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姜欣然低唤了一声,那唤声在黑暗中听来,显得格外空寂而幽冷。
但没人应她。
她又唤了一声,回应她的只有那黑暗深处的潺潺水声。
姜欣然心里有些慌,但仍然努力稳住心神。
她直起上半身,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噗”的一声打燃,往四下里照了照,橘黄色火光里,入目皆是岩石,地面也是潮乎乎的,好似这是个山洞,不远处的洞壁旁还散落着一些枯木。
姜欣然举着火折子起身,小心翼翼行至洞壁旁,点燃了一根枯木当作火把,洞中的光亮更盛了,放眼望去,洞内石笋林立,却也四通八达,前方不远处还有一条暗河。
“世子?”她加大了音量,举着火把高一脚低一脚地在洞内穿梭,但压根不见楚哲的踪影。
姜欣然有些急了,她怕楚哲死,也怕自己一个人待在这不见天日的洞里,那样无异于要被活活吓死。
“世子?”她喘着气大喊起来,火光也随着她的移动在洞内飘忽闪烁,“世子……”
“你能不能安静点儿。”楚哲的声音突然从洞的另一边传过来,声音有些虚弱,软软的,像泡了水。
姜欣然闻言一喜,大舒了口气:“世子你在哪儿?”
楚哲好似叹息了一声,有气无力地应道,“在河边。”
姜欣然忙举起火把绕过几道石笋到达河边,往两岸照了照,终于见到躺在昏暗河滩上的楚哲。
她将火把固定在岩石旁,躬身去搀扶,抬眸间,这才发现他背上的白袍染了血迹,“世子受伤了?”
楚哲忍痛吸了口气,“怎么,我如何受的伤你未必不清楚?”
姜欣然蓦地想到他为护她倒向带刺矮灌的情景,心头不由得一阵愧疚:“是奴连累了世子,待出了这个山洞,世子要如何处罚奴,奴都二话不说。”
楚哲推开她搀扶的手:“别动我,我自己起来。”
他说着一手捂着左肩,支着身体,咬牙从河滩上站起来,嘴里还不忘冷哼一声:“这是个地下融洞,咱们跌进来时洞口便塌了,成了条死路,想要出去,怕是没那么容易。”
姜欣然听得脑子一嗡,差点就要魂不附体了,难道她没在悬崖下摔死,却要在这个融洞里困死么?
“怎么,怕了?”楚哲扭头看她。
姜欣然这才回过神来,上前一步举起火把,摇了摇头:“奴不怕,总会有办法的,说不定还有别的出口。”她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给楚哲打气。
两人找了片稍显开阔的平地,燃了个火堆,席地而坐,准备歇息片刻后去找出口。
洞内寂静,除了潺潺的流水声,火堆里枯木的“噼啪”声,再无别的声响,楚哲盘腿而坐,闭目养神,高挺的鼻梁在脸颊另一侧落下暗影,带着湿气的乌发贴在额角两侧,看上去略显狼狈。
姜欣然深吸了口气,低声道:“世子怎的……也跟着落下悬崖了?”她记得当时他明明站在崖顶的。
楚哲眼也没抬:“姜欣然你记好了,咱们现在算扯平了,你曾因我差点在侯夫人那儿丢掉性命,如今我又被你连累到这般田地,已是两不相欠了。”
他好似非常不想欠人似的,姜欣然“哦”了一声,犹疑地站起身,碎步行至楚哲身侧,“世子,您身上有伤,这样捂着怕是有妨碍,要不让奴给您清理一下,再包扎起来,这样才会好得快一些。”
楚哲这才打开眼皮,眸中的光黑沉沉的,带着几分探究与打量,还带着几丝犹豫。
姜欣然忙又补了几句:“当日奴被侯夫人挟制时也是世子赶来相助,今日世子被奴连累,也该当是由奴来为您处理伤口,算是互不亏欠。”
楚哲好似暗暗舒了口气,“嗯”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眸。
“那奴先给世子将上衣脱了?”为避免尴尬,她故意提起往事:“上次世子在侯府受伤……奴也是这般给世子处理的。”
说完她看向他,他闭着的眼眸颤了颤,长长的眼睫微卷,像把小扇子似的,面容光洁而俊朗,怪不得那郑淑娴对他痴情至此,长得好看的男子谁不稀罕呢?
他好似有些许犹豫,抿了抿唇后又“嗯”了一声。
姜欣然这才抬手去解他腰间的玉带,但她的手刚触到他腰上的盘扣,他的身子就本能地往后一退,躲开了她。
他一躲,她的手便只得僵在半空,一时不知进退。
时间静了片刻,空气都好似要凝固了一般。
片刻后,楚哲才觑了她一眼,将躲开的身子重新移回来,暗哑地道了句:“ 那就……脱吧。”说完两只手暗暗在袖中握成了拳。
“是。”姜欣然松了口气,继续伸手去解他的玉带,脱他的上衣。
不一会儿,楚哲遒劲的身体便呈现在橙色火光之下,肩宽腰窄,壁垒分明,当真是铮铮铁骨的热血男儿,只是那背上的伤显得触目惊心了些。
看上去全是刺伤,血肉模糊,好在伤得不深,应是无大碍的,唯有左肩处伤得严重,好似是被硬物从后肩击穿,红肿得厉害,且还有淤血堵在伤口四周。
姜欣然看得心头揪起,“世子,是不是很痛?”
赤着上身的楚哲此时哪顾得上痛,面上早已暗暗发烫,所幸有那橙色火光掩着,才不至于让自己过于狼狈。
他闭着眼低喝:“少废话,赶紧清理伤口。”
“好的世子。”姜欣然应声后将一侧洞壁上的火把又移近了些许,借着那光亮一点点地将伤口里矮灌的残渣挑出来。
她的手法极轻,生怕弄痛了他,但每次当她的指尖触到他的肌肤时,却总会激起他身体的一阵紧绷。
他一紧绷,她便怯生生地缩回手:“世子,是奴弄痛了你吗?若是痛了,你就说一声,奴再轻一些。”
楚哲不理她,袖口里的拳却握紧了几分,这哪里是轻重的问题,明明就是……他的身体太过敏感了。
姜欣然见其不吭声,也不再多言,继续清理伤口,背上的伤口清理完,便开始清理肩部的伤口。
伤口里堵了许多淤血,她不敢用力挤,怕他痛,却又须得将淤血弄出来,怎么办才好呢?
姜欣然思量了片刻,蓦地想到小时候母亲给她处理伤口的做法,几乎没片刻犹豫,立马将头凑到他肩上,用嘴去给他吸淤血。
但当她的唇刚触到他的身体,还未来得及将那淤血吸出来,便被他猛的一把推开。
楚哲气急败坏,厉声大喝:“姜欣然你要不要脸?”
姜欣然被骂懵了,看着气得胸脯上下起伏的楚哲,“世子……是什么意思?”
楚哲一把扯过外衣披上,面色紧绷,一双桃花眼里好似燃着灼灼火焰:“我老早就警告过你,别妄想爬床,你却还在处心积虑见缝插针地生出妄念来,休怪我不留情面。”
“世子的意思是,奴想爬床了?”姜欣然总算反应过来,胸口也堵了一口气,“奴刚刚不过是好心想给世子清理伤口的淤血,不料竟被世子误会成这般。”
楚哲面色泛白,墨染的眸中光影凌乱:“那你也无须……用嘴。”
姜欣然也气咻咻的:“奴用手挤淤血怕弄痛了世子,故尔只得用嘴来吸,奴的母亲便是如此来给奴处理伤口的,奴不觉得有何不妥,奴之用心堂堂正正天地可鉴。”她说着顿了顿:“倒是世子心里好似装了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硬是把好人……也想歪。”
楚哲何曾被一个女奴这般恶怼过,眉眼间霎时浮出几许凌厉来:“姜欣然,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
“是,我就是个奴,但我也是个人,也长了一张嘴,在被冤枉时总能为自己声辩几句吧。”
她说着一把撕掉了自己的裙边,又抬手扯下楚哲的外衣:“再容奴给世子包扎好伤口吧,往后奴不挨着世子便是,说白了,世子这床奴还不稀罕爬呢。”
“你……”楚哲硬生生被咽得说不出话来,由着她三两下包扎好了伤口,继而恼怒地重新穿上外衣,系上了玉带。
事后两人谁也不理谁,围着火堆相对而坐。
楚哲受了气,仍是心绪难平,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沉声开口:“说什么自己的用心堂堂正正天地可鉴,私下里还不是阳奉阴违。”
姜欣然蓦地抬起头来:“世子有话明说,奴听不懂。”
“你来云溪苑那日戴的头冠,被你拿去当铺当了对吧,且还是个死当。”想到这事楚哲就极其生气,咬了咬牙:“光明正大给你银子你不要,却偏要干此等行径。”
姜欣然一怔,想不通去当铺的事怎的就被他发现了,心里又羞又愤:“那头冠是不是世子送给奴的?”
“是。”
“既然送给了奴,那就是奴的物件儿了,奴当掉自己的物件儿有什么错?怎的就被说成是‘阳奉阴违’了?”
楚哲没吭声,反正他就是很生气。
姜欣然也越说越生气:“世子是好心给过奴银子,但那给银子的理由是什么,摸一次腰给多少,抱一次给多少,在世子眼里,奴是妓吗?”
楚哲见她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喝斥:“姜欣然你给我闭嘴。”
姜欣然闭了嘴,但眼里仍有火在烧。
楚哲也缓了缓,继续道:“好,这都不算阳奉阴违是吧,那那一日呢,你和那婢女明明因为搬弄花草受了罚,转背却仍在房中藏着花草,这算什么?”
姜欣然猛地顿住,语塞,脑中浮现她与玉儿疯狂搬弄花草的情景,满以为掩饰得极好了,没成想也早被他识穿。
楚哲冷哼一声,“那日我去东厢房找你,见到地上有泥,闻到屋中有花香,你可别想抵赖。”
姜欣然“嗖”的一声站起来,“那日奴只是不想再惹世子生气了而已,且后来也将花草扔了出去,怎么就是阳奉阴违了?”她气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了:“看来世子是以揭露人的私隐为乐了,难道世子就没有什么不想示人的私隐吗?”
楚哲的面色冷了几分:“你想说什么?”
姜欣然往火堆前逼近了一步,灼热的火光映得她脸上忽明忽暗:“世子不喜花草,向来只穿黑白两色的衣裳,整个云溪苑也被布置得灰暗一片,还有,”她一把掏出兜里的那个黑色络子:“这个也是世子亲手所编吧,若奴没猜错的话,世子的眼睛定与常人不同,应是能看到更多的色彩吧?”
楚哲恍如五雷轰顶一般,“嗖”的一声抽出长剑,剑锋穿过火堆飞快抵在了她的脖颈:“信不信姜欣然,我现在便可杀了你。”
呆住的姜欣然:“……”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糖哟!
第24章 怕死吗?
两人隔着火堆怒目而视,莹莹的火光烤着剑身,剑的一头是他,另一头是她。
姜欣然满以为这不过是一场争吵,却没想到对面的男人竟拔剑相向,她怕,却也怒,黑葡萄一般的眼眸里霎时浮起水雾:“世子若是想杀奴,那就动手吧。”
她说着下巴轻扬,气息微颤地闭上了眼睛。
楚哲看着她那视死如归的模样儿,火气顿时下去了大半,闪着寒光的剑锋在她莹白细嫩的脖颈间晃了晃,继而“嗖”的一声收回去,插剑入鞘。
他对自己有些气恼,在朝中,他是人人称颂的大学士,处理起政务来冷静练达稳重沉着,深得仁帝的信赖与倚重;在侯府,他是说一不二冷言少语的世子爷,哪怕面对父亲的冷酷与侯夫人的虚伪,他应付得也是游刃有余。
却偏偏,在面对姜欣然这个女奴时,他总是情绪失控自乱阵脚,今日竟还到了拔剑的地步,当真是让人笑话。
时间又过了一息,姜欣然这才睁开眼眸,火堆对面的楚哲却早已席地而坐,剑也搁在了旁边的岩石上,眼睛盯着跳跃的火光,不看她。
姜欣然肩膀一松,暗暗舒了口气,泪却不争气地滚落眼眶,刚刚无疑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她劫后余生,心有余悸。
扭过头,用衣袖擦了擦泪,又将手里的黑色络子悄悄摁进袖兜,缓了缓后也再次在火堆旁坐下。
至少有半个时辰之久,两人谁也不说话,楚哲闭目养神,姜欣然百无聊赖地盯着火堆,火舌的光亮在两人脸上扫来扫去,扫出一片寂静来。
洞中昏暗,也不知外头是白日还是黑夜,姜欣然腹中空空,早已饿得难耐,环顾整个融洞,除了石头还是石头,这若是再待下去,非得活活饿死不可。
姜欣然正思量着出路,却见楚哲突然起身,抬手捂了捂受伤的左肩,随后便在洞中四处穿梭,估计是在找出口。
找了个把时辰,也没找出什么名堂来。
姜欣然也没让自己闲着,捡了根木棍在岩石上打磨,磨了好半天终于将其磨锋利了,继而举着火把去了暗河边。
河中有鱼,她老早就发现了。
她虽在孟家长大,却也是从小见着母亲卖鱼、杀鱼甚至抓鱼,耳濡目染久了,对这份活计自然也就多了几分熟练,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她便用木棍叉了三条大活鱼。
轻车熟路地将活鱼杀死、洗净,继而架到火堆边烤起来。
楚哲寻找出口无果,回来时见到火堆上烤得“嗞嗞”冒油的鱼,微微一愣,也没吭声,自顾自地在火堆前坐下。
半晌后他突然开口:“刚刚向你拔剑……是我冲动了。”
这是在向她道歉么?正忙着烤鱼的姜欣然微微一愣,手中的鱼不只被烤得冒油,还冒出一股诱人的香味,外焦里嫩,很快就可以开吃了。
她瞟了他一眼:“世子这是……想吃鱼了么?”因为想吃鱼所以才道歉?
楚哲的脸霎时沉下去,语气也狠厉了几分:“姜欣然你听好了,我刚说的话与你烤的鱼没丁点关系。”
“哦。”姜欣然知趣地应声,将手里烤好的鱼转了转,迟疑了片刻,终于递给楚哲:“世子还是将这鱼吃了吧。”
楚哲冷眼看她,压根儿不接。
姜欣然的面色也略略发沉:“世子也请听好了,我给你烤鱼吃,并不是想爬你的床,世子不要以为有了一个爬床成功的侯夫人,这世间的女奴便个个都如这般。”
楚哲仍不吭声,也不接那鱼,幽黑的桃花眼里映出跃动的火光,带了几分深邃,也带着几分矜贵。
姜欣然见他不接,特意绕过火堆行至他跟前,将鱼递到他手里,“世子若是不吃,到时饿死了,留奴一个人在这洞中,怕是也会被活活吓死。”
楚哲的面色柔软了几分,抿了抿唇,看着手中的鱼,低声说了句:“谢谢。”
这可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说“谢谢”。
“不客气。”姜欣然盈盈一笑,露出嘴角的梨涡。
这也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肆意地笑,那笑清脆有声,璀璨耀眼,仿佛聚拢了所有的光亮,让他霎时就晃了神。
他赶忙低头去咬手里的鱼,正欲下咽,却又“啊”的一声将吃进去的鱼肉吐出来,“有刺!”
“鱼当然有刺了。”
“我之前吃的……没刺。”之前吃的皆是邹伯将刺一根根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