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不仅青粟,佟容也打眼一瞧:“姑娘看错了,依奴婢瞧,姑娘这身段正好,还是前段时间亏损了点没养回来,礼服可是按照姑娘先前的尺寸量的,姑娘还得多补回来一点,否则礼服未必合身。”
小姑娘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也不敢再叫嚣着节食了。
她刚要回软塌上坐着,余光觑见梳妆台的抽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她生出点纳闷,谢玉照和她一直都是住在太子府的,今日才算搬进皇宫,这养心殿的抽屉中怎么会有东西?
姜亦棠转过身,打开了抽屉,蓦然怔住。
抽屉中是一只拨浪鼓。
有些年头了,上面有点包浆,颜色暗沉,而且这个拨浪鼓明显做工精致,材料也用得很昂贵。
她和谢玉照都是刚搬进来的,拨浪鼓会是谁的东西,显而易见。
但据她所知,宣阳帝亲自抚养过的皇子只有谢玉照,换句话说,能被留在养心殿的拨浪鼓也只会是谢玉照的。
半晌,姜亦棠回神,她情绪有点晦涩地翻看着抽屉,除去拨浪鼓,抽屉中有一沓的纸张。
姜亦棠翻开,上面是人写下的大字。
姜亦棠有点眼熟,她刚去上书房时,她的字迹不是很好看,谢玉照经常让她练字,就是这样一张张地练习大字。
这是某人初学写字时留下的。
上面的字迹隐隐给姜亦棠带来熟悉,她抿唇,心中已经猜到了这应该是谢玉照年幼时留下的笔迹。
但这些东西为什么会放在这里?
姜亦棠不知道,但她忽然心中冒出疑惑,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前世谢玉照谋反的原因。
按理说,宣阳帝宠爱谢玉照,谢玉照乃东宫太子,只要等到宣阳帝百年后,自然而然地就能登上皇位。
完全不需要其他多余的动作。
是什么原因促成谢玉照谋反的?
第98章
姜亦棠一直在养心殿等谢玉照回来。
她知道, 登基典礼后谢玉照还需要去祭祖,繁文缛节甚多,她等到落日只剩下余晖时, 才隐约地听见殿外传来动静。
她午膳是在养心殿用的。
御膳房管事的十分精明,亲自来送膳,甚至布膳的都是他自己, 力求可以从细节上观察出主子的喜好, 等晚膳时, 御膳房送来的饮食就几乎都是姜亦棠喜欢的菜色。
对于这种摆在明面上的殷勤, 姜亦棠向来很难拒绝。
佟容都轻笑一声:
“周公公向来仔细。”
否则也不能一直掌管御膳房这么重要的地方,要知道, 御膳房一贯是油水很足的地方,后妃打赏还有宫人们想吃点好的,少不得要孝敬点,一年下来, 周公公腰包都能鼓鼓的。
常乐也接话:“不过周公公也是有真材实料。”
不然谢玉照也不能把周公公留下来。
姜亦棠点头,也觉得不错。
晚膳刚撤下去没多久,谢玉照就回来了,养心殿中点着灯烛,谢玉照进来时带进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摇晃晃,明暗间映出女子姣好的脸庞。
谢玉照脚步不着痕迹地稍顿, 七月余不见面,其实再见面时,很容易发觉小姑娘的变化。
她将要及笄, 女子的风情韵味在她身上越发卓越,她侧身坐着, 谢玉照的角度只能看见小姑娘的半张脸,烛火明暗间,衬得那张脸格外娇艳,听见动静,她蓦然转过头来,杏眸弯弯,殿内陡然亮了起来,她蹭得站起身:
“谢玉照!”
谢玉照忙碌一日的躁郁刹那间平复下来,他伸手接过扑过来的小姑娘,也低笑了起来:
“等了一日?”
小姑娘点头,告诉他,她一日都没从养心殿挪窝,有在乖巧地等他。
谢玉照心下霎时间软得一塌糊涂。
他知道为什么,在离开前,他只是无意间说了一句让她在这里等他回来,她就真的乖顺地等着了。
谢玉照想说些什么,到底没说出来。
最终是小姑娘问他:“你累不累?”
忙了一日,原本是累的,但见到小姑娘,忽然就不知疲倦了,于是谢玉照摇了摇头。
姜亦棠蹙起细眉,压根不信他的话。
谢玉照低笑一声,任由姜亦棠拉着他坐下,随着姜亦棠的吩咐,很快有人去准备晚膳。
刚动,谢玉照忽然看见梳妆台上摆着的东西——拨浪鼓和字帖。
他唇角的幅度一点点抹平,最终,他平静地问:
“阿离从哪里找到的这些?”
姜亦棠见他神情,莫名有点担忧,她乖巧地实话实说:
“就在梳妆台的抽屉里。”
养心殿内倏然安静下来,小姑娘勾头不解:“我不该拿出来吗?”
谢玉照否认:
“不是你的问题。”
姜亦棠有点懵,许久,谢玉照意味不明地低笑了一声:“以前养心殿内不曾有这些。”
稍顿,姜亦棠听懂了。
养心殿之前没有拨浪鼓和字帖,只能说明这是有人故意放在这里的,而且是在明知新皇将要登基才这么做的,主要目的就是让谢玉照看见。
姜亦棠一头雾水,谁能把东西放到养心殿来?放这些东西的目的又是什么?
谢玉照眸中都是冷意,忽然察觉到有人握住他的手,他低头,就看见小姑娘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会对你有影响吗?”
能轻而易举地把东西放进养心殿,要是想害谢玉照,是不是也容易?
姜亦棠不可抑制地想到这一点。
谢玉照眸中的冷意散去,他略微摇了摇头:
“是有人想借此让我记起父子之情。”
姜亦棠倏然噤声。
谢玉照了解她,她同样了解谢玉照,前世谢玉照谋反失败被幽禁,这一次,她虽然不知道谢玉照的皇位是如何得来的,但她知道,如果按照正常时间来看,宣阳帝的身子不会破败得这么厉害。
其中应该是有谢玉照动的手脚。
但谢玉照不说,小姑娘就一直忍着不问,jsg生怕会给谢玉照带来不好的影响。
谢玉照轻颔首,松翎立即带着宫人恭敬地退下,须臾,养心殿内只剩下他和小姑娘两个人。
姜亦棠深呼吸了一口气,她知道,接下来谢玉照告诉她的事情,应该都是不可告人的真相。
例如宣阳帝分明独宠谢玉照这个东宫太子,为何父子二人会走到今日这种地步。
谢玉照扣紧小姑娘的手,低声道:
“阿离应该知道我的母后是如何去世的。”
小姑娘倏然一懵,不懂谢玉照为何会提起皇太后,她无声地咽了咽口水,难道这其中还有皇太后的原因?
姜亦棠堪声道:“据说,在先帝登基后,皇太后得病,最终病死宫中,因太后和先帝是相互扶持的年少夫妻,先帝自觉太后受了很多苦,愧对太后,所以将一腔愧疚和爱意都投入你身上。”
这不是隐秘,京城许多人都知道,但如今姜亦棠亲口说出来时,才隐约觉得不对劲。
太后究竟是得了什么病?才会不治而亡?
仔细算一下时间线,太后几乎是在先帝登基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就病死宫中,太后身出闻公府,乃是武将,不是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文弱闺阁之女,听说,嫁人前她也是身体健康,否则不会被封为当时的太子妃。
姜亦棠忽然觉得嗓子间有些堵塞。
她又想起,太后去世不久,闻公府就举家搬迁到封地,从此再不跨进京城半步,真的只是简单地想让先帝怜惜谢玉照吗?
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谢玉照低笑了一声,但姜亦棠听不出他情绪有半点笑意,她听见谢玉照平静道:
“母后不是病死,而是替父皇挡剑而亡。”
“当时父皇刚登基,皇位坐得并不是很安稳,他那时受制于当时的太后娘娘,留下了文亲王,也就是我的十三皇叔,在父皇登基后的第一个中秋,十三皇叔发动兵变,母后替父皇挡下了最关键的一剑,却因身体过于虚弱,而不治身亡。”
“太医替母后检查时,发现母后体内含有毒素,才导致母后一直卧病在床。”
姜亦棠听得哑声。
谁都知道先帝和太后感情深厚,彼时闻公府也在京城,权势甚大,谁敢暗害太后娘娘?
没人敢。
不,其实是有人敢的,而且不会惹人怀疑。
谢玉照的声音很轻:
“母后每日涂抹的眉黛中一直藏有毒药,赋眉黛一贯是贡品,每年分量极少,当时被父皇全数赏赐给了母后,人人都说母后荣宠致盛。”
姜亦棠许久无言,她哑声问:“可是……为什么……”
太后和先帝是年少夫妻!他们一路互相扶持,先帝虽说年少时被封为太子,但先帝和谢玉照的情况不同,先帝并非当时皇后娘娘的亲生子嗣,在抚养先帝后,皇后娘娘很快有孕诞下亲生子嗣,所以,先帝年少时的处境十分尴尬。
幸而先帝娶了闻公府的嫡女,而太后娘娘年少时被当时的皇后娘娘磋磨,又借闻公府替先帝挡下了不知多少风雨。
可以说,若非有太后和闻公府,先帝的皇位得来得绝不会这么容易。
小姑娘受到很大的冲击,她忍不住道:
“我还听说,当初先帝是对太后娘娘一见钟情,非卿不娶,跪求好久才求到了赐婚圣旨。”
谢玉照一直沉默,沉默到姜亦棠觉得浑身发冷。
许久,谢玉照握住姜亦棠的手,低声道:
“许是人心易变,母后曾和我说过,父皇年轻时是真的喜欢她。”
喜欢到一度愿意舍弃皇位。
但时过境迁,什么都是可以改变的,父皇对母后的情谊也在日复一日中发生了变化。
人人都说他皇位是靠闻公府才得来的,若没有皇后娘娘,他早就坐不稳皇位。
这种声音听得多了,父皇不知何时对母后就生出了抵触,连带着对闻公府的如日中天都觉得刺眼,便有了当时的赋眉黛。
姜亦棠喉咙发紧:
“你一直都知道这件事?”
自年少就一直都知道是害了他生母的人是他的父皇?
在小姑娘的注视下,谢玉照缓缓摇头:
“我是在三年前才从母后当时的婢女口中听说此事,苏姑姑说,当时母后即使在病中,仍是日日不停地使用赋眉黛。”
姜亦棠不敢置信。
再爱美的人也不会在病中还要日日梳妆,除非,太后娘娘当时已经察觉出赋眉黛有问题。
姜亦棠不理解。
谢玉照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轻扯唇:“因为我。”
母后要替他铺路,便要让父皇心生愧疚,甚至当时替父皇挡的那一剑,都是故意拿命算计。
谢玉照说:
“父皇他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当时给母后赋眉黛,却忍不住让太医日日去给母后诊脉,他的忌惮是真,担忧同样是真。
但母后受不了,曾经心心念念都是她的丈夫,如今要害她性命,她曾经可以纵马飞扬,后来却下地都十分艰难。
在皇宫中的每一日,都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于是,她用命替闻公府和谢玉照赌了一个未来,而她也的确赌对了。
在看见母后替父皇挡剑后,父皇也的确后悔莫及。
这场病变因当时的太后自刎而未曾记录卷宗,所以,母后的死也变成了病死后宫。
谢玉照扯唇低笑:
“传言什么都错了,只有一句话是对的,他对母后心怀愧疚,并将这所有的愧疚都付诸于我。”
但谢玉照却清楚,父皇最爱的永远是他自己。
会善待年幼时的他,一是因愧对母后,其二则是年幼时的他对他的皇位没有任何威胁,尤其是闻公府很聪明,老老实实地去守边关,远离京城权势中心。
前世,谢玉照什么都不知道,染上天花后被他下令搬到尚书府。
若非小姑娘去了,他也许早病死在尚书府中。
即使病情痊愈,谢玉照仍是清楚地记得后来在朝堂的举步维艰,宣阳帝竖起谢玉桓和他对峙,在朝堂中形成分庭抗争的局势。
后来,谢玉照才知道当初母后死亡的真相。
知道真相后,谢玉照对宣阳帝所有的父子情谊近乎全部破碎,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
谢玉照语气格外平静地说:
“秋静寺的住持素问大师,曾进宫过,他告诉父皇血脉同宗的血可以炼制延续生命的丹药,越是亲近越是效果显著。”
姜亦棠倏然恐慌:
“无稽之谈!”
小姑娘身子控制不住地轻颤,她向谢玉照求问:“他没信,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