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耽搁,低了低头,转身离开。
卫笠不着痕迹地扫了他一眼,靠在木柱上,扔了块糖在嘴里,一边嚼着一边想着事情。
娃娃脸发狠地咬着糖,腮帮鼓起来,有点凶,但又让人觉得好笑。
过来的女子看见这一幕,眉眼不自觉就带了笑,踢了颗石子过来,顺带扬声:
“卫笠。”
卫笠稍偏头,将糖咬得咔嚓脆,等看清了人,他立即站直身子,低头恭敬地行礼:
“见过公主。”
他态度恭恭敬敬,娃娃脸板正,没有半点不妥,却也疏离。
丘荣不满地皱了皱眉,心中生恼:
“你我相识这么久,不必多礼。”
卫笠无动于衷,站起来,有意识地离丘荣远了一点。
丘荣看得噎住,心中委屈,卫笠明知她什么心思,却熟视无睹,她堂堂一国公主,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丘荣咬唇,也冷着脸不再看他,问:“皇兄呢?”
卫笠不卑不亢:
“殿下在书房,公主若是有要事找殿下,属下这就进去通传。”
丘荣脸色都青黑了,她是听说卫笠和荣凌还有那位姜三姑娘来了东宫,但荣凌回去后,卫笠和那位三姑娘却不见人影,她才撇开众人溜过来的,怎么会有事找皇兄?
她本就是一个借口,不信卫笠听不出来。
丘荣没忍住瞪了眼他:“没有要事,你连替我通报一声都不肯?”
卫笠无奈。
丘荣公主和二皇子一母同胞,虽说如今二皇子无缘那个位置,但以后的事,谁说得准?
公主看不清自己的定位,一股脑往东宫跑,本就不该。
至于公主的那点心思,卫笠也很懵,他自认和丘荣公主没有什么交集,但不知从哪日开始,公主开始对他青睐有加,甚至不惜身份会追着他跑。
虽然大多都是偷偷背着众人。
公主身份高贵,容貌出众,对他亦有心意。
若是寻常人,怕是早就喜不自禁,受用了这份美人心意。
但卫笠不行。
他是殿下的心腹,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和其他皇子阵营的人有所牵扯。
再说,他身份如此,哪怕公主有心,邱贵妃和圣上也不可能让她下嫁于他。
卫笠也不愿,他自有图谋,岂能因一段本就不中意的儿女之情而自毁前程?
卫笠不冷不热:
“公主若无要事,还请早些回太和殿吧。”
丘荣攥紧手帕,心中酸涩得厉害,她不懂,她哪里配不上他,叫他能这么冷淡对她?
但丘荣没有质问,她只是咬牙喊了声:
“卫笠!”
卫笠恭敬地垂头。
丘荣拿他没有半点办法,愤恨地转身离开。
许久,四周安静无声,卫笠才若无其事地抬起头,他冷不丁朝一个方向看去:
“看够了?”
假山后很安静,但卫笠不急不缓,半晌,假山后才挪出来一个女子,青粟局促不安地扯着手帕说:
“我不是故意的。”
青粟要被吓死了,因大姑娘和丘荣公主交好,她在府中一直听说丘荣公主的威名,但谁能想到,和丘荣公主的第一照面,居然会是如此?
她一点都不想撞见这种场面。
卫笠看不出神情,态度还算温和:
“吃饱了?”
青粟胡乱点头。
卫笠没再说什么,也没有对刚才的情景对青粟交代什么。
惹得青粟看了他好几眼,青粟觉得好奇怪,谁会不想娶公主呢?
卫笠忽然偏头觑向她:
“小丫头,别乱看了,今日一事,你最好假装不知道,我倒是无所谓,但公主可未必希望有人知道今日发生的事。”
丘荣公主每次都背着众人找寻他,哪怕不说,卫笠也看得出她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
倒不是她心意是假,但她自持身份,向一个小侍卫示好还不曾得到回应,她难免觉得难堪。
虽说这个小侍卫是有正经官衔,等太子登基后,这个小侍卫的身份也能jsg跟着水涨船高,但毕竟谁也说不准以后。
卫笠也没管青粟应不应,闭眼靠在木柱上,又咬了块糖。
青粟哑声,她偷瞟了眼卫笠,总觉得现在的卫笠看上去有点冷。
青粟收回视线,不再乱看。
反正都和她没关系,她守着姑娘就好了。
她刚想到姑娘,书房的门就从里被推开,卫笠倏然恭敬站好,青粟对他的敏捷惊呆,和他一起迎上去。
殿下牵着姑娘的手出来,分明只在里面待了不到半个时辰,两人间的气氛却和先前的凝固完全不同,反而有点腻歪黏糊,眼神交错间让外人根本插不进去。
卫笠心中轻啧了声,他刚才可能糖吃多了,忽然觉得有点牙疼。
谢玉照眉眼冷冽褪尽,残余些许温和,但在他转头朝卫笠看来时,那丁点温和全数消失:
“刚才丘荣来过?”
卫笠恭敬地低头:“是。”
丘荣对他有心思一事,的确是背着众人,但殿下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卫笠也无意隐瞒。
姜亦棠听到丘荣这两个字,下意识地想到长姐,但很快,她就想到丘荣是来找谁的,她抬头朝卫笠看了一眼。
她是知道丘荣对卫笠的心思的。
前世,姜亦棠刚知道这件事时,错愕不已,仿佛看见话本中的故事照入现实。
唯一不同的是结局。
卫笠发现了姑娘的眼神,有点诧异,公主一事其实知道的人不多,殿下也不是会说乱说别人私事的人,那姑娘的这记眼神就有点意思了。
谢玉照得到答案后,就没再多问。
时辰不早,太和殿估计也散得差不多了,谢玉照没打算再带小姑娘回去,他低头问不知在想什么的姜亦棠:
“还要转吗?”
姜亦棠不想转了,但她刚要摇头,忽然想起什么。
前世这一次,她也和谢玉照一起进宫了,但没有被荣凌带来东宫一事,她隐约记得这一年的中秋,她被拦在太和殿外的游廊中,有很多女子看似好奇实则嘲讽地问了她好多事。
当时她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安和忐忑都有,被挤兑得脸色惨白,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谢玉照当时刚病好,朝堂中形势不明,他要处理的事情很多,一时未曾照顾她周全。
直到一件事,打破平静,也把她拉出困境。
她记得是有个宫殿走水了,惹得整个宫中都乱起来,围着她不断问问题的人也赶紧离开,她被卫笠发现,带到了谢玉照跟前。
谢玉照许是第一次照顾人,很是生疏,大抵猜到她经历了什么,脸色格外冷。
也因这次,后来谢玉照再不曾让她一人待着过,但凡宴会,要么让她紧跟着他,要么就是让荣凌陪同,仿佛在警告所有人,她是被他护着的。
而这一世,大概是她和姜霜鸢打架的缘故,让谢玉照提前有了准备,没有让她再经历一次前世的困境。
当时她心不在焉的,根本没在意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亦棠回神,一行人刚出了东宫,果然发现四周宫人都往一个方向跑去,卫笠拦住了一个人,询问后,皱了皱眉,转身低声:
“殿下,是昼瑗殿走水了。”
宫中发生了这种事,他们自然不可能再乱转或者直接出宫,一行人当即朝昼瑗殿的方向走去。
昼瑗殿离太和殿很近,也不算是后宫范围。
到了昼瑗殿后,姜亦棠看见了很多人,包括她的长姐和荣凌,所有人都是一脸凝重。
甚至有人隐晦朝一个方向看去。
姜亦棠不明所以,顺着众人视线看去,倏然一怔。
她看见了脸色惨白的褚栎秋。
第33章
姜亦棠有点不解, 昼瑗殿走水一事和褚栎秋有什么关系?
卫笠冲谢玉照附耳低语了几句。
先前在东宫溜走的荣凌走了过来,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压低了声解释:
“刚才昼瑗殿救出来两个人。”
姜亦棠狐疑, 等待她的下言。
荣凌唏嘘地摇头,刚要说什么,就见堂哥冷冷瞥了她一眼, 荣凌当即噤声, 她讪笑两声。
见状, 姜亦棠纳闷地扯了扯谢玉照的衣袖。
前世她心不在焉地没有在意, 后来没有传出什么消息,她也只觉得一件小事, 现在看来,她前世什么都不知道,恐怕其中还有谢玉照不许人告诉她的缘故。
她勾头凑近,小声询问:“什么情况啊?”
谢玉照见她一脸好奇, 僵硬了下,他不是很想让这些事情脏了小姑娘的耳朵,但刚才在书房,他才答应了不会瞒她。
谢玉照无奈,隐晦道:
“宋婕妤和褚倰旭。”
姜亦棠懵了一下,她知道褚倰旭,是褚栎秋的兄长, 也是丞相府的嫡长子,他官从御前禁军,但姜亦棠对褚倰旭的印象不深, 因为在她能有机会和京城贵女打交道的时候,这位褚倰旭好像犯了什么错, 被禁军除名,后来一直待在府中,很少露面。
而宋婕妤?
姜亦棠根本不知道有这个人。
后宫嫔妃和御前禁军牵扯到一起,还是被一起从宫殿中救出来。
姜亦棠听出了什么,她臊得脸颊通红,埋下头,终于知道为什么谢玉照不让荣凌告诉她了。
但姜亦棠有点不敢置信,她呐呐地:
“他怎么敢……”
她对当今圣上接触不多,但她只两年内零散的几次会面,她也知道这位圣上是什么性子。
说好听点,叫对新入宫的妃嫔怜香惜玉,实际上就是喜新厌旧,而且格外爱好美色。
后宫佳丽三千,在这位身上根本不是虚词。
有许多妃嫔一辈子可能只见过圣上一面,但饶是如此,圣上也不会允许有人觊觎他后宫的妃嫔。
褚倰旭殿前伺候这么久,不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
怎么还会和宋婕妤有染?
这根本就是自毁前程。
姜亦棠满脑子不解。
谢玉照极快地皱了下眉,从神情上看不出对此事的评价,倒是荣凌又是唏嘘一声。
姜亦棠好奇地荣凌看去,荣凌先是觑了堂哥,见他没阻止,才和姜亦棠凑近,低声道:
“褚倰旭和宋婕妤是青梅竹马。”
二人本该成就一段姻缘,三年前选秀,宋府本是打通好了关系,让宋婕妤早早落选。
但可惜,天有不测风云,那一年选秀圣上忽然心血来潮去了储秀宫,宋婕妤被提前纳入后宫,自此一直都颇有恩宠。
姜亦棠听懂了,倏然噤声。
她偷偷地觑了眼褚栎秋,怪不得褚栎秋会是这般神情,又怪不得前世一直不曾听人提起过褚倰旭,哪怕是褚栎秋都不会提及。
这是一件皇家丑事,圣上不会希望任何人妄言。
撞见这种事,在场的人都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或者聋子,宋婕妤早被送回后宫,褚倰旭也不见身影,所有隐晦的视线都投到了褚栎秋身上。
因这件事,中秋宴很快作罢。
姜亦棠跟着谢玉照出宫时,途中遇到了褚栎秋,她远远地停了下来,冲谢玉照服身:
“殿下。”
她惯来骄傲,现在却是脸色惨白,看上去有点狼狈,但依旧得体地欠身行礼。
姜亦棠没想到会撞上她,有点不自在,见她行礼,下意识地就要避开。
她的手被谢玉照牵着,想要侧身避开,只能将手挣脱出来,但她才有挣扎的痕迹,谢玉照就握紧了她的手。
这一耽搁,褚栎秋已经低服下身,她再想躲,也来不及了。
姜亦棠瞪圆了杏眸,傻眼地朝谢玉照看去。
她根本都不敢看褚栎秋,她和褚栎秋都只是官臣之女,不论怎么说,她都该避开这一礼。
褚栎秋不动声色地将殿下的举动尽收眼底,她垂眸,掩住眸中神色,只是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帕。
殿下是何意?
谢玉照若无其事地颔首,没说什么,径直越过褚栎秋,牵着小姑娘朝宫门离开。
姜亦棠尴尬得不行,离开的脚步都加快了点。
离得远了,她才敢小声埋怨:
“你干嘛呀!”
谢玉照意义不明地轻呵:“你躲什么?”
声音渐渐远去,褚栎秋才被扶着站起来,她转头看向二人并肩而行的背影,脸色冷凝,远比刚进宫时要难堪。
婢女红绒皱眉:
“姑娘,殿下也欺人太甚了!”
一个小小庶女,居然也敢受姑娘的礼,殿下根本就是在折辱姑娘!
红绒替姑娘不值,姑娘等了殿下这么多年,就等来这样一个结果?
褚栎秋闭了闭眼,声音不咸不淡:
“他是在替姜三姑娘出气。”
红绒纳闷:“姑娘什么时候欺负她了,殿下凭什么要替她出气?”
褚栎秋没再回答。
什么时候欺负姜三姑娘了?
褚栎秋想起那日荣凌郡主传回来的口信,堂哥不让三姑娘jsg去。
她的那点心思,荣凌郡主许是看不明白,但殿下一定看得明白,她本来以为殿下替姜三姑娘拒绝后,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