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眼看着又到月底,老侯爷生前欠的债还是得还,姒槐安想来想去,还是打发了人来,请丰乐钱庄帮衬一二,以度过这青黄不接的时节。
姜严著听说,忙请姒孟白先去帮着永定侯府看看,等她这边事完了,再回拜姒槐安。
姒孟白也希望能尽快帮永定侯府把债务平了,不仅是为了还先前陇南商市免税的情,更是为报他长姊姒孟言生祠重建一事的恩。
他想着,等此事一完,他便与永定侯府恩怨皆休,再无瓜葛。
姒孟白出门后不久,姜严著也更了衣,带了两个亲兵,出门往中军大营里来。
这天大营都在准备夏季军演,所有将士都在校场上紧锣密鼓地操练,所以当姜严著进到嬴都护的营房时,只有一些幕僚和老将帅在这里,年轻将领们几乎全部都在校场。
嬴都护见她来了,忙笑道:“贤姪,这几日歇过乏来了么?”
自打从南镜回来以后,她便没再参与蜀军的日常军务会议,只是不时来找嬴都护下棋解闷,要么就在宅中闭门不出,只说是想休息休息。
因南镜大捷,又运了许多战利品回来,陇南商市也办得顺利,给蜀军增添了一大笔军饷贷款,嬴都护这一向心情不错,所以便都随她。
只是如今军演临近,也不能接着由她歇下去了,嬴都护叫她到桌边来,给她看了看后日军演的布置。
“到时候你就同我在主台上坐着,军演里对垒的两军,就让新提上来的两位副帅各带一个,老将领们就都在一旁观战,多给年轻人些机会。”嬴都护指着那图上主台对她说道。
他一说对垒两军分别由妫韩全和嬴海蛟带兵,大家就都明白了,这次夏季军演,是要直接考校这两位晚辈的综合能力。
其实他这两年一直在观察她们两个,这次军演,是终于要做个决断了。
姜严著也明白其中含义,没说什么,只是哈哈一笑:“我从军这十来年,参加过不知多少回军演,如今总算是混到了主台安坐,不用再在下面奔波了。”
下面幕僚和将领听她这样说,也都凑趣笑了起来,众人又针对赛制提了些建议,直讨论到晌午方散。
三日后,蜀军夏季军演如期举行,第一日开场时,嬴刺史嬴庄荣也带着衙门中的官员,前来观看第一日的步骑兵联合大阅。
嬴都护见刺史来了,忙下台相迎,二人推让了一番才一起走上主台,按照安排好的座位,刺史和衙门官员坐东席,嬴都护和蜀军一众高阶将领坐西席。
姜严著这时坐在嬴都护右侧,蜀军二把手的位置上,她远远地瞧见了东边坐在刺史身后的姒槐安,但因现场人多眼杂,她两个没有机会说话,只对看了一眼,互相微微点了个头,算作是打招呼。
等主台都就位了,一旁指挥将领便宣布大阅开始。
今天这一场军演,蜀军上下各营,除了驻扎在边境的边军外,全部都来了,共约有十五万人,其中约十二万步兵,三万骑兵。
开场鼓令一响,领头的黑虎营先从校场东边走了进来,嬴崔雪作为黑虎营全营总统帅,独自骑着马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四位副帅,之后就是从一到十的分营队列,每营前面都有一位千户和一位副千户领头。
要说起威风来,那黑虎营是当之无愧的蜀军门脸,不仅人数最多,亦且都是高大威猛的壮士,穿着整齐军装走来,个个手持长刀,昂首挺胸,十分夺目。
等黑虎营走了半晌才走完后,跟着走进校场的则是雪豹营,身着灰白军装,也十分有气势。
跟在雪豹营后面的是巨蟒营、雕枭营和飞隼营三营合并,因巨蟒营留了不少人驻守南境,人数较少,而雕枭营和飞隼营本身人数也不多,所以干脆合成了一个方阵,由妫韩全和嬴海蛟一同在最前方带领着。
这三营虽然人数少,却是蜀军精英最密集的几个营,又都清一色骑着高头大马,声势竟也不输前面两营。
就光是队列检阅,就进行了将近两个时辰,那嬴刺史本身也是体力欠佳,况且此时已是夏初时节,虽然头顶有帐子遮着阳光,却遮不住热气,他坐了这许久,已有些头晕目眩。
嬴都护见刺史有些倦怠,知道是累了,忙令指挥将领吩咐停鼓,上午的大阅就到此结束。
中午由嬴都护做东,招待了刺史及衙门等众,他本还要请他们下午仍留下来,观看对垒演习,结果刺史连连摆手,只说衙门事务繁重,下午定要回去处理,便带着众人告辞而去。
嬴都护带着众将领,一直送他们到大营门口,他看着刺史离开的背影,轻蔑地笑了笑,随后转身回到营中,吩咐各营休息一个时辰,下午演习继续。
下午的军演就比上午刺激多了,按照事先定好的规则,由妫韩全和嬴海蛟各令一支五万人的队伍,在城外山谷里进行实战演习。
她两个可以在各营包括中军营,按照掣签顺序各自挑选三名副帅,妫韩全掣中了前两次的挑选机会,当即要走了中军营一个男副帅和飞隼营的千户姚林彰,嬴海蛟掣签没中先手,在他后面选人,好在此时嬴崔雪还在阵中,于是赶忙选了嬴崔雪和郁久闾阿耶罗。
再之后两人又各自随机抽选了一名千户,然后带着这些副帅和士兵,往各自分好的山头出发了。
妫韩全这日十分兴奋,因为掣签时手气很顺,选的将领也都是他事先看中的,尤其那个中军营的男副帅,跟他关系最为要好,进山时他两个并肩走在最前面。
妫韩全笑着跟他说:“虽说是演习,但我可是来真的,这次绝不能让她活着回城跟我抢大都护的位子。”
第77章 胜负
等对垒的两军都进山后, 姜严著跟着嬴都护,在山谷入口一处平整的石台坐了。
在这石台的大帐内,还有蜀军其余幕僚及将领, 因对垒刚刚开始, 气氛还不太紧张, 众人都悠哉地喝着茶闲话。
这里地势很好,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两边山头的动向, 嬴海蛟带的那队人马军装上缝的红布, 妫韩全带的那队人马军装上缝的蓝布, 远远地可以看到她们各自带着人马在山中已找好了扎营的地点。
两边营地的山头上,各插着军旗, 和军装一样,一边红色一边蓝色, 只要先夺下对方的旗, 就算胜利。
只是这两支队伍的将领,一个盯着的是对方的旗, 一个盯着的却是对方主帅的人头。
石台这边见她们已扎好营, 知道已做好准备,鼓令一起, 争夺正式开始。
妫韩全带领的蓝队剑走偏锋,当即分成五十支队伍, 朝对面山头分路进攻,姜严著坐在台上看着蓝队倾巢而出, 笑道:“妫将军有点意思,看这样子是直接放弃了防守, 要拼速度打对面一个措手不及呀。”
嬴都护看了也笑道:“若是换了贤姪, 会怎样部署?”
姜严著哈哈一笑:“换了是我, 我也这么干,速战速决,早点回营吃饭。”
嬴都护和一旁幕僚听了,也跟着她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嬴海蛟在对面动身后不久,就发现了是全员出动,当即亲自带了一百人,从背面快速绕路到敌方山头夺旗。
而这边红营则由嬴崔雪带着步军主力,摆出防守阵,静待妫韩全。
赢崔雪带着人在山上摆着八卦阵,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蓝队上山,派出去的斥候回来报道:“对面多路分兵,正一边搜山一边往上走。”
这有些不妙,赢崔雪皱了皱眉头,看来是怕这边有人趁不妨跑到对面夺旗,不知道嬴海蛟带的那些人能不能顺利抵达对面。
妫韩全带着人,一面严密搜山,一面有条不紊地朝着山顶逼近。忽然山南面传来一阵骚乱,有人大喊:“发现红队身影!”
果然是派了小队要去偷营,妫韩全冷笑一声,吩咐道:“严密封锁,不要让红队下山。”
赢崔雪在山上听说山腰处发生混战,忙派了两支百人队伍从两个方向下山扰乱对方的封锁,好放嬴海蛟等人下山。
果然不多时,北面和南面山腰处都发生了遭遇战,蓝队的封锁线多出被斩断。
嬴崔雪派出去的两组侦察兵回来报说,跟着嬴海蛟一起去的那个副千户被擒了,但对方并未发现嬴海蛟的踪迹,于是她放下心来,将残兵收回仍旧摆好阵型。
妫韩全见手下将那侦察副千户被擒到面前,说道:“这一支偷营的队伍必然是你带着的,你家主帅在哪里?”
那副千户结结巴巴地说道:“在…在山上,山上大营里。”
不一时又有人来报妫韩全:“一共抓到对面八十个突围的侦察兵。”
他冷笑一声:“看样子全了,传令下去,赶紧上山。”
说完令人将那些被抓的红队士兵肩上的红布扯了,代表已阵亡退出军演,然后放出了山谷。
嬴崔雪听说只抓到了副千户和八十个侦察兵,轻轻一笑,仍旧吩咐众人保持阵型,等着蓝队上山来。
大约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只听周围喊杀声起,从四面八方涌上来的蓝队士兵,同时朝着这边的防御阵发起攻击。
嬴崔雪算了算时间,这个阵大约能扛一刻钟左右,她一面敦促手下人将阵型破损的地方尽快补上,一面抬头往对面张望,希望嬴海蛟能尽快得手。
这边攻营的蓝队愈发步步紧逼,没花多长时间,八卦阵已经被撕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正当蓝队要往这边营地中间插旗的地方冲进来时,忽然听到对面山头锣声响起,嬴崔雪和妫韩全同时转头望去,对面蓝旗已经倒。
妫韩全这时才发现,嬴海蛟根本没在这边营中,此刻站在营地中心带着主帅红缨盔的人,不是嬴海蛟,而是嬴崔雪。
众人见对面旗已倒了,知道胜负已分,都停下手来,妫韩全却愤怒不已,冲上前去揪住嬴崔雪的衣领,怒喝道:“怎么是你!”
嬴崔雪冷笑道:“你这人怎么总是这么输不起?”
她话音刚落,忽然有一人从队伍中冲了出来,一刀捅向嬴崔雪后心,她身边亲兵见状忙一拥而上,扑上去拦阻,大喊道:“有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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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
姬燃和姬夕已经悄悄回到了洛阳,姬燃本来还担心离开这几日,只留影士在府中,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回来见到各处如常,才放下心来,来到丹房中看到那影士穿着她平时常穿的道袍,还在炉前打坐。
本来姬燃就经常闭关炼丹,朝中人也都知道,所以消失数日倒也不大容易引起注意。
而姬夕从前在蓟州王宫时,就经常在姜严著离开蓟州时,偷偷跑出去送她,让影士在宫里顶着,从来没被人发现过。
所以这一次自然也神不知鬼不觉,只有他随身几个心腹人知道他离城的事。
这天一早,姬夕从园中走出来,坐上车,往姬燃的随园来找她闲话。刚一到,就见门口已停了一辆马车,上面挂着大理寺的灯笼。
姬燃因之前妘荆绫之死,对大理寺一直没甚好颜色,平常私下里也没有任何交集,不知道今日为何忽然找上门来。
门上执事人见他来了,忙走下台阶迎道:“世子邸下,我家殿下在正堂陪客不得闲,烦请您先在花园里逛逛吧。”
姬夕摆摆手,满不在意道:“我不过闲来打发晨光,她干她的事去,你家王后在做什么?请出来我两个到湖里钓鱼吧?”说着便大摇大摆地往里走。
那执事人忙另外叫了人去请姜云璎来,他则陪同姬夕来到后花园湖上凉亭,将些新鲜节令瓜果摆在亭中,又端来一壶冷泡茶招待他。
过不多久,姜云璎匆匆从后院赶来,大老远拱手笑道:“世子邸下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姬夕正坐在那里吃西瓜,见了他来,也没站起来,哈哈一笑:“今儿这瓜真甜,比我宅中的好吃多了,还得是你府上才有这样好东西。”
姜云璎在他对面坐下,亲自给他倒了一杯冷泡茶,笑道:“从来陛下赏的东西,咱们两府上都是一样两份,大约是我们这里花儿开得好,香气浓郁些,显得瓜果也甜了。”
前几天姬燃离府去益州的事,他作为枕边人,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并不知道她是和姬夕一起去的。
他见姬夕似乎有话要说,便跟一旁执事人使了个眼色,叫他们退了下去,只留他两个在亭中说话。
“我前几日也跟着偷偷跑出去,见过你阿姊了。”
姜云璎听了一惊:“你是同她一起去的益州?”
姬夕点点头。
姜云璎叹道:“你兄妹两个真该是一家子亲骨肉,都这样胆大包天,不知道我这几日在府中日夜悬心,生怕被人发现。”又问道:“阿姊也为我的事担心了吧?她还好吗?”
“她一见绮馨去了,就知道你必然无事了,不过还是让我回来告诉你,这事本就是个误会,千万不要心存怨怼。”
姜云璎点点头:“我明白,我不怪她。”
姬夕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此事与你无关,却替你拔了颗眼中钉,就为这个,受点委屈也值得了。”
姜云璎听他这样说,又想起姬承来,这小女儿如今长得愈发伶俐可爱,也开始牙牙学语,想到如今她在这世上,只有他这一个名正言顺的父亲,而那个生父将不会再被人提起,心中也有些侥幸。
他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有执事人前来送上渔具,姜云璎便陪他在湖边钓了一会儿鱼,直到临近晌午,才有姬燃从前院打发的人来叫他们过去一起吃饭。
他们来到前院饭厅时,见姬燃已经坐在这里了,看上去面色不大好。
姬夕左右看了看,问道:“今天大理寺来的是谁?已打发走了?”
姬燃招呼他们坐下,吩咐执事人传饭,说道:“来的是大理寺少卿,延庆街一事已经结案了。”
“那也犯不上亲自跑这一趟吧?更显得其中有隐情了。”
姬燃摇摇头:“不,他来其实是为了别的事,大理寺卿前日又上了请辞奏疏,这次陛下八成会准,将来继任的人选,需得先过御史台审查。”
姬夕笑道:“嚯,那这是要毛遂自荐,所以请你网开一面的了?”
姬燃冷哼一声:“备选的三位,其中确实有他一个,还有另外一个少卿,这两个都是祁王的人,最后一位备选人则无党无派,这谁都能看得出来御史台会怎么选。他今天也不是来假意求情的,而是摆明了说祁王已决定举荐他继任,若是御史台推举了那位无党无派的,很快此人就会有一件天大的丑闻爆出来,使御史台名声扫地。”
“这倒奇了,他怎么有这么好心,还来提醒你?”
正说着,一边主管带了一群执事人来上菜,八冷八热一十六碟陆续端上桌子,姬燃挥了挥手,叫所有人都远远退出去,桌上只由姜云璎筛酒布菜。
他先给她两个倒了酒,然后站起来给他们两个夹菜,姬燃先抿了一口酒,冷冷说道:“就怕这里面是个连环计。”
姬夕夹起姜云璎放在他面前的一块胭脂鹅脯,笑道:“这也好办,等我替你打听打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