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照伸手,从女子嘴角处掠过,很轻很轻,仿佛拂过的一抹清风。
姜亦棠茫然地抬起头,见到谢玉照手上的一粒白米饭时,刹那间,好像一把火烧了上来,把她脸颊烧得通红,姜亦棠羞臊得厉害,顾不得胡思乱想,忙忙伸手摸了一把脸,将脸擦了个遍。
不等谢玉照说话,她就伸手捂住脸颊,不敢露头,瓮声瓮气道:
“不、不要看!”
谢玉照没忍住,勾了下唇角:
“不要闷到自己。”
姜亦棠心中抗议,她哪有这么蠢?
但她不敢说出来,呐呐地松了手,不敢和谢玉照对视,一把抢过谢玉照手中的碗,掩饰道:
“药都要凉了,我先喂你吃饭,待会还得喝药!”
她窘迫得耳根子都在红,谢玉照没有恶劣地继续这个话题,低头顺着她的动作。
见状,姜亦棠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姜亦棠之前来话都很多,但今日等喂谢玉照喝完药,都尴尬地没有开口说话。
趁着中午,她替谢玉照又擦了遍身子。
等谢玉照躺回床上时,姜亦棠都快累瘫了,她喘着气,无力地坐在床榻边,稍缓过劲,她遗忘了刚才的窘迫,低声说:
“我回一趟颂桉苑,晚点再来。”
她不可能真的一整日都耗在嵩榕院,而且,她还要回颂桉苑确认一件事。
回颂桉苑的途中,姜亦棠绕路去了一趟假山。
她没有看见假山附近有食盒。
果然,什么等忙完就会给三姑娘送午膳,只是一个说辞。
姜亦棠面无表情地转身回了颂桉苑。
她将油纸伞都带回来了,青粟等了她许久jsg,刚见到她身影,就忙忙迎过来,姜亦棠将油纸伞递给她,忽然问:
“厨房送午饭来了吗?”
青粟动作一顿。
姜亦棠的心倏然凉了一片。
果不其然,连她的午饭都不给,怎么给颂桉苑的奴才准备午饭?
青粟显然也知道了午时的事情,二姑娘为难姑娘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而且,府中也不可能有人给姑娘做主。
只要忍着,等二姑娘忘了这件事,厨房那边自然就会继续送来了。
青粟装作轻松地冲姑娘笑:
“姑娘别担心,院里还有不少糕点呢!倒是委屈了姑娘,奴婢在屋里给您留了糕点,就等您回来了。”
糕点。
颂桉苑的糕点份例一贯少,三日中厨房能送来一次就令人喜出望外了,如果姜亦棠记得不错,上次厨房送来糕点还是两日前的事情。
这才七月,烈阳高照,气温热得不行,两日前的糕点许是都坏掉了。
姜亦棠鼻尖一酸,她扭过头去,不着痕迹地抹了把眼泪,堪声问:
“冬儿呢?”
青粟:“姑娘放心,奴婢早就给冬儿送去了。”
姜亦棠是正儿八经的主子,糕点份例都不多,冬儿这种粗使丫鬟平日中更没有糕点用,虽说饿了一顿,但得了盘糕点,心情倒也还是不错。
姜亦棠用热水擦了遍身子,才去看青粟给她留的糕点。
满满的一碟。
厨房一次送来的份例顶多就是两三碟。
前两日,她用了些许,加上给冬儿送去的,姜亦棠不难猜到,青粟压根就没吃!
姜亦棠伸手拿了块糕点,味道仍是好的,并未坏掉,她神情放松了些许,将碟子直接端给青粟。
青粟一惊,瞪大了双眼:
“姑娘!您这是做什么?!”
姜亦棠没管她的惊讶,推给她:“我在嵩榕院吃过午饭了,这些你吃。”
青粟还要再说,被姜亦棠打断,她垂眸低声:
“我知道你没吃。”
“厨房不敢怠慢嵩榕院,我在嵩榕院不会饿到,反而是你,如果一昧地省给我,你倒下了怎么办?”
“我只有你了。”
青粟所有拒绝的话,都被姑娘的最后一句堵了回去。
她张了张嘴,嗓子干涩。
的确,自宋姨娘去世,就剩她和姑娘相依为命了。
冬儿是这两年才进府的丫鬟,后被分来颂桉苑当粗使丫头,严格来算,冬儿是不属于颂桉苑的。
青粟接过碟子,她一日未用膳,早就饿得狠了,一块糕点进口,甜甜的滋味溢满口腔,盖住心口蔓延的酸涩。
姜亦棠松了口气,她就知道,她不回来的话,青粟肯定会给她留吃的。
回来要处理的事情解决了,姜亦棠又在颂桉苑待了一个时辰,才和青粟一同离开颂桉苑。
两人到了假山旁,见到假山下放了两个食盒,紧绷的后背同时放松下来。
姜亦棠拎了个食盒,让青粟将剩下的那个带回去:
“冬儿是胆小的,怕是被中午的事吓到了,你带着食盒回去,她也好安心。”
青粟轻哼了声:“姑娘就是心善。”
青粟虽嘀咕,但也没有反驳姜亦棠的话。
冬儿不是个坏的,只是胆子比较小,又害怕受牵连,总显得畏畏缩缩,但也一直恪守本分,青粟要真的不喜她,中午时候,就不会先给她送一碟糕点过去了。
姜亦棠如常地拎着食盒去嵩榕院,但刚进院子,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看向房门,半遮半掩的,留了些许缝隙。
姜亦棠倏然皱起眉头,谢玉照现在不能吹风,她每次进出都是会把房门和窗户关紧的。
有人来了?
但院子中静悄悄的,根本不像有人来过的模样。
姜亦棠心中咯噔一声,她前世和谢玉照相处时间不短,自然知道谢玉照身边危险不少。
她不敢再乱想,忙忙去推门。
“嘎吱——”
姜亦棠和里面出来的人迎面撞上,来人一身干净利落灰青色衣衫,生着一张娃娃脸,按理说是个很好相处的面相,只是他板着脸,发丝被束起,看起来似乎不好招惹。
姜亦棠直接愣在原地,瞪圆了双眸。
她认得来人!
卫笠!
谢玉照的亲信。
姜亦棠和他很熟悉,一打眼就认出了人,但是,卫笠不是应该和第二道圣旨一同出现吗?
姜亦棠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觉得她应该是知道了前世为何会有那道斥责老夫人的圣旨。
毕竟当事人告状,老夫人被斥,不冤。
卫笠看了眼姜亦棠手中的食盒,再见女子眉眼精姣,联想到适才殿下的话,卫笠神情有些古怪。
眼前女子生了一双青黛眉,纤细稍弯,杏眸干净澈然,叫人轻易生怜,但她容貌再如何过人,也不过忽略女子面容稚嫩,身段气质都微有青涩,明显不到及笄之龄。
见女子仿佛被吓到,卫笠按下古怪情绪,低头拱手:
“姜姑娘,殿下在等您。”
第11章
姜亦棠愣愣地“哦”了声,和卫笠擦肩而过。
等她再回头去看,卫笠已经消失在了院子中,仿若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姜亦棠脸色古怪,知道谢玉照在等她,她没有耽误时间,依旧是被屏风挡住的内室,桂花结仍挂在上面,谢玉照靠坐在床头,不知在想什么,情绪淡淡地让人看不透,只是目光清冷寒凉,比往日的温柔,多了一股莫名的凛然。
但这抹凛然在抬头时,又全然消失不见,仿佛只是姜亦棠的错觉一般。
姜亦棠眨了眨星眸,她纠结了下,才问:
“谢玉照,刚才的人是谁?”
她当然知道那是卫笠,但她不该知道,如果不问的话,才是奇怪。
谢玉照轻咳了声:
“他是卫笠。”
见女子仍有疑惑,谢玉照继续解释:“在宫中时伺候我的人。”
其实,在宫中伺候谢玉照时间最久的该是松翎才对,但松翎是个小黄门,轻易不能出宫。
姜亦棠小声地“嗯”了声。
这茬就算过了。
姜亦棠不再问卫笠的事情,和往日一样喂谢玉照吃完晚饭,又将尿壶的位置摆好。
见女子白皙的手指碰到尿壶,谢玉照忍了忍,终于道:
“你不用再碰这些。”
卫笠来了,就代表他身边伺候的人都很快可以就位,她没必要再碰这些东西。
姜亦棠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像是被烫到一般,姜亦棠的手“唰”的一下缩了回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小声嗫喏:
“哦。”
姜亦棠耳根子都在发烫,一抹红色烧上脖颈和脸颊,向下蔓延进衣襟中,不被点破时,姜亦棠还能忽视她每天做了什么。
可如今被谢玉照道明,姜亦棠就倏然意识到,最近谢玉照所有的事情都是经她手。
这种事情除去脏秽,能形容的也只有隐私。
但姜亦棠替谢玉照擦拭身子时,除去亵裤遮住的地方,谢玉照身上没有一个地方是她没有见过的。
不过见不见的,仿若也没什么差距。
总归谢玉照如今的身子,是让人产生不了什么旖旎情绪的。
姜亦棠不断地安慰自己,但耳根子的热度依旧没有消退。
姜亦棠动作轻微地掐了掐手心,想让自己赶紧冷静下来,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
但她怕疼,没敢使劲,许是这样,她才一度冷静不下来。
姜亦棠不聪明,不过她有一点好处,那便是听劝。
她每日替谢玉照处理这些,本就难为情,如今听谢玉照的话,她在羞赧之余,也觉得松了口气。
姜亦棠在心中偷偷地想,应该没人会喜欢处理这些东西。
所以,她真的有很用心在照顾谢玉照。
谢玉照领她的情,是理所应当的。
少做些事,姜亦棠今日回颂桉苑的时辰比往日要早,等她离开后,卫笠才又悄无声息地出现。
嵩榕院房门紧闭,卫笠遮住口鼻,和谢玉照共处一室。
卫笠恭敬地低垂着头。
自东宫一别,卫笠不过半月不见殿下,却觉得殿下仿若变了个人般,锋芒尽数内敛,面色平静得近乎没有半点情绪。
偏生越是如此,越令人心惊胆战。
卫笠:“殿下离开东宫匆忙,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部署,幸好有姜姑娘照顾殿下。”
卫笠能在谢玉照身边伺候多年,得他信任,自不可能只凭忠心二字。
他向来敏锐,短暂的接触,卫笠就立刻意识到殿下对姜姑娘的心思。
他不吝啬地对姜亦棠表达感激和恭敬。
稍顿,卫笠才话音一转,低声道:
“最近三皇子在朝中颇有些活跃。”
三皇子生母是如今宫中的淑妃。
在先皇后去世后,圣上一直没有立后,后宫如今没有主位,淑妃是四妃之一,位份至从一品,后宫能和淑妃分庭抗争的也只有邱贵妃。
只不过圣上对淑妃和邱贵妃的恩宠都平淡,她们的位份都是母凭子贵才升上来的。
圣上的喜好从未改变,除去先皇后,他一贯宠爱的都是每隔三年新选秀入宫的妃嫔。
二皇子和三皇子同龄,都只比殿下小三岁,按理说,皇子们该是在及冠后才能入朝中参政,但是殿jsg下自幼被立为储君,一直被圣上带在跟前亲自教导,年仅十五,就破例入朝旁听。
有了殿下这个先例在,二皇子和三皇子自然眼红,二人在十五那年,邱贵妃和淑妃不知吹了多枕边风,但都被圣上视而不见,甚至,圣上因此一连数月都不曾去过二位娘娘的宫中。
后二皇子状似不经意间提起想入朝替圣上分忧,彻底惹恼圣上,被圣上斥责居心不良,言令二皇子好好学习为臣之道。
为臣之道四字一出,二皇子就废了一半。
圣上金口玉言,日后哪怕殿下坐不稳储君之位,也再轮不到二皇子。
三皇子就此消停下来,许是见其表现良好,在今年年初,也就是三皇子十七这一年,圣上终于恩准三皇子入朝参政。
而今年恰好是津垣十七年。
在圣上膝下的几位皇嗣中,除却殿下,卫笠最忌惮的就是这位三皇子。
并非因为三皇子能力出众,而是,三皇子出生那一日恰好乃是津垣元年三月二十七日,圣上登基之时。
传言三皇子出生那一日,天有异变,连日的大雨忽然停住,烈阳从乌云中挤出,哪怕众人不敢在明面上议论,私底下仍有三皇子乃天命之人的说话。
其实,新帝登基都是有司天监确定好吉时,才会定下日子。
那一日本就该风和日丽。
不论是否是淑妃刻意算计,三皇子的的确确因此被圣上看在眼中。
卫笠想起近来三皇子的动作不断,皱了下眉头。
若非三皇子和淑妃插手,他和松翎也不会被拖住这么久,让殿下身边无人可用。
谢玉照眼皮子都未掀一下,淡淡道:
“不必理会。”
他一日不死,朝中官员就会观望一日,谢阜漢想要拉拢朝中官员,那些官员再心动,也只会给他棱模两可的答案。
他这个储君坐得太久了,父皇曾替他的安排也甚多,十多年的潜移默化又岂是谢阜漢短短时日内就能改变得了的?
谢玉照忽然呛咳了声,沉闷压抑的声音堵在喉间,卫笠不由得担心看过去。
谢玉照手背上青筋凸起,但他眼中情绪没有半点波动,平静到让卫笠都不敢多看。
卫笠总觉得眼前的殿下和数日前的殿下有所不同,以往殿下还会有些锋芒毕露,但如今全数被敛下,眉眼间只剩冷淡凛然,如今连他也捉摸不透殿下的心思了。
卫笠不着痕迹地抿唇,不知殿下的这番改变是好是坏。
卫笠不得不问:
“难道我们任由三皇子继续作为下去?”
谢玉照阖眸:“月前送上来的陕州知府纵子行凶一事,把消息递到御史台。”
卫笠躬身垂头:
“是。”
陕州知府,位居三品,这并非重点,关键是这位陕州知府姓秦。
而淑妃也姓秦。
陕州知府所犯罪行可不止纵子行凶一事,一旦将消息递到御史台,三皇子不作挣扎尚好,但他若有替陕州知府争辩之意,深查下去,对三皇子绝对没有好处。
室内安静了许久。
久到卫笠以为殿下睡着了,准备退出去时,谢玉照才出声:
“荣凌最近在做什么?”
卫笠懵了下,荣凌郡主乃是曲阳王之女,同样也是殿下的堂妹,和殿下关系倒是尚可,但即使如此,卫笠也从未听殿下主动提及过荣凌郡主。
虽说狐疑,但卫笠依旧很快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