严著也忙往前赶了两步,握住她的手:“当心些,月份都大了,走路还这样快。"
姬燃也笑道:“又是一年未见,怎么不着急。”说完又上下打量她,“瘦了,也黑了,想来西域太阳甚烈,不过这样,倒更显出你明眸皓齿。”
她两个在一旁亭中坐了,亭内桌上还摆着瓜果点心,这时有执事人上来给她两个倒了茶,便都远远退到一旁。
姬燃摸着肚子笑道:“我自从孕后变得十分惧热,哪怕如今已入了秋,也还是觉着屋里头闷得慌,所以平时我都在院里呆着。”
姜严著看着好奇,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我看你倒是比从前愈发俏丽了,皮肤又更细白,想来这必是个女儿。”
姬燃神情得意:“太医也是这样说的。”
“只是…”姜严著略微踟蹰,“我没料到你这样快计划这件事。”
姬燃听了,轻轻叹气道:“这本也不是我计划中的时间点,但此人卦象实在稀有,我不想错过时机。”又笑道:“这也多亏你,百忙之中还要开导璎弟。他那次去完不久,我就听说西军收回了一座矿山,不知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他停留时间不久,并没给军中添麻烦。”姜严著说完才想起来,这次来还没见到姜云璎,左右看了看:“我才发现怎么来了这半晌,还没见到他?”
姬燃咯咯一笑:“叫他听了这话,又该气你不拿他当亲手足了。他知道你来,去小厨房张罗去了,前日陛下赏了我一个暹罗国进贡的灵柏香熏的暹猪,今日我们一起尝尝。”
姜严著又想起之前姜云璎去西域时的情景,叹道:“他年纪小些,有些事情一时想不通,还需你担待几分。那时候他到了我那里,垂头丧气的,以为你认真要给那人个名分,往后便越过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