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照安静下来,稍顿,他拍抚着小姑娘的后背,低声道:
“没事了。”
姜亦棠身子倏然轻晃,她很清楚,谢玉照如今说的都是前世的事情,如果,宣阳帝真的信了素问大师的话,她终于知道谢玉照为什么要在那时谋反。
但她不想相信。
因为她知道——谢玉照曾被幽禁五年。
第99章
谢玉照安慰小姑娘, 这一切都过去了。
但小姑娘仍是红着一双杏眸不断掉眼泪,谢玉照忽然觉得母后曾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时过境迁, 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前世小姑娘能忍住不来见他,但如今只听到他曾经受过的苦就忍不住心疼。
谢玉照蹲在小姑娘跟前,声音低轻:
“阿离, 没事了。”
哪怕是前世, 最后的赢家也是他。
这一世, 他甚至都没让素问大师出现在京城过, 谢玉照很清楚,素问大师和谢玉桓一向交好, 前世所谓的延续生命的丹药,从一开始就是阴谋。
但是……
不止父皇,他也一度相信过。
谢玉照低头亲着小姑娘,掩住眸中晦暗难辨的神色。
许久, 姜亦棠的哭声才渐渐停了下来,她忽然想到什么,指着那堆东西,问:
“是谁把这些放进来的?”
心软?
最不该心软的人就是谢玉照,一想到有人想借此引起谢玉照心底的父子之情,以此达成什么目的,小姑娘就气得浑身发抖。
谢玉照平静道:“李公公。”
也只有他能做到轻而易举地把东西放进养心殿, 毕竟他曾经在这里伺候了数十年,哪怕李公公最后向他投诚,但看见自己忠心伺候多年的主子死在眼前, 心底未必不会生出什么情绪。
谢玉照点着案桌,抬声:
“来人。”
松翎立刻推开门进来, 恭敬地躬身:“皇上。”
谢玉照漠然地把拨浪鼓和字帖扔在地上,淡淡开口:
“打扫养心殿的所有宫人jsg,杖责三十,送去浣衣纺。”
他不想去查是谁帮李公公把东西放进来的,安排在养心殿的人,一个藏有祸心的人都不能留,既然不确定是谁,索性所有人全换了去。
松翎觑见地上的物件,吓得一身冷汗,立刻跪地:“奴才这就去。”
很快,外间传来一阵宫人的求饶声,大概一炷香时间后,松翎进来:
“皇上,有宫人招了,是李公公让他把东西放进来的。”
谢玉照无动于衷。
松翎心下了然,皇上根本不在乎真相,只是养心殿不留二心的人。
新皇登基不过一日,养心殿的宫人就换了一批,内务府的管事听闻消息,惊得一身冷汗,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骂道:
“脑子被驴踢了不成,竟然敢皇上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情?!”
犯蠢归犯蠢,自己找死就是了,连累了他,他让他们在浣衣纺也别想待得安稳!
有心腹也怵得慌:“公公,咱们怎么办?”
苏公公也是个人精,他压下心底的情绪,镇定道:
“明日和我去一趟坤宁宫。”
******
翌日,坤宁宫迎来内务府的人。
姜亦棠情绪不高,她昨日做了一夜的噩梦,都是关于前世谢玉照的事情。
她在梦中眼睁睁地看着谢玉照被人按住取血,浓厚的血腥味熏得她想吐,格外刺眼的是谢玉照手臂上的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她不知道这只是单纯的梦,还是真的发生过。
小姑娘夜中被惊醒了许多次,青粟察觉到不对劲,进了殿内打地铺,即使如此,依旧不能抑制小姑娘的心中恐慌。
她几乎是一夜都未合眼。
听到内务府的人来了,她猜到是因昨日的事,一点都提不起精神,等苏公公带人进来,她也只是平淡地看了苏公公一眼,轻抿了口茶水,醒神。
见状,苏公公心中苦笑,知道昨日的事不止是皇上生气,娘娘这边也是心情不好。
都住进坤宁宫了,早晚都是皇后娘娘,苏公公叫习惯了娘娘,也叫不出姑娘二字。
当奴才的,做小伏低是很简单的事,苏公公一进来就利落地跪下来,一脸悔恨,就差痛哭流涕:
“奴才办事不力,让养心殿混进这种别有二心的人,罪该万死,还请娘娘恕罪。”
姜亦棠错愕,见他说哭就哭,半点都不含糊,差点被唬住,半晌,她回过神来,有点被噎住:
“既然是在养心殿办事不力,苏公公请罪的人是不是弄错了?”
小姑娘心中不忿,都说柿子要捡软的捏,内务府难道是瞧着她好欺负吗?
她一脸郁色地偏过头去,苏公公心中咯噔了一声,赶紧道:
“奴才不敢,内务府到底是归后宫管,按规矩,奴才也是该来向娘娘请罪,等娘娘罚过奴才,奴才才能去养心殿请罪。”
这话,姜亦棠只信一半,她语气淡淡:
“我不是什么娘娘。”
她和谢玉照还没成亲呢。
苏公公可不敢接这个话,依旧是可怜巴巴地跪在那里,姜亦棠看得闹心,吐了实话:
“这件事,你来找我求情没用。”
苏公公惊愕,忍不住想皇上和先皇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公公为什么要在养心殿放进皇上年幼时的物件?
越细想,苏公公越头皮发麻,直觉不能继续深思,他额头冒出冷汗,也不敢继续在坤宁宫耍滑头,立即恭敬道:
“奴才告退。”
娘娘这里走不通,苏公公只能赶紧去养心殿赔罪。
后来姜亦棠得到消息,苏公公被杖责十下,是办事不力的惩罚,没有革职,姜亦棠不觉得奇怪,谢玉照刚登基,后宫需要稳定,而且不该留在后宫的人,早被谢玉照清理了一遍。
此事过后,后宫安静下来,姜亦棠一直住在坤宁宫中,谁都知道新皇对这位未来的皇后有多宝贝,没有人敢多有议论。
当夜,姜亦棠又是没睡着。
再一次被噩梦惊醒后,她彻底睡不着了,穿着披风就准备出去。
青粟半睡半醒地从地上爬起来,睡眼朦胧:
“姑娘要去哪里?”
姜亦棠闷声说:“去找谢玉照。”
青粟懵了,她转头看了眼时间,夜色浓郁,月色奄奄一息地洒在地面上,她确认现在还是深夜。
青粟小心翼翼道:
“姑娘,皇上现在应该歇息下了。”
姜亦棠咬唇,她赤着双脚踩在地面上,只穿着亵衣穿上披风,里面空落落的,她之前生病又消瘦得厉害,如今脸色惨白地站在殿内,只让人觉得心头一紧。
青粟见不得姑娘这幅模样,当即投敌:
“那姑娘也得先把鞋穿上。”
穿上了鞋,姜亦棠就和青粟出了坤宁宫,皇宫和太子府不同,大得有些令人心慌,禁军来回巡视,她们走的是坤宁宫后面的一条小路,可以直接抵达养心殿。
养心殿前的人看见姑娘时,都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姑娘怎么过来了?”
动静吵醒浅眠的人,殿门忽然被从里面推开,谢玉照披着外衫出来,跨步出来,上下打量小姑娘,皱眉问:
“怎么了?”
小姑娘很可怜,仰头看着他,杏眸都有点黯淡,恹恹地软声:“谢玉照,我睡不着。”
四周人低下头,不敢看姑娘这幅模样。
谢玉照仿佛看出了什么,他擦了擦小姑娘有点泛红的眼角,心中软得一塌糊涂,低声:
“我陪你睡。”
谁也没有在意小姑娘半夜把谢玉照吵醒的举动,养心殿新来的宫人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心底把娘娘的分量一提再提。
谢玉照牵着小姑娘进了养心殿,养心殿的烛火一夜未熄。
翌日,松翎进去伺候时,看见姑娘睡在床榻上,而皇上则是从一旁的软塌上起身,早就见怪不怪了,他放轻动作,等替皇上梳洗完,踏出养心殿那一刻,听见皇上吩咐:
“等姑娘醒了,去请太医开点安神药。”
松翎点头应下。
也许是看见了谢玉照好生生地站在她眼前,又或许是太医开的安神药起了作用,姜亦棠除了第一日去找了谢玉照,后来就没再去。
对此,谢玉照也不知该不该高兴。
将近六月时,姜亦棠不由得有点发愁。
按理说,她的及笄礼应该是回尚书府举办,其中要由父亲替她簪发,但一想到姜昃旼,姜亦棠心中就作呕,她不想这么重要的日子还要看见姜昃旼等人。
不等小姑娘纠结出结果,她收到曲阳王府的帖子,荣凌想进宫见她。
姜亦棠算了算,她都快一年没见到荣凌了,当即吩咐人去曲阳王府递了消息,当日午时,荣凌就进了宫。
她穿了一袭赤红色云织锦缎罗衫裙,整个人光鲜明艳得厉害,让人舍不得移不开视线。
姜亦棠左瞧右瞧,轻嘶了一声。
把荣凌弄得有点不自在:“你这是做什么?”
姜亦棠掩唇轻笑:
“我只是瞧某人好事将近的模样也太明显了,怎么,你进宫寻我,就是想找我炫耀这件事?”
荣凌闹了个大红脸,恼羞成怒地推了一下小姑娘,半晌,她声音低了下来:
“棠棠,他去府中提亲了。”
堂兄如愿当了皇帝,曲阳王府的地位水涨船高,她是府中唯一的嫡女,也是本朝唯一的郡主,配顾长泽自然是绰绰有余。
姜亦棠有点不解,她算是看着荣凌和顾长泽过来的,二人情投意合,门当户对,算得上是一门好亲事。
所以,她不解荣凌眉眼间若隐若现的纠结是为何。
许久,荣凌道:
“是顾夫人,你记不记得顾长泽的那位表妹?”
姜亦棠当然记得,她皱起了眉头,难道顾长泽还没有解决这位表妹的事情?
荣凌看出她所想,哭笑不得地摇头否认:
“不是,那位表妹已经回去了,我只是在想,来日未必不会再出现一位表妹。”
姜亦棠听得似懂非懂,说是纠结,不如说荣凌的情绪应该是焦虑更为恰当。
她眨了眨杏眸,不理解她的忧愁:
“你堂哥是谢玉照啊。”
荣凌噎住,须臾,她却是转头笑出声,因为她意识到小姑娘说得没错,她的堂兄是谢玉照,所以顾府不会怠慢她,或者说不敢。
第100章
心底焦虑减轻, 荣凌终于有眼力见地察觉小姑娘藏着心事,等问过,颇有点一言难尽:
“你到底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
堂哥恨不得把她所有的事情都一手操办, 明知她不喜欢尚书府,怎么会舍得让她去尚书府办及笄礼?
小姑娘一头雾水。
荣凌抬手扶额:“三皇子一事还没有定论,你且等着吧。”
姜亦棠听得一知半解, 或者jsg说, 不敢相信居然尚书府会这么简单就倒了。
但事实就是, 真的是这样。
三皇子和大将军府策谋追杀太子妃, 也就是未来的皇后,被谢玉照以谋反定罪, 足够可以株连九族。
姜霜鸢是谢玉桓的侧妃,尚书府根本跑不了。
赶在六月初,追杀太子妃一事终于结案,整个尚书府唯独没有被牵扯到的只有姜亦棠和姜谙茯, 听到这个消息,青粟紧皱着眉头,被姜亦棠发现,姜亦棠有点不解:
“怎么了?”
在姜亦棠印象中,青粟也格外痛恨尚书府才对。
青粟犹犹豫豫道:
“奴婢只是想起小少爷。”
姜亦棠一怔:“小哥?”
青粟迟疑地点了点头:“当初姑娘和二姑娘起了争执,被夫人关禁闭,多亏了小少爷, 厨房才肯每日不断地给姑娘送膳。”
姜亦棠愣住,她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但听青粟说完, 她忽然也觉得奇怪。
她一直觉得尚书府的奴才有规矩,所以, 哪怕她不受宠,府中奴才也没有怠慢她。
但实际上,根本不是这样。
只看谢玉照在尚书府的那段时间,就可以看得出来,尚书府的奴才同样都是看盘下菜。
所以,小哥一直有在暗中帮她?
姜亦棠紧蹙着细眉,难得因尚书府的人而有点困惑。
青粟解答了她的疑惑:
“当初姨娘在时,见小少爷生母早逝,对小少爷一向不错,也是姨娘替小少爷说了话,年少时的小少爷才逐渐入了老爷的眼。”
可以说,如果不是有姨娘,小少爷才是府中的那个小可怜。
姜亦棠哑声半晌。
她是个有怨报怨,有恩报恩的人,在知道小哥曾一直在暗中帮她后,不可否认,姜亦棠立即陷入了两相为难的地步。
这时,谢玉照正好进来,小姑娘当即苦恼地把事情一说。
谢玉照不觉得惊讶。
前世他去尚书府找小姑娘时,尚书府的人只想隐瞒小姑娘死去的真相,是姜冽把小姑娘的尸体所在告诉他,同样也是姜冽说出了害死小姑娘的罪魁祸首。
谢玉照:“放心,我会安排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