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哥,我没有问题的的,你不用担心我。”魏平安放下筷子,乖巧说道。
这话明显是出乎魏棋意料的,以至于他在心里打了无数遍的草稿都派不上用场了。
可他明明记得在岭南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他提出第二天要去别的地方,魏平安还哭着问,可不可以带上他。
魏棋不知道是什么让弟弟改变得如此干脆的。
可他想着既然平安都一口答应了,那他也没有什么顾虑了,于是魏棋笑笑,又夹了一筷子肉给他:“快吃,等会儿凉了。”
魏平安也拿起筷子,埋头吃起饭来,和刚刚他提出要离开两天这个话头之前,没什么两样。
而魏棋也因为心里盘算着别的事,没有及时察觉弟弟的情绪。
吃完饭魏棋收拾了碗,又写了一篇日记后两人终于歇下。
忙碌了一天,魏棋很容易便睡了过去。反观魏平安,在魏棋还醒着的时候一直在翻身。
魏棋以为他在寻找舒服的睡觉姿势,便没在意。只是半夜的时候,被耳边一阵阵压抑着的、小声的啜泣弄醒了。
他伸手往身旁一摸,摸到了一脸泪痕。
魏棋没第一时间开灯,也不打算开灯。
他轻声叫了一句:“平安。”
“哥,吵醒……吵醒你了……”带着抽噎的声音回答他。
“平安,哥后天一定回来,好不好?等哥回来了,平安就可以上学了。”
“好……好……”
“那你不哭了好不好?以后要是觉得难过可以跟我说,不能一个人半夜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不过我相信平安,平安现在也是大孩子了,以后肯定不会再为这儿一点小事儿哭的,对不对?”
“嗯……”
黑夜里,魏棋揉了揉魏平安的脑袋:“我周天一定回来,周天余悦姐姐会来,你跟着余悦姐姐好好学习,好不好?”
“好。”
在魏棋三言两语的宽慰下,魏平安渐渐止住了啜泣。
也是这时魏棋才弄懂,让魏平安变得干脆的,是懂事和成长。
他也不是真的变得干脆了,他只是长大了,不想再让哥哥担心,所以学会了把情绪藏起来,在哥哥不知道的时候偷偷难过。
“哥。”
平复好情绪后,魏平安主动出声。
“怎么了?”
黑夜将魏棋的声音衬托地格外温柔。
“我以后不哭了,我……我今天也不是因为你要离开两天哭,我我我长大了的,不会跟小时候一样不懂事,你去哪里我都要跟着的。而且我知道……哥你去哪里都是为了我,都不会丢下我的。”
“嗯,我相信你。”
魏棋回。
魏平安又咧嘴笑了,“那哥你明天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早上我走得早,就不专门叫醒你了。然后白天的话我在楼下的几家店里都留了钱,你想吃什么就去吃什么,到了晚上的时候我让你杨登哥过来陪你。”
“好,那哥你注意安全。”
“知道了,快睡吧。”
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身旁魏平安很快睡去,而魏棋……再没有困意。
从半夜魏平安睡着到凌晨四点,魏棋一直睁着眼睛,在什么都看不清地黑夜里将魏平安从一岁开始回忆,回忆到了如今的九岁多。
这才发现,一直跟在他身后只会哭、只会黏着他的小豆丁早在不知不觉时就长成了懂事的大孩子。
早上四点半,魏棋轻手轻脚地给魏平安掖了掖被子,随即从家里出发,乘上了那辆驶向岭南的大巴车。
车子沿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柏油路一点点驶出云江,远离云江。
望着一点点陌生的景色,魏棋的心也开始一点点觉得不舒服。
在陌生的地方、望不到头的公路上、吵闹的车厢里,魏棋突然很想听听余悦的声音。
就像是在陌生的地界里没有安全感的人,他想找安全感、想打破自己内心里莫名的慌乱。
也很想很想听到她的声音。
所以魏棋望着一点点升起的太阳,将脑袋靠在车窗上,就凭着这样一个凭空升起的念头,第一次尝试着拨通了那串早就已经熟记于心的数字。
“嘟,嘟,嘟……”
耳机里的久久无人接听的声响是对魏棋的审判。
随即又变成了:“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她挂了。
魏棋安慰自己:没关系的,现在才七点多,还早,也许她正在睡觉。
可就他自己把自己安慰好的下一秒,握在手里的手机剧烈震动了起来。
魏棋手忙脚乱地接听。
听筒里,姑娘嗓音含笑,带着刚刚睡醒的糯:“魏棋,刚刚我去接电话,不小心把电话挂断了。”
魏棋听着耳边的声音,大幅度勾唇,克制住自己的声音:“没事,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句早上好,没有什么大事。”
“那……早上好,魏棋,希望你今天一切顺利。”
挂断电话后,魏棋看了一眼时间,是上午七点零六分。
他怀着一腔孤勇,拨通了那通没有把握的电话,然后在上午七点零六分时,如愿听到了属于她的声音。
魏棋唇角微微上翘,偏头去看窗外的太阳,却被窗外冬日里初升的太阳发出的光芒刺到了眼睛。
他克制不住自己,双手捂着脸,连肩都笑得颤抖了起来。
…
上午七点零六分,
阳光汹涌,
温柔不绝。
魏棋想,这一天他都会快乐。
如果说要有唯一的遗憾,
那大概是没有当着她的面,
亲口对她道一句早安。
第29章 余29
余悦挂断电话后笑了笑, 抬起头来就发现三个舍友正在一脸打趣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她假装不知,先发制人。
“谁打来的电话啊一大早的, 还早上好, 还希望你今天一切顺利……”姜悸嗲着嗓子,比余悦说话时的语气不止夸张了十倍。
“你猜。”
余悦笑着,不答。
“要我猜我就猜是魏棋。”
“那恭喜你, 猜对咯。”
“话说你们都已经进展到互相道早安晚安了么?这还不赶紧给我在一起?”姜悸捶床。
“还不具备在一起的条件。”
“什么条件?”
“互相喜欢。”
早上吃完饭后余悦回了家, 难得余父余母都在。
两人对她的突然出现显然是有些震惊的,但更多的是惊喜。
“阿秋, 怎么没有说一句就回来啦。”李云霞走过来握住她的手, 余悦敏感地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连眼眶也是红红的。
她询问似的看向余爱国,余爱国冲她一笑, 摆摆手,示意没事。
两人不像是会吵架的样子, 因为在余悦印象里两人从不曾吵过架。所以此刻她也指当是余母医院发生了什么事。
但她试探李云霞, 李云霞又什么都不说, 只不停地关心她在学校的生活。
就这样带着一些疑惑地度过了一个白天,晚上三人坐在客厅里看了一会儿电视聊了一会儿天后, 各自回了房间。
余悦正在宿舍群里聊天, 房间门被人敲了敲。她喊了一声进, 在要翻身下床去开门的时候, 门被人推开。
“妈, 您还没睡?”
李云霞穿着睡衣走进来,坐到床边, 温柔又有些愧疚地看着余悦:“阿秋,妈妈不知道你不喜欢去你爸的学校。要是知道了, 那天肯定不会让你跟我一起去的。”
余悦突然知道为什么回来的时候余母的眼眶是红的了。
她笑着凑上去,搂住余母的胳膊:“妈,我都长大了,没事的,您也别因为这个自责难过啊。”
余母怜爱地摸摸她的头:“我们阿秋的头发又多又顺,也不一定要一直都是黑色的,什么颜色都好看的,比如黄色,再比如蓝色。所以阿秋,别为了爸妈委屈自己,也别听别人的,一定要自己快乐,好不好?”
“好。”
余悦笑应。
“阿秋,爸妈这辈子到目前为止,除了坚持不让你去警察学校上学以外,再没有限制过你、阻止过你什么,因为我们知道,你能分辨好坏、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只单阻止你不让你上警察学校这一件事,我们都够不好受了,所以我们更不希望你被别人的话所束缚,你懂么?”
“妈妈,我知道了。我没有怪过你们的,所以你们一定不要自责和难过。”
…
余母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余悦一个人。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段记忆了,今晚却因为余母的话破天荒地再一次想起来。
那是余悦高二下学期马上升高三的时候,期末考试她考得很好,所以兴冲冲地拿了成绩单跑去二中找余爱国。
那时候余爱国还不是年纪主任,是语文组的组长,跟好几个语文老师在一个办公室里办公。
余悦没去打扰余爱国和其他老师,她等到中午12点放学,在窗外看着办公室的人都走完了才进去,走到余爱国的办公桌前,兴冲冲地把自己的成绩单让余爱国看。
余爱国看完成绩,确实很开心,他问余悦,想要什么奖励。
“我的奖励得一年后才能实行,所以能不能先攒着?”
余爱国一听,更是好奇,追着问了一句。
余悦说:“我高考后,也就是成年了以后,想染个蓝色的头发,染几天也行。”
那会儿姚佳的头发是蓝色的,她觉得很好看,所以想染个姚佳同款。
余爱国还没来得及说话。
办公室里突然有人出声:“哈哈哈,余老师,您天天在年级里巡视,强调不许染头发不许浓妆艳抹,那要是被学生知道您自己的女儿顶着一头花里胡哨的头发,这哪儿能服众嘛。”
余悦和余爱国谁也没有注意到,办公室的角落里还有一个比较年长的老师没走。
只不过刚刚他在桌子上趴着,恰好被桌上的书挡住了而已。
余悦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老师走到自己面前,先是用很奇怪的目光打量了一眼她,再然后是用着“你连自己孩子都教育不好”的目光看了一眼余爱国,最后走出门的时候也不知道对谁说了句:“还老师呢,连自己家的娃娃都管不住。”
“阿秋……”
余爱国想要说话。
余悦先一步笑了笑,“爸,我刚刚是开玩笑的,您别当真。”
“阿秋……”
余悦再次笑了笑,认真地说:“真的爸,我在说笑的,您别当真。至于奖励的话,我想去周六想去巷子和姚佳玩一天,晚上在她那里睡,可以嘛?”
望着她一脸认真,余爱国说可以。
那是余悦第一次知道,原来她所代表的一直都不只是她自己。
可那样的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
所以后来她不喜欢再去余爱国的学校,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让别人觉得是余爱国不好。
也不再做染头发等在很多传统的大人的认知里,比较叛逆的事。
连那天被云江师范大学录取后觉得不开心想要发泄一下,染了个蓝色的头发,都不敢让它久留。
因为她不仅仅是自己。
*
周天早上起床,窗外有零零碎碎的雪花飘落,地上也已经被覆上了浅浅的一层白色。
余悦还未清醒的困意在看到飘落的雪的时候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为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她想和魏棋一起看。
她给魏棋打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余悦,怎么了?”
他在走路,带着明显的喘息声。
“魏棋,我今天什么时候去给平安补课?”
魏棋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时间,“六点多,行么?”
“行。”
余悦看了天气预报,六点多还会下雪,来得及。
“那就……六点多见。”
“好。”
挂断了电话后余悦反而不着急了,慢悠悠地收拾好后出去给自己弄吃的。
今天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本来打算下午四点就过去的,但是又因为和魏棋说好了六点多,所以余悦五点四十多才从家里出发。
公交车再到永安巷口的时候已经六点二十多了,天色已经变得昏暗,但雪还在零零碎碎飘落,放眼望去,满世界的白。
白雪将巷子衬托的空旷、孤独。
也许是因为今天下雪天气太冷的缘故,巷子里的人少得可怜,路上的雪也没有什么被踩踏的痕迹,唯有幽暗昏黄的路灯,发出点点微弱的光,弧度地站在满世界的白里。
余悦穿了一件黑色的棉袄,戴着围巾和帽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来了一双眼睛,穿梭在自己无比熟悉的巷子中。
走到魏棋租的房子跟前不远处的巷子附近,那里一片黑暗。
是原本的路灯坏掉了。
余悦看了几眼,收回视线。
走了一步后总觉得那路灯坏了的巷子里有闷哼声和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但当她屏气去听时,却又什么也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