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严著让亲兵在门口侯着,亲自将那人拎了进去,姬燃先见了她,正待要笑着招呼,忽然见到她手里拎着的这人,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姜严著将知意查到的话和先前问他的话说了,那人还梗着脖子:“人是我杀的,但我只是听令,恩怨一概与我无关。”
姬燃回身从桌上拿起一把弯刀来,递在他面前问道:“这是你当时用的刀么?”
那人见到那吐火罗弯刀,眉头一皱,抬头看了姬燃一眼:“是,怎么样?”
他心里想着今天自己被带到这里来,大概是有人要收买他,意图对妫谌英不利,他虽对妫谌英有些感激,但若条件十分诱人,倒也不是不能谈。
他正想着,姬燃手里那把弯刀已插进了他胸口,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喉中涌上来的血堵住,头一低,咽气了。
第75章 往事
这是姬燃生平第一次杀人, 虽然她暂时还对这件事的幕后主使做不了什么,但亲手杀了这行凶之人,也算是给妘荆绫报仇了。
她松开握着刀的手, 往后退了两步。
此举其实也出乎姜严著的意料, 她想到今日带他来, 此人必然是活不成的,但没料到姬燃会亲自动手, 看来她对妘荆绫的感情比自己想象的要深。
姬燃深吸了几口气, 说道:“将他埋在后院梨花树下。”说完转身去了里间净手更衣。
姜严著开门让那几个亲兵进来抬人, 也有几个老道在门口等候,引着他们往后院去了, 另外又有几个年轻道人进屋将地板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等姬燃换了一件衣服再回到外屋,屋内的一切都已经恢复成姜严著来之前的样子。她请姜严著一起在北边榻上蒲团坐了, 亲自泡起茶来。
她给姜严著倒了一杯, 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叹道:“也算是了了一桩事情。”
姜严著喝了一口茶, 缓缓说道:“郎君在天有灵, 会感激殿下的。”
“是我害了他。”
姜严著没说话,两个人静静对坐了一会儿, 喝完两杯茶,姬燃才渐渐情绪好转, 又说道:“听说陇南商市开得不错。”
“是,如今靠着陇南商市, 把西域胡商跟蜀商联系了起来,等那里发展稳定了, 安南都护府就会跟安西绑定得更深。”
姬燃点点头:“这倒是个好法子。”
正说话间, 只听外面有人敲门:“光喝茶有什么意思, 我给你们拿了些茶点来。”
是姬夕。
姜严著下榻来给他开了门,果然见他笑盈盈地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口。
她侧身请他进到屋中,姬夕进来将托盘上的点心一碟一碟放在桌上,然后自己从一旁拿了个绣墩过来坐了。
这时又有一个道人叩门进来,给屋中茶炉添了些水,添完水看向姬燃,微微点了点头,姬燃看了,知道是后院尸体已处理好,颔首说道:“你先去吧,让我们自在说话。”
等那道人关门去了,姬燃看了一眼姬夕,说道:“我们明日再勾留一天,就该去了。”
姬夕喝了口茶:“你们还有事情没处理完的么?”
姜严著拣了块糕配茶吃:“我想也没什么别的事了,嬴都护那里的事,不是一天半日能有结果的,我在这里盯着就是了。”
姬燃想了想,笑道:“也罢,那我明日去一趟青城山老君阁,也算是来蜀中一趟。”
听她这样说,姬夕有些面露难色:“是不是还得爬山呐?”
姬燃笑道:“你若爬不动,就在山脚等我。”
听她这样说,姬夕忙看了眼姜严著,急道:“这有什么爬不动的,我看到了上面,少不得还要我背着你。”
姜严著笑着看她们兄妹两个斗嘴,也没说什么,喝完茶,她又留在观中吃了一顿斋饭,因营中还有事,所以吃完饭便告辞准备回城。
姬燃送她到道观门口,拉着她的手感叹道:“每次都是匆匆一见,下一次又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了。”
姜严著也拍了拍她的手:“等益州事一完,我就找机会回洛阳,还要再去瞧瞧世子呢。”
听她提起世子,姬燃眼中泛起柔光,笑道:“好,别拖得太久,她该不认得你了。”
等姜严著出了道观,姬夕走出大门来要送她一程,她笑道:“怎么?怕我找不着城门么?”
姬夕笑了笑没说话,跟她并肩慢慢走着,姜严著想起姜云璎来,说道:“等你回去了,给璎弟带句话,这次他受委屈了,但叫他千万不要对殿下心存怨怼。”
姬夕点点头:“他的性情最是柔和,必然会理解,你放心,我回去就和他说。”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其实我一直好奇,殿下为什么宁愿跟祁王打擂台,也不想作为废帝的皇长女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这里面一定有事,你清楚吗?”
姬夕听她这样问,脸色微微一变,沉吟许久,只是说道:“大约跟端诚皇太子有关。”
端诚皇太子,废帝的次男,如今鲁国夫人妘萧媚的长男,豫王姬青的哥哥。
十三年前废帝登基,姬燃时年十一岁,当时还有一个时年八岁的弟弟。
废帝自那时起,就暗自决定要恢复汉唐旧制,不再传位于女子,想要册封幼子为储君。
当时朝堂之上有许多人站出来死谏,其中以女官居多,这也正是后来爆出红印案的根本原因。
但废帝坚持己见,暗中联络世家旧臣,逐渐将朝中舆论扭转了过来。
就在他登基一年后,终于时机成熟,准备正式册立皇储,不想幼子突然一病不起,两个月后竟夭折了。
废帝得知后悲痛欲绝,令满朝文武服丧一年,并追封其为“端诚皇太子”。
发生这些事的时候,姜严著正在蜀中参加新兵训练,所以许多事情都是今天姬夕说了,她才知道的。
但当时姬夕也不在洛阳,所以许多事情也只知道个大概。
姜严著在他说的时候,一直私下里观察着,好在从道观出来这段路上,是一片空旷的土地,不用担心会被人听到。
今天她也是第一回 得知此事,总感觉其中必然还有些内幕,得等回去了静静想一想。
于是走到离城门还有五百步的地方,姜严著停了下来,说道:“城内人多眼杂,你还是就送我到这吧。”
姬夕点点头,笑道:“好,那等你回洛阳了我们再聚。”说完刚要转身,又回过头来,“其实能这样不时和你单独呆一会儿,说说话,我也知足了。”说完不等姜严著再说什么,他便转身去了。
一直在后面跟着她们的几个亲兵见姬夕去了,领头的跑上前来问道:“大帅,上车吧?”
姜严著还正在想着端诚皇太子的事,听她这样一问,便说道:“不了,你们先赶车回营吧,我一个人走走。”
她看着她们赶车在前面走,也不着急,一般这个时间嬴都护都在歇晌,怎么也要等到申时之后,才会有空见她,所以她悠悠踱着步子,闲步进了城。
正好又是走到二仙桥,在她那日见到姬燃的茶楼前,瞥见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她停下来细看了看,是嬴都护的侄男妫韩全,同行还有两人,看不见脸,看身形服饰像是他手下的将领。
大白天的不在校场练兵,却跑出来喝茶,也不知是来和谁见面。但她只看了两眼,默默记在了心中,随后仍旧顺着街往中军大营走去。
等到了营中,听亲兵说嬴都护歇晌刚起,正在问她是否在营中,她便径直往嬴都护营房走来。
她走进屋里时,嬴都护手里正拿着份邸报再看,见她来,忙招手叫她过来一起看。
每月朝中下发给各地的邸报中,一般包含了朝中近期的关键人员变动,以及各地的军民新闻,他点了点邸报十分显眼的一块文字,说道:“事情还没谈成,连邸报都发出来了。”
姜严著低头一瞧,那一块写着江南军与蜀军预计下月初进行联合军演,并且将由江南军来承接蜀军明年的甲胄和兵器。
她看了笑道:“江南越地,那可是出产剑矛戈镞的好地方呀。”
嬴都护却冷哼了一声:“咱们蜀地也有矿,兵器不需要由江南全部承接。”
姜严著拿起那邸报又看了看,忽然注意到左下角有一块文字:“安西都护府下辖于阗镇镇守使妫谌英与上月叛逃贵霜,被边军捉拿,已在龟兹都护府审理完毕,但在押送洛阳途中因水土不服暴毙。”
她不动声色地又将邸报放了回去,说道:“我没太懂大都护为何近日对江南军这样不满?从前我们两军时常相互借调,关系还是不错的。”
嬴都护摇头说道:“从前是看在江南姞家的份上,关系确实可以,但现在姞家已俨然成了某人的傀儡。”
姜严著知道他指的是祁王,他一向不喜欢参与到朝中的各种争斗中去,所以对于姞家完全被祁王把控感到十分反感。
他又转头看了看姜严著,他也知道她和晋王的关系匪浅,但至少从目前朝中的局势来看,晋王没有这么咄咄逼人,如果一定要选的话…
但他想到此处还是摇了摇头,沉思片刻,认真地看着姜严著,沉声说道:“我如今精力不济,若定了人选,少不得请你帮着督导督导。其实我心里也清楚,朝中的事,要完全避开也很难,但只是我希望安南都护府,还能保持从前的纯粹,为国戍边,辑宁外寇,而不是沦为朝中争权夺利的工具。”
姜严著点点头:“大都护所想的,亦是我所求也。”
过了一会儿,她从嬴都护的营房走了出来,她的亲兵正在门口等她,见她出来,微微颔首,她会意,带着那亲兵回到自己的营房,问道:“什么消息?”
她在去找嬴都护前,吩咐人悄悄去了一趟二仙桥的茶楼,拿着之前姬夕留给姜严著的信物,问了问妫韩全在茶楼见了什么人。
那店家说,他带人上到二楼雅间,跟屋里早等着他们的两个男人谈了约有三刻钟,便离开了。
“等他们的是什么样的人?”
“店家说带着帽子,瞧不清脸,只听得出是江南口音。”
她点点头,只说:“知道了,你去吧。”
第二日她没再去大营,在自己宅中呆了一整天,直到晚间感觉肚中饥饿,才发现这一天还没吃饭。
她也有些吃腻了宅中厨子的菜,便叫上了别院的姒孟白,一起到花牌坊的酒楼吃饭。
她两个叫了一坛子酒和一桌子菜,又找了个视野好的雅间,天南海北地闲扯,姒孟白这段时间奔波忙碌,也难得有这样放松的时刻。
他看着面前喝得两颊泛红的姜严著,仿佛回到了三年前她刚收留他在蓟州舒园过年的那个冬天,在那间书房里掷色子押注作耍的晚上。
喝完酒出来,她们决定步行回去,也是巧事,又路过了二仙桥的茶楼。
姬夕这时刚跟姬燃从青城山拜完老君回来,有个道人送了个福包给他,他想着回来拿给姜严著,送给她做个念想,只是悄悄来到她宅中时,却发现她没在家。
他想了想,又回到茶楼,吩咐了一些事,并将这福包拿给伙计,吩咐他明日送去给姜严著。
没想到转身出来,正好看见了一身酒气的姜严著,搭着姒孟白的肩,说说笑笑地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第76章 军演
姬夕忙将头转到一边, 不愿被姜严著看见,不过也是他想多了,那两个人说得正热闹, 根本没留意到这边已打烊的茶楼。
他又忍不住回头, 看着她们走远, 然后向另一边走去。他今日回城时已经快要关城门了,所以他和姬燃说, 他要在城内客栈住一夜, 明早再去三清观接她。
第二日一早, 姬燃已经在三清观门口,骑着她最钟爱的一匹白凌驹, 等姬夕出城。
等了不到一刻钟,只见城门那边拍马赶来一人, 骑着一匹褐色骏马, 朝这边赶来,姬燃抬眼一望, 果然是姬夕。
及至近前, 她见姬夕面色不佳,但当着门口送别的道人, 也没说什么。两个人跟观中众人告别,然后就策马往官道奔去, 她两个来时就是这样各骑了一匹马,一个随从也没带。
两个人在官道上, 马不停蹄地赶了两个时辰的路,才在一处驿站停了下来, 正好刚过晌午, 便准备在这里打个尖再走。
因此时已过了饭点, 驿站中没什么人,只有个瘸腿妇人在灶间忙活着,姬燃走过去说道:“大姨,来两碗汤饼。”
那妇人见有人打尖,脆生生应道:“好嘞!两位随便坐!”
姬燃点点头,见店内桌椅板凳都齐整干净,便挑了个角落坐处,这里四下无人,说话便宜。过不多时,姬夕也拴好马走进来,在她对面坐了。
姬燃见他仍是情绪低落,正想说些什么,却见一旁那大姨一拐一拐地已端着两碗汤饼走过来了,她将碗从托盘上放在桌上,笑道:“不够可以再加,加的不要钱。”
接着又从一旁的咸菜缸里捞了两碟酱菜放在了她们桌上:“自家腌的,尝个新鲜吧。”
姬燃闻到汤饼喷香的味道,食欲也上来了,又见那两碟酱菜也看起来脆爽可口,笑道:“多谢大姨。”
那妇人也笑了:“我在后头收拾,有事就喊我。”说完便转身去了。
姬燃等她走开了,一边搅着碗里的汤饼一边问姬夕:“怎么这样无精打采,是昨晚上没睡好么?”
姬夕这日一早起来就心里乱乱的,老是想起昨晚见到姜严著那一幕,虽然她们看着并没有什么,就像是两个老朋友一样嬉笑打闹,但这还是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其实他深知自己所求的事是绝无可能的,姜严著也曾明确告诉过他了,但他还是没有学会放下。半晌他叹道:“是我痴心妄想罢了。”
姬燃知道他对姜严著的感情多年未改,想来大约也是他昨日回城碰到了什么事,于是摇了摇头:“没结果的事,就不要过于执着了。”
他轻轻苦笑道:“我若有你一半洒脱,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步田地。”
姬燃又劝慰了他两句,她两个吃完,跟那店家结了账,仍旧牵马上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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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严著前一天在宅中闷了一日,其实是在整理这些天她派人收集回来的消息。
目前来看,江南军果然已经分别派人来接触了妫韩全和嬴海蛟。
从她收到的消息来看,妫韩全跟江南军的人走得比较近,且还有些私交。而嬴海蛟则都是场面上的接触,看来她还是比较听她舅舅的话。
局面倒是不复杂,但是要怎么样让嬴都护放弃妫韩全的同时,保证嬴海蛟能够稳住地位且愿意站到晋王这边,还不被嬴都护发现这些事都与姜严著有关,这却要花些心思。
这天一早,姒孟白就往新开的丰乐钱庄忙去了,准备帮着永定侯府梳理旧账,看看有哪些抵押可以走钱庄的置换。
如今姒槐安已收到朝廷文书,正式袭爵永定候,前段时间她也曾来拜会姜严著,只是南境事发,没能顾得上,又加上晋王的事,姜严著忙得连帖子都忘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