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青云轻咳,虚虚地揽了下郁晓静:“待会和晓静一起下去, 多介绍介绍人。”
陆延舟眼神压根不给郁晓静那边, 连看戴青云时都懒懒散散:“您不是把在场的都介绍过一遍了吗?何必让我再浪费时间。”
戴青云噎了一下, 皱着眉想再说点什么, 被郁晓静抢先:“延舟哥哥,其实是我有些问题想问你的。”
她声音轻轻软软,比不得秦羽的置地铿锵,表情也含羞带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瓷娃娃。
陆延舟见了直皱眉头:“你现在就可以问, 没什么不能说的。”
郁晓静拿手紧紧地攥着衣角, 刚才的抢先已经耗费了她所有勇气, 于是顿了顿, 才小声反驳:“我能和你单独――”
“不用。”陆延舟一口回绝,“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要说。”
郁晓静的脸一下子白了。
戴青云摁了摁眉心:“你怎么和晓静说话的?”
他挑眉:“您确定要我说得再通透点?”
这话火星味十足, 饶是戴青云努力克制也忍不住了,刚要张嘴, 被郁晓静再次抢先:“戴阿姨, 其实今天不说也可以的!”她明明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却依然挂着抹得体的浅笑,“延舟哥哥今天刚宣布签约, 现在应该是有工作要忙吧。”
秦羽……戴青云心中不悦,可毕竟不想起争执,定了定神,对儿子加重语气:“你现在不同以往,是订了婚的人。”
陆延舟不耐烦地一挥手:“行行行,我知道。”他说完踩下台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忽而回头,冲郁晓静道,“陆欣仪你还没见过吧?我带你过去。”
身后两人本来原地不动,郁晓静闻言,颓败的脸上总算生出点鲜活,赶紧朝陆延舟奔去。
戴青云虽然疑惑陆延舟突然转变态度,可眼睛扫了二楼一圈也没发现不对劲,就也跟着下去了。
厚重的门板是天然的隔音屏障,秦羽在后面竖起耳朵仔细分辨,始终没听到任何动静。
陆延舟一去不回,像是忘了屋子里还有她这个人。
秦羽等不了多久,决定自谋生路。
她还记着陆延舟临走前要自己待着别出声,定了定神才悄悄推开门。
走廊空无一人。
秦羽小心翼翼地踩出去一步,空气混着从楼下隐约飘来的喧闹声,不过比她刚才上楼时小了不少,不知道是客人们被请去其他地方,还是晚宴临近结束。
前者倒好让人准备溜走,后者嘛……秦羽可不想在路上碰到刚被薛丛景介绍认识过的脸孔,于是她加快脚步。
可人生永远是怕什么来什么,眼见楼梯口近在咫尺,突然有男人的抱怨从那边传来,虽然已经压着音调,但落在秦羽耳朵里仍叫她心一跳――
“陆延舟胡搞什么名堂,签约是能随便拿到老宅来说的?也就是爸耳根子软被他说动,我非得好好教训他不可!”听起来,好像是陆欣仪父亲的声音。
秦羽往周围扫了眼,推开附近一扇门,慌忙躲了进去。
几乎前后脚的功夫,说话声就沿着即将掩上的门缝钻进来,恰好叫她听见最后几个字:“……那女人呢?”
来找她的?
秦羽后脊梁倏然生起一股寒意。
她不敢动了,背死死抵着门,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吗,这一次,她似乎清晰听到了对方在走廊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几乎脑子一抽,秦羽伸手摁下门锁,轻微的咔哒一声响,与此同时,外面也不凑巧地刚刚停下。
“你听到什么没有?”陆欣仪她爸一脸狐疑,“好像是――”
他转动脑袋,目光渐渐移向客房的方向。
秦羽锁上门就往里面走,借着屋外的照明,她也很快发现自己站在一间客房的中间。手边摆着床,面前则是一扇四四方方的格子窗,玻璃上印有竹子花样,在秦羽面前泛着清冷的光。
她毫不犹豫地走过去。
窗户没有锁,很容易就能推开,秦羽探出头,视野下方是一方狭窄的屋面,足够一个人横着走。
她的目光又越过边界,能隐约看见一朵朵缀在草坪之间的花,倒是没有看见任何篱笆遮拦,但分辨周围,又似乎并非她之前与陆欣仪走的那一面。
真要跳下去?
有这个必要吗?
她不由握紧把手,掌心被突出的金属物膈着,理智渐渐回笼,但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清晰可闻的敲门,很大的动静。
秦羽来不及想,双手往下一撑一跃,身体翻去窗外,脚刚踩稳,就听身后有脚步逼近,她赶紧贴着墙屈膝下蹲,往边上悄悄挪。
“没人啊,你是不是听错了?”声音是陌生的,但应该与陆欣仪她爸很熟,不然也不会用这种抱怨的语气说话。
想到这里,秦羽更紧张了,不自觉地加快挪动速度,没留意隐没在黑暗里的拐角,差点一脚下去踩空,幸亏还有手扣着身后墙壁――“啊!”但她依然忍不住轻呼。
“谁?”声音追着秦羽的后脚跟窜到窗边。
窗外空空荡荡,只有院子里洒下的点点星光。
“我看着地方早晚得闹鬼。”那边嘀咕,伸手合上窗户。
哐当一声,秦羽的心猛烈向上窜。
她此刻正折在外墙的另一边,拼命咬着牙不让自己出声,可心里却很明白,自己身侧没有任何其他可以通往屋内的通道,只剩下往下跳的一条路了。
借着挂在头顶的一盏小照明灯,秦羽硬着头皮伸长脖子,她不太指望跳下去毫发无损,但怎么也得亲眼看见才算安心。
可就这么搂一眼,秦羽差点真切地叫出来。
正下方已经站了个人,仰头瞄着她的位置,熟悉的眉眼间暮霭沉沉,也不知道把她这番出格的动作看了多少。
秦羽干巴巴地挤出点笑:“晚上好……”
陆延舟却伸出手,言简意赅:“跳。”
嗯?
她以为自己生出了错觉,眨了眨眼睛,下面不耐烦:“你准备在上面呆一晚?”
秦羽迅速摇头:“不不不――”
“快点。”陆延舟催着,脚下倒往前挪了一小步,补充,“我接着你。”
两层楼,姿势准确的话……
确实应该没事,吧?
秦羽不确定自己这么想是不是安慰剂疗法,可总归不能一直在外面挂着,要是附近再来多点人,恐怕就不会有刚才这么侥幸脱身了。
不如信一次。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向外腾空跃起。
风声掠过耳边,几乎眨眼功夫,秦羽感觉自己落进了坚硬却温热的怀中,胳膊有力地环住她,让她不至于腿软地往下坠。
就是耳边闷哼着不饶人:“你砸人啊。”
秦羽赶紧睁开眼,陆延舟扭曲的表情极尽放大,几乎能数清楚他眉间究竟有几条褶皱。
这么痛吗?她愣住,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
陆延舟脑子里却有些隆隆地响,他有种身体漂向另一重空间的感觉,在那里,他俯视着秦羽,海浪拍岸不绝于耳,他却能清晰听见秦羽的哽咽,看见她浮起的绝望之色。
因为,他残忍地拒绝道:“你不够格。”
不够格……
这个词一经确定,仿佛是一枚钥匙,一下子与他心里的锁扣严丝合缝,神魂倏然归位,一帧一帧的定格画面涌入脑海,掀起了惊涛骇浪。
自失忆后就难得有过的清晰回忆在脑中渐渐破壳。
尼斯……
秦羽……
倏然间,他吸了口气。
秦羽也回过神,想起道歉:“对不起啊。”
两人气息交错,秦羽的两颊莫名有些发烫,唇边刚挂起的笑直接僵掉。
陆延舟却没吭声,也没动,眸光深潭似的没有一丝波澜,分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
“你……要不要先松手?”她忍了忍,继续小声。
陆延舟眼神闪了闪,后退一步:“走吧。”
“啊?”
“先走。”他说着侧过身,是要与秦羽一同的意思,却始终不肯与她过于靠近。
有陆延舟在边上保驾护航,秦羽这次离开十分顺利,只不过车驶入陵州市内,秦羽突然发现方向不对。
“去我那儿。”陆延舟转动方向盘,眉宇间折痕依旧显眼,等秦羽小声抗议才舍得偏来一瞥,“还想被薛丛景关到什么时候?”
秦羽不吭声了。
但被带进目的地后,主人却撇下客人去了卧室,速度之快让她根本没能反应,直到眼前合门,思绪才微微活络了片刻,想的却是――
难道他在生气?因为她抗议跟他回来?
秦羽被这样的念头吓了一跳,忙上前敲门:“陆延舟?”
无人应答。
卧室里,陆延舟直扑床头柜。自从出了车祸,曾经的物品全放在柜子里,防备有一天他突然记得什么。
他没有开灯,手伸进抽屉熟门熟路地掏出一个盒子,打开,龟裂了半个屏幕的手机映入眼中。
当时因为不记得密码始终无法开机,魏金利已经建议干脆回归出厂格式,但最后被他拒绝了。
其实直到现在,陆延舟都不确定自己当初为什么拒绝,可能只是凭着直觉,直觉里面有着不能忘记的重要信息,值得他努力保留。
陆延舟输入与秦羽在尼斯见面的那天日期,开机。
蓝幽幽的光打在脸上,他屏住呼吸,带着连自己都不曾知晓的紧张。
而当黑白相间的壁纸终于显露时,手机突然一下震动,弹出短信。
来自,秦羽。
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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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 秦羽始终没有等到陆延舟从卧室出来。
她很想敲门去问问他究竟怎么回事,可曲指贴上门板的瞬间,她又有点犹豫。
好像, 陆延舟今晚事情够多了。
秦羽思来想去,找了个折中:“那个, 陆延舟, 你饿不饿啊?”
她没有敲门,努力把音量抬高, 声音在空阔的客厅里打了个旋, 成为下一句的温软底色:“我给你做点吃的?”
等了等, 门后传来脚步声, 一步又一步,却似乎缓慢凝滞。
“不用。”门并没有拉开,陆延舟直挺挺地站在后面,盯着黑暗里毫无焦点的虚空,喉咙艰涩地滚了滚, “你……去客房休息。”
掌心的手机屏幕已经熄灭, 但本该冰凉的金属边框却因捏紧而不断升温, 直到心虚沸腾, 吵闹至天亮。
魏金利一晚都在帮陆欣仪应付领壹和陆家,好不容易准备休息了, 却被陆延舟一个电话给叫到新国际公寓。
困倦之下他的脑子不是特别清楚,因此推开门一看到沙发上支起的脑门, 首先反应就是一声大叫。
“Eric人呢?”
秦羽还迷糊着, 闻言揉了下眼, 皱着眉看过去:“他睡觉呢。”
她声音带着点沙沙的颗粒感,说话时也不像平常清醒时那样警惕, 甚至等魏金利走近时还浑然不觉地抓着头发,神情自若得仿佛在自己家里,像极了一只毫无攻击性的宠物。
魏金利顿时张口结舌:“你――”
他还你不出个所以然,身后唰地一下子拉开门,陆延舟跨出来。
与秦羽相比,陆延舟的脸色是肉眼可见地发沉,还带着种一夜未眠的极度疲惫。
他没有理魏金利,先扫了眼秦羽,看着对面依然还混沌的眼神忍不住笑了下,但很快便板直了脸问:“不是要你去客房吗?”
秦羽迷茫地转向他:“万一你有什么事找我呢?”她嗓音软得不像话。
陆延舟眉头一挑,冷淡重复:“我能有什么事情找你?”说话间眼睛却迅速瞟到魏金利脸上,顺带着皱起眉,魏金利赶紧把包装袋双手递上:“还是热的。”
那边却抬起下巴,他愣了愣,随即恍然地转向秦羽:“给你的早餐,我先放桌上。”
秦羽眨了下眼,刚道了个谢字,余光瞥见陆延舟转身回卧室,又忙去喊他:“哎,你不饿吗?”
陆延舟连头也不回。
谁惹他了?秦羽努力回忆却回忆不出个所以然,决定不和自己过不去,但刚站起来就与魏金利撞个正着。
魏金利瞧这两人之间总有种说不出的奇怪,跟人进去前忍不住多嘴问:“哎,你们吵架了?”
“没有啊。”秦羽郁闷地咬着唇,“昨天回来他就这样。”
一定是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惹了他……魏金利直接在心里盖了个章。
不过这话他还不至于犯傻地说出来,拍拍她肩膀以示安慰,结果耳边倏然传来几下意味不明的轻咳,他一个哆嗦,扭头正与半面隐在阴影中的脸对上,一双眼睛亮得生寒,正落在他还未从秦羽肩头拿开的手背上面,足以把他的手给冻僵。
魏金利赶紧缩手,更确定了陆延舟的不爽与秦羽有关。
他匆匆进了卧室,不等人开口就自动把门关严实。
眼前又暗了几分。
屋内安静的过分,仿佛连呼吸都被暗色溶解。外面其实阳光大好,此刻却被密不透风地阻拦在外面。
魏金利不指望能叫动陆延舟,自己过去把窗帘拉开,厚重却丝滑的绒布从他指间扯起又落下,尾端坠着一句沉重的询问:“陆欣仪呢?”
“你还知道问她。”魏金利听到这点就有些冒火,转身瞪他,“你昨天把人叫过去又扔了个烂摊子,现在想起关心了?”
陆延舟躬身坐在床沿,胳膊肘各自抵着一边膝盖,双手在下巴处交叠成一个拳,听了魏金利的指责也没有抬头,只垂着眼睫轻声:“我的错。”
魏金利一腔火气瞬间成了哑炮,瞪眼却什么都说不出,半晌后悻悻道:“你知道就好。”话音顿了顿,顺着脚步飘到边上,“欣仪就累了点,其他有我帮忙也还好,就是你那时候打我电话――”
他小心瞧了眼陆延舟,见没什么大反应的样子,才又开口:“我知道你和薛丛景肯定不对付,没想到你居然连表面功夫都不做,直接把人拐了就跑。”说着,他忍不住皱眉,“你把秦羽带回来,有什么打算?真要签啊。”
陆延舟哦了声:“你有不签的理由?”
这话问得似乎有点奇怪,但逻辑上又好像没错……魏金利想不通就不想,索性摊开说:“你昨天直接在陆家老宅宣布签人,现在还能反悔?要不是领壹公关压得好,现在消息早满天飞了。不过我先给你提个醒,薛丛景那边暂时没动静,可不代表他会一直不动。”
“所以我现在叫你来。”陆延舟终于朝魏金利招招手,等人把耳朵伸过来,略略说了几句,魏金利脸色先是一变,但到底忍住了,等他说完后连连点头,却依然掩不住神色古怪:“我那账号之前和你说过?”
“你没说,难道陆欣仪不知道?”陆延舟懒得解释,他耐心就这么点,耗尽就要赶人,“走的时候顺便把秦羽带公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