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选哪条路有何区别,每一条等着我的,都是死局,就算我留在壁中,若不大开杀戒,也是难解之局。”
“堂妹通透,所以你才故意离开云水壁,稳定四方境域,让我们这些人,自己在壁中争个你死我活?只是不知道,你回来见到的是为兄,可有意外?”
少君并不回答,如湖眼眸看了片刻窗外暗影,才淡声道:“银甲军,千鸟卫,堂兄打算如何处置。”
归海潮生笑的真了几分,“这是妹妹亲手组建,于云水壁有大用,为兄不会亏待他们,也不会故意损耗他们。”
“各坞壁前来的使者,堂兄打算如何解释?”
“妹妹勿忧,他们收到的,本就是观礼继任大典,和替妹妹选婿的两则消息。”
少君回首,没有计较他早便开始的谋划,幽邃目光穿过粼粼灯火,淡凝着他。
“你又打算,如何安排我?”
第44章 少君×暗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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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宽阔, 灯火辉煌,纤弱少女端凝高坐。
云纹银袍光华流转,衬的她颇有几分王者之相, 又或许不是衣饰所衬,而是她始终如一的冷静自持, 不动声色。
归海潮生回望着她, 略有些叹惋,真是可惜了。
“妹妹是将选择权交给为兄?”
少君眸光若山上雪, 孤高冷冷, “隐姓埋名放我出壁的话便不必说了, 就算堂兄愿意信守承诺, 你手下的人恐怕也会自行其是,对我斩草除根。”
归海潮生轻叹:“妹妹对人心的把控如此精准,让为兄深感惭愧。妹妹便做为兄的谋臣吧,留在壁中,为兄尚且能护你一护, 可好?”
少君垂眸, 一束乌发从肩上滑落, 她不说可, 也不说不可,鸦羽长睫遮住眼眸, 让人无从窥探她的心思。
良久,她起身, 银袍上的云纹如水波流动。
殿窗之外的黑影也齐齐一动。
少君漫不经心扫了一眼, 随后便视而不见, 自顾行下主座,徐徐往殿外而去。
她行过归海潮生时, 归海潮生站起身来,风度翩翩,“为兄便当你是答应了?”
少君略停了停,目光望着殿门之外飘摇的雨,“堂兄方便之时,让千鸟卫和银甲军的人来见我,他们若然无恙,我便将壁主的印信交予堂兄。”
说完,便继续行往殿外。
殿外的天幕早已黑了,秋雨纷纷斜落,在流离灯火中泛着银白的冷光。
少君站在廊下,任由雨丝染满银袍,如覆上一层细霜。她望着漫天银丝,望着暗影憧憧层层楼阁,望着远山清寒雨雾,静默不言。
远处,洛花明挣开侍人的束缚,扑了过来,“少君!少君你可有事?”
少君侧首,看向狼狈的侍女,她难得伸手替她抚顺额角凌乱的发,低淡道:“走吧,回阁。”
归海潮生也出了殿门,扬手止住大殿两侧探首欲动的黑衣卫。
他站在少女原先站立的地方,看着少女行在雨廊下,渐渐被雨模糊的身影,轻叹一声:“伯父啊伯父,你何苦将她推上来呢?”
秋雨无言,落遍千山。
……
秋雨随风而来,又潜夜而去。
连日清新雨水洗净苍穹,让连绵山林更加明媚,秋叶更加鲜艳夺目。
淡金晨光如轻纱洒落,一处景致如画的楼阁,半隐半现在叠翠流金的山中。
空山扣阁门,一阵笃笃轻响。
阁门从里打开,洛花明冷漠的看了几眼门外几人,将他们引入阁内,沉默的引往楼阁庭院。
庭院开阔,可望天宇,可望远山,假山流泉点缀其间。
几丛翠竹之下,少君白衣如雪,独坐一方天然意趣的青石桌前。
她提笔沾墨,垂首在书折上不疾不徐的书写,乌发如流水,落满雪衣。
洛花明将几人引到翠竹之外,便安静的行至少君身后,默不作声。
那几人齐齐执礼:“见过少君。”
柔柔清风吹拂,翠竹萧萧而响,沾墨细笔不停。
翠竹之外的几人久不得回应,互相看了几眼,其中一人单膝跪地,开口道:“是我等对少君有愧,少君要打要罚,绝无怨言。”
其余人也跟着跪下,“请少君责罚。”
垂袖如云,细笔还是未停,少女对翠竹外的请罪恍若未闻。
她身后的洛花明忍不住出声:“现在到来请罪,背叛少君的不正是你们?若没有少君,你们何来今日?”
这话让几人赧颜,尤其是少君一言不发,让他们更加羞惭。
为首的人张口,正欲说些什么,细碎竹隙间的雪色身影轻轻一动。
修长素手停笔,将细笔搁置笔架,少君淡淡出声:“我唤你们前来,只是要听听这三月以来各处的消息。”
为首之人解释的话没能说出口,但是也不敢继续,立刻转口道:“少君要问什么,随便问,我等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过他铿锵有力的话没有得到回应。
庭院中一片安静。
直到那人面色越来越红,洛花明才再次嘲讽的开口:“少君都说了,要听这三月以来各处的消息。”
那人恍然醒悟,暗骂了自己一句,连忙开始禀报近几月的消息,他说完,便是其他几人接连禀报。
等几人都禀报完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
他们似乎在这场往日已成惯例的禀报中,找回了些主臣相得的旧情,各个面上都带着愧色,其中一人更是突然道:“少君!我们并非那等背主的小人,只是时势如此,我们不得不先保存己身,等少君归来。少君现下如果有令,我们一定遵从少君!”
少君却没有作声,她从方才几人开始禀报之时便没有作声。
她独坐青石之上,迎着山风,静静望着远山流云,静静听着各方消息。
洛花明一直望着少君,少君身上看不出权柄旁落的落寞,却有一丝极淡的失望。
少君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许久,少君语声才轻淡响起,“此事勿要再提,出了此门,也不可以此互相攻讦。”
她的语声太过平静,却让几人愧疚之心愈发浓烈,他们本为落雁营的孤儿,少君选中他们组建千鸟卫,网罗四方消息,才有他们今日,他们却……
他们的愧和悔,没有机会再宣之于口,因为,几人被洛花明不留情面的送出楼阁。
洛花明沉默的回到翠竹间,低声问依然遥望远山的人:“少君,为何这般轻易的放过他们?”
她以为她不会得到答案,如同往常很多次一般,需要她自己去观察,去思索揣摩。
然而,少君却出乎意料的回答了她,“他们孤儿出身,本就可怜,我又用他们行密探之事,他们心思便更为诡谲多变,如今他们大多已有家室,和各方势力都有牵连,新主要用他们,必然还会有一番波折,我又何苦再多做什么。”
这话有些残酷,又有些仁慈。
洛花明闻言继续沉默,纵然她心中有太多的疑惑。
她从两日前,从少君归壁后只身赴宴起,从潮生郎君处处宣示主权,而少君没有任何动作起,就开始尤为沉默。
她看不懂少君,不明白少君为何会让大好局面沦落至此。
但是她也不敢多问,心中怀着对未知的迷茫和忧虑。
秋风追逐流云,从远山拂来,翠竹细叶互相拍打,在雪色人影上,晕染下斑斑淡青。
……
又是一日秋阳。
煦煦金光温柔洒落。
翠竹林中,雪衣少女依然坐于青石之上,手执细笔书写着什么。
洛花明知道,少君是在整理各地的治理之法。
她垂着头,一边研着墨,一边胡乱的想着心事。
庭院静然,唯有流泉簌簌,带走飘落的黄叶。
细笔淡墨直至最后一笔,少君停笔,声音宛如烟云,飘渺不定,“花明,将这些送到议事堂去吧。”
洛花明抬眼,看着新的书折墨迹一干便被合上,放入旁边的厚厚一沓,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不解的轻声问道:“少君,少君既然还心怀云水壁,为何却对潮生郎君的夺权漠不关心?
她一鼓作气,继续问出心中的疑惑:“少君当初为何会答应出巡,为何将自己置于险地?”
她从未如此行事,因此脸有些发红。
不过少君并未生恼,而是平静道:“壁主之位,我本无意,与其留在壁中成为众矢之的,何妨让他们自己去争。”
洛花明终于不能再自我安慰,确定了心中的隐隐猜想,看起来励精图治的少君,真的无心壁主之位。
她心绪莫名低落,垂下头,也不去看那厚厚一沓的书折,站在原地凝然不动。
不妨少君又道:“花明,你心有抱负,然我志不在此,我堂兄不是不能容人的人,你带着这些,去寻他吧。”
洛花明一瞬便落下眼泪。
少君从不曾温言软语,如今第一次对她如此,却是让她另投新主。
她声音带着细微的哭腔:“少君,潮生郎君纵然有千般理由劝服元老,有万般手段压服各派,可是,可是你也可以啊,为什么……为什么……”
她哽咽着无法再说下去,她陪着少君整整三载,从南楚到北地,从质女到少君,从无数人反对到无数人归心,她见她一步一步十分不易,才坐稳少君之位,如今却说放手就放手。
为什么呢?
这次少君没有再回答她,她朦胧泪眼中,只见少君又将一方木盒放在厚厚书折上,对她轻声道:“去吧。”
洛花明不想听从,固执的站在原地不动。
直到,幽静空山中,阁门再次被扣,笃笃轻响。
这次来的只有李军侯一人,洛花明红着眼,将人依然引至翠竹林外,然后,在少君轻淡眸光中,不情不愿抱着厚厚书折,出了楼阁。
只不过,她并没有依言去议事堂,而是静静等在阁门之外。
果然,过了许久,李军侯黯然神伤的从阁内行出。
他身形高高壮壮,却眼睛红红,一出阁门,便颇为落魄可怜的坐在石阶之上。
洛花明走近,坐到他的身旁,“你也被少君安排了新的去处吗?”
李军侯不语,许久,才闷闷道:“我以前一直跟着壁主,后来又一直护卫少君。”
听他语声,满是迷茫。
洛花明静默片刻,轻轻道,“我的来历,你也很清楚,我原本是南楚的奴隶,因为心慕少君以女子之身为一地少主,所以想尽办法,成为少君的侍女,从南到北,跟了少君三年。”
李军侯静静听着,他也听出了洛花明话语中的迷茫。
秋风凄凄,似卷动满山落叶,从石阶前飘飞而过。
……
夜,星如河,一弯残月。
光明洞彻的议事堂内,归海潮生翻看着书折,神情既叹又赞。
他的下首,有人看着堂外远远离去的影子,问道:“郎君,真要用一个女儿家?”
归海潮生神情微敛,“道真,我归海家的女儿不是一般人,我归海家女儿看上的小女子,也不能以一般人论之。”
名为道真的短须男子连忙垂首:“郎君勿恼,道真失言。”
归海潮生没有追究的意思,又道:“何况,洛花明虽为侍女,却一直掌管着我妹妹的文书,还经手过千鸟卫的诸多事务,用她,正好可以牵制千鸟卫,还能关系银甲军和其他的一些势力。”
道真叹服:“还是郎君深谋远虑,既宽仁开明,又平衡各处。”
归海潮生摇摇头,继续垂首去看手中书折,一边还道:“此事容后再详谈,现在要紧的是,后日的继任大典,可准备好了?”
“郎君安心,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道真抬眼,看向厚厚一沓书折旁的木盒,木盒半开,隐隐露出一方印信。
他不自觉抚摩着短须,平凡普通的面容,因为一双灵活转动的眼,而显得精明算计。
“郎君,道真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星河遥远,星河无际。
另一方璀璨星河之下,藤蔓半遮的山洞之中,老人似乎变的更老。
他燃着一蓬篝火,烤着猎来的野兔。
兽骨旁,原本扎满银针的青年,现在只剩头顶还有几支银针。
青年紧闭双目,火光在他面容之上明明灭灭,照得他五官轮廓冷锐分明,而他脸上,又覆着一层薄汗,薄汗又将他凌厉的棱角柔和几分。
老人乱白头发在篝火的热气中微微浮动,他转着手中野兔,看一眼全力运转内力、心神空明的青年,低声道:“还好老夫我手上的功夫没有落下,不然,在这荒郊野地守着你这野小子,饿也饿死了。”
不知是老人的自言自语,还是烤野兔弥漫的香气,青年双眉一紧,面容之上的薄汗更盛了几分。
第45章 少君×暗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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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激流, 浩浩荡荡。
大河之上巍峨城墙城门尽开。
云水壁六军齐出,锋芒毕露,把守着关隘要地山门各处。
归海潮生的继任大典, 安排在城墙之后宽阔的练兵场上,平日刀光剑影的场地, 这一日庄严肃穆。
各坞壁各郡县远道而来的使者, 心思各异的观看着这场声势赫奕的大典。
这不像是普通的继位大典,反而像是在展示其强横的武力。
沿途驻守的精兵, 遍布城墙的冷耀银甲, 迎送归海潮生从场外入场的恢弘骑兵, 连绵群山中, 若隐若现、漫山遍野的赳赳人影,以及随风飘扬的猎猎军旗。
观礼者趁间隙交头接耳。
“听说,这只是南营,还有东西北三营?”
“何止,还有各处屯聚的兵马不在此处。”
“你可看见骑兵所持的长戟?据说锋利异常, 所向无敌, 还有他们臂上的臂弩, 还有那山上, 刀锋寒光湛湛,流风寨的悍匪同他们交过手, 那刀专司斩马,削铁如泥。”
“听说是其辖下开出的一座稀矿所铸。”
“不过, 不是说, 要继位的是他们那位少君吗?”
“太平年岁的东宫之争都能血流成河, 何况现在这个世道,何况她还是个女流之辈……”
“那, 为那位少君的择婿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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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人心魂的钟磬声连连响起,打断了诸多观礼者的窃窃私语,众人目光随着钟声,望向远处高台。
只见,高台上,他们最后提到的少女,着一身玄金相间的华服,临风而立,从侍人手中取过云水壁所掌的境域图,在归海潮生拜过天地,拜过创立云水壁的诸多前贤后,将境域图放在了他的手上。
归海潮生双手接过境域图,站起身来,他今日身着流金华服,威仪自生,冲淡了往日的儒雅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