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了这些,又想到祁王多半也要拿“立储不立长,打压皇长女”这件事作为清君侧的理由之一,她不禁开始担忧晋王的处境,叹道:“我才请姨妈给晋王带了密信,若金陵起兵,她在京中处境愈发难了。”
老太太倒笑了:“姬燃打小就是聪明孩子,你查的这些事我想她已料着七八分了,否则也不会急急成亲开府,离开皇宫。你的信也不过证实她的猜测罢了。”话毕喝了口茶,又道:“如今她大门紧闭,不理世事,是最好的,这些事她最好不知道,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
她听老太太这样说,想想极有道理,遂放下心来,又低声问道:“您说,祁王能成事吗?”
老太太深深看了她一眼,良久才道:“这不好说。”
她听了心下一沉,以她对老太太的了解,不好说那就是很有可能成事。一旦祁王起兵,燕东军必然要出兵勤王,从目前掌握的零星信息来看,祁王的兵马实力确实强劲,加上这些年屡次增兵,兵械数量都是四个地方军之最,若打起来,必是一场苦战。
但如果勤王不力,不管到时候谁坐皇位,都免不了斥责燕东军,甚至还要被扣上一顶不忠君的帽子。
难!难!难!
正在她皱眉思索着,老太太问她道:“届时烽烟起,若派你出征勤王,你可愿去么?”
她先是一愣,随后立刻挺直腰板,抬头朗声:“愿依军令,绝无二话!”
老太太听了满意地哈哈大笑:“好!好!”又道:“你先去吧,晚些时候我再和你姨妈商量商量,做些部署。”
姜严著又行了个礼,退到屋外转身回到自己院中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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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里,燕东军就开始陆续秘密召回放年假的士兵们,各个营地都在正月十五之前,收拢好了人马。
一过元宵,虎符解封,姜齐涵立即上了一道奏疏。
去年夏天,漠北的薛延陀汗国被灭后,我朝收复了一部分失地,其中已收复的金徽府在今年年初,又有仆骨部族人开始作乱,在境内烧杀抢掠后,躲到东部相连的拔野古部,扰得边境民心大乱。
遂上奏请旨,由姜齐涵亲征,带上燕东军大部人马前往北境,肃清金徽府,并向东收复拔野古部所在的旧幽陵府。
皇上是个好大喜功的人,凡是这种收复失地的请旨,无有不依的,加上燕东军这些年也确实无往不利,收复了好几座城池。
所以他看过奏疏后,当即恩准,批了红火速发回蓟州,命姜齐涵尽快出征漠北。
经过十数日的准备,姜齐涵带上燕东军的大部精兵,浩浩荡荡出发了,给蓟州的中军营只留了五万人马。
就在姜齐涵走后不到十日,二月中旬,祁王在金陵率江南军起兵清君侧,短短几日便迅速占领了淮南和江南各州府,杀了一众朝廷的刺史和府尹,派军队进驻各地衙门。
一时间,朝野震动。
祁王携一众在红印案中蒙冤的人,称皇帝误信佞臣,迫害朝中女官,又以“恢复汉唐旧制”为由,拒立长女为储,且不授皇长女官职,是无视皇妣法度。
姜严著不知道皇上在京城看到这些邸报是什么心情,反正她在蓟州是看得惊心动魄,虽早料到有这一出,但也没想到祁王居然这样大张旗鼓,而且还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平稳接管了淮南和江南各州府。
“这样的对手,不容小觑。”她这样皱眉想着,难怪涵姨妈一过元宵就请旨往漠北去了,如今燕东军虚空,他们有理由少派些兵,即使勤王不力,有肃清金徽府和收复幽陵府的大功在,事过之后,想来也不会被过分斥责。
这样的部署,看得出来,姜老太太很不想掺和进皇上和祁王这兄弟俩的内斗当中。
姜齐涵在漠北也收到了江南的邸报,上了奏疏请旨调兵勤王,皇上御笔朱批令她在漠北安心督战,务必要收回幽陵府。姜齐涵本来也没打算回来,她深知这位皇上从来脸薄嘴硬,这封奏疏不过走个样子。
又过了几日,有战报称,河南道就近派去的府兵已全数覆灭,祁王正欲北上洛阳清君侧,皇上终于是坐不住了,下旨令众地方军勤王。
蜀军出了十万人马,从剑南道各营地汇聚齐兵马,其中七万人马先开到荆州,顺着长江往江南进发,另外三万人向北,开往洛阳东面和南面镇守。
陇右军因在西北离得远,只出了五万人,从陇右道往中原开来,镇守住洛阳西面和北面。
燕东军由于大部队都在漠北,只能派出三万人,其中由姜严著带两万人走河南道东侧,到兰陵一带拦截北上的江南军,另外一万人则直抵洛阳,镇守洛阳东侧。
接到军令,姜严著二话没说立刻让姚章青和姞项玉开始点兵,这次出征仍是带着这两个副将,行装打点齐备后,定好出发的日子,出发前一天晚上在舒园内,姜老太太简单的摆了一桌席面,自己家里人喝了个简单的饯行酒。
吃完饭回来,姜严著心里想着事情,一点睡意也无,洗漱后躺在床上打了几个滚,还是披衣服起来,到廊前站着,冷风一吹更精神了。
索性也不睡了,她让外面上夜的执事人给她搬了个小火炉,放在院中小亭里,她坐在铺好软垫的石凳上,怀里抱着个手炉,望着冷月发呆。
正想着事情,身后传来一个很温柔的声音:“这么冷天不睡觉,出来赏月?”
第13章 勤王
姜严著回头看去,见是姒孟白站在身后,他披着大毛氅衣,脸映着月光,愈发显得肌如雪,眉如翠,一双含情目流光溢彩。
这张脸真是有些过分精致了,她想。
随即她笑着点点头,往一旁挪了挪,好在石凳和锦垫都够长,她拍了拍旁边的垫子说:“坐。”
姒孟白也没客套,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又问:“将军明日一早出征,怎么不去歇息?”
她还是抬头看着天空,微微叹了口气:“睡不着。”
他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同室操戈,确实凶险。”又扭头看着她说道:“明日将军也带了我去吧。”
“你?你去能做什么?不怕被人识破身份?”
“我可以戴着面罩,我对红印案的细节都清楚,说不定能帮上将军。”
姜严著想了一想,也有道理,便道:“也好,亲兵做不了,就充个代事主簿罢。”
姒孟白见她应允,笑着站起来,行了个不大标准的军礼,一边笑道:“属下参见将军。”
她看他这样兴奋,忍不住泼冷水道:“战场上刀枪无眼,你自己当心,我可没功夫护着你。”
“一定!一定!”
又说了些别话,她赶他回去睡觉,自己则仍在亭中想着营队部署诸事。直坐到五更梆子响,她站起来抖了抖衣摆,回屋换衣服。
穿好出征的战袍,姜严著先到正院别大祖母,姜老太太拉着她的手道:“我也没别的话嘱咐,就一句,多看,多听,多思。看的是局势,听的是风向,思的是进退。”
她跪在老太太膝下,认真点头道:“我记着了!”
她母亲在一旁拉她起来,也拍了拍她的手,忍不住也嘱咐道:“老太太的话,自己多琢磨,多听探报,谨慎行事,千万当心。”
母亲每说一句,她就点一下头,一家子都道别完,她才来到前厅,穿上甲胄。
此时姒孟白已换上了军装,头上戴了个防沙面罩,在舒园前廊等她。
只见她整装完毕走了出来,头上戴着红缨盔,内里是红锦团花战袍,外罩玄铁山文甲,腰系黄金兽面束带,足蹬铜钉战靴。
姜严著跨过仪门,朝着他这边缓缓走来,气势逼人,好个威风凛凛的将军!
姒孟白平日里见她时,她多穿着常服,要不就是过年时穿的礼服,这是第一次见她身穿甲胄,所以不禁看得呆住。
姜严著看他直愣愣地站在那里,隔着面罩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走到他身旁问道:“你瞧什么呢?”
他听见问才反应过来,笑道:“将军英武。”
她笑着甩了甩马鞭:“少拍马屁。”随后带着他出了门,跨上追风马,往校场驰去。
此时姚章青和姞项玉也已整装完毕,在校场等她的命令了,两万兵马已点完,其中五千轻骑兵,五千铁骑兵,一万步兵,姜严著站在校场看台上,点点头颇为满意。
出发前她在台上简单吩咐了两句,随后先派出了一百名轻骑侦察兵,分成五队依次往淮南道边界,河南边界,和洛阳城外等地查看情况。
待他们出发后,姜严著也带着大部队开拔,往河南道东边兰陵进发。出发后约有两个时辰,姚章青从后面赶上来,在姜严著身边低声说道:“将军,有人一直在后面跟着我们。”
姜严著听她这样说,让姞项玉在前面带队正常行进,她则同姚章青在一个山坡处停了下来往后看,只见离他们一里地开外有个人独自骑着马,停在那里往这边看。
她看不清那人的脸,但也用不着看清,她知道是姬夕。从小每年她从蓟州回洛阳,他总是这样偷偷一个人跑出来,远远跟在后面,目送她一程。
她朝着那远远的人影儿挥了挥手,那人显然也看见了,过了良久,也朝她们这边挥了挥手。
随后她笑着跟姚章青说道:“走吧,他不会再跟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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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姜严著的这支勤王之师,大半是步兵,所以整体行进速度并不快。她一路上不停轮番派出轻骑侦查兵,到四处探查战报,每日都有人归队汇报各地情况。
这几日下来,局势已逐渐明朗了,目前陇右军已抵达洛阳城外,在洛阳西侧和北侧都扎了营,但由于陇右军整体战斗力不高,军纪亦不严整,姜严著想着是不大能指望得上陇右军会到东边来救援。
皇上的十万禁军也都在洛阳四周严阵以待,仅分出约十分之一在汴州太上皇行宫护卫,禁军中最精英的乃神策军,约有一万人,每日轮岗在洛阳城内外日夜巡逻。
目前在江南,能靠的就只剩了蜀军,最新战报说蜀军大部队刚刚离开武昌,步兵走水路,顺长江往金陵进发,骑兵走陆路,预计三日后在铜陵会师,该处则是江南军镇守的最东侧。
蜀军还有三万人已到了洛阳南侧和东侧扎营,且又分出了一万人马,往兰陵开来,协助姜严著。
燕东军还有一支万人队伍目前也即将抵达洛阳东侧,带队的是一位老将,跟燕王世子的小舅子有些远亲,这次出征还带了姬弘的内侄,姜严著尚没想明白老太太这个部署的用意,不过他们分作两支,并不在一个地方,暂无防碍。
她现在一方面担心蜀军大部队在江南吃亏,因从线报来看,江南军至少还有三十万人,若只守城,蜀军一时定难以攻克。另一方面祁王现已离开金陵,率兵往洛阳清君侧,身边只带了五万人马,让她感到实在困惑,跟洛阳守军相比,这个人数可以说是以卵击石,她一直在苦思祁王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她脑中一直回绕着老太太临行前的嘱咐:“看局势,听风向,思进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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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日,姜严著的部队抵达齐州郊外,凡有军队过境州郡,都需要当地刺史签一张过令,因此次事态紧急,姚章青一早就先带了一小队轻骑进了城,欲待拿了过令在郊外与大军汇合继续赶路,使队伍无需多做停留。
待她们走到城外时,果见姚章青已拿了过令在此等候,姜严著看到她站在马下,身后两个兵押着一个人。
走到近前,姚章青秉道:“将军,你瞧瞧这人。”
两个士兵押着他走上前,只见他一瘸一拐,原来是一条腿上有旧伤,那人只是不肯抬头,那两个兵踢了他一脚,他吃痛跪了下来,头也被士兵的手握住下巴抬了起来。
姜严著在马上觑眼看了看,回想片刻说道:“这不是,董庄村的那个盗墓贼么?”
姚章青点头道:“正是,在齐州城里就盯上我了,一直跟我到城外,我瞧着眼熟,就擒回来了。”
姜严著问那人道:“董庄村的周墓,后来还是你们那伙人盗的吧?如何又在这盯着我们?”
那人梗着脖子,说道:“我若说了,将军肯放我走?”
姜严著冷笑道:“你的命现攥在我手上,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他仍不服道:“我知道的事情于将军有大用,杀了我是你的损失。”
姜严著哈哈一笑道:“你不说,我怎知这消息能值你一条命?莫要在此耽误我赶路。”说罢朝姚章青一挥手:“拖下去,杀了完事。”
两个士兵作势要拖他下去,他才赶忙喊道:“我说!我说!杨五爷广发英雄帖,要买你的命,知道你前来勤王,要趁你与江南军对阵前就结果了你,向祁王邀功。”
他这一番话说的又急又不清晰,听得姜严著一头雾水,便命那两个士兵仍旧押他跪着,等她问话。
她回身命姞项玉带着大部队正常行进,身边只留下一队亲兵和姚章青以及一小队铁骑,两个亲兵上前来支了个椅子,姜严著在那土匪面前坐下,问道:“你才说的这个杨五爷,是个甚么人?因何要来买我的命?”
那人说道:“杨五爷是我们当家的,年前在董庄村,我们领头的是他老人家的大儿子,你折了他一条腿,还杀了他老人家的义子,他事后听了恨得牙痒痒,誓要取你性命。”
姜严著想了想,问道:“领头的,你说的是那个刀疤脸?”
那人点点头,她又问:“那跟祁王邀功又是怎么回事?他还攀上了祁王不成?”姜严著原本想着大约是祁王托人去寻青铜器,有土匪见是商机,转了几道弯才关联上的,又或是祁王部下有人跟这伙人有联络。
那人却说道:“他是祁王拜把子兄弟。”
她听了不禁摇头笑道:“一个土匪头子,跟藩王拜把子?这我可从未听过。”
那人见她不信,急了:“这是真事,五爷十年前在扬州救过祁王一命,这才私下里结了兄弟。”
祁王十年前在扬州落难这事,她从姬夕那里听来是知道的,她又问道:“那他准备怎样取我性命?”
那人为难道:“其中细节我却不知,只知道这一带州郡衙门都有能买通的人,到时候你若驻扎在城内,就可以伺机在饮食中下毒。”
姜严著点点头道:“所以你跟着我的部下,是想知道我过几日要在哪个州郡驻扎,是么?”
他点点头道:“我犯了错被五爷赶出寨子,想打听点消息回去邀功。”
她又问:“还有别的吗?炸牢之事你可知道?”
那人愣住:“不曾听说此事,我知道的全说了,这还不够?”
她笑道:“换你一条命也还少些。你们这起土匪,打家劫舍,拐卖人口,当初盗墓许是买通了县衙才得以活命,如今落在我手上,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话毕也不听他挣扎嘶喊,朝那两个士兵抬了抬手,士兵会意将他拖了下去,一刀毙命,登时四下里一片寂静。
姜严著站起身来,掸了掸袍摆,仍旧翻身上马,带着姚章青等人,往大部队方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