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余悦姐姐看过了?”
“对……”
“她……走了多久了?”
魏平安答不上来。
魏棋的身影一瞬间消失在屋里。
冬风呼啸,刺得人脸疼。
他打她的电话,无人接听。他狂奔到巷口的站牌,空无一人。他去了她的学校,她不在。他问了她的舍友,她们不知道她的下落。
兜兜转转一天,从早到晚。
魏棋找不到她。
他又回了城中村,颓废地奔跑在每一个巷子里,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像一个疯子。
可没人回他。
魏棋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将脸埋在掌心里,像被抛弃的猫。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又向另一个地方狂奔而去。
姚佳的店。
店门口,有人安静地坐在被阴影笼罩的台阶上,将自己缩成一团。
魏棋心一抽,小心翼翼地向台阶走去,很轻很轻地叫一声:“余悦。”
她将脸从臂弯里抬起来,无声地哭,用沉静的目光看着他,声音沙哑,
“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魏棋肩垮下去,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只剩下了颓丧,喉结滚动,喃喃:
“见到你的第一眼。”
*
余悦,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我要找的人。
因为你是那么那么重要的人,我怎么可能忘记。
第42章 岭南回忆篇【1】
八年前, 余悦在二中附属小学读四年级。
小姑娘长得精致可爱,为人乖巧懂事, 性格大方开朗, 又聪明灵敏,理所应当的享受着来自老师的夸奖、父母的疼爱与偏宠,在家和在学校的生活几乎没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最大的烦恼也只是父母答应给她买的东西没买;下午来接她接得太晚;周末要写很多作业, 不能出去玩。
一天早上上语文课的时候, 教室里的灯隐隐在晃,踩在脚下的地微微颤抖, 同学们立马想起, 这是老师说过的地震。
一阵手忙脚乱,大家又惊又怕地在老师的紧急疏通下跑向操场,到了操场, 所有人的心都提着,惶恐不安。
那天, 余悦脚下的地微微颤抖了很久。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被李云霞接回了家,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李云霞带着她和整个城市的人一样,坐在大街上。
气氛沉闷又紧张, 大家的害怕和惊恐压都压不下去, 只能靠着说话分散注意力。
余悦也一样。
“妈, 我爸呢?”
十岁的余悦问。
“阿秋放心, 你爸爸他很好, 他有事,过两天回来。”
“妈, 今晚云江还会地震吗?”
“不会了……”李云霞紧紧抱着她,哽咽答。
余悦听到不会地震了, 松了一口气。
她不知,李云霞说云江不会再地震了,是因为发生地震的城市根本不是云江,而是与云江相隔不远的岭南。
7.6级大地震,整个云江的颤抖都是因为来自岭南的余震而已。
十岁的余悦对7.6级的地震没有概念,所以再从电视上看到新闻,她也只以为岭南那里的情况和云江一样,最多只是灯晃一晃,地颤一颤,人虚惊一场而已。
但是后来几天,整个云江都被一层不清道不明的哀伤和沉痛笼罩,余悦渐渐意识到,事情很严重。
那几天学校不上学,余悦就在家里和李云霞一起,密切地关注着电视上时时播报更新的新闻——那几天所有的电视台都在播报岭南的情况。
随处可见的废墟、一个接一个被抬出来的伤员、绝望的哭喊、哀痛的呻\吟、前赴后继的医生、军人、志愿者……
电视里满脸伤痕,衣着沾满泥土的记者边哭边播。记者说了很多,余悦只记得了他最后一句话里,播报出来的死亡人数和失踪人数。
她对数字差不多有了概念,所以越看越心惊。
她突然觉得害怕,仰头问李云霞:“妈,他们会没事的,是不是?”
李云霞哭了,她揉揉余悦的头:“佛祖一定会保佑他们平平安安的。”
震后两天,余悦没见过余爱国的身影。吃完早饭,她去书房拿东西,隔着一条半开的门缝,听到了李云霞打电话的声音。
过了几分钟,李云霞紧锁着眉头走出来,眼里是藏不住的担忧。
余悦看着她,仰起脸,认真说:“妈,我想和我爸一样去岭南做志愿者。”
李云霞先是惊了一瞬,诧异她怎么知道,然后是严肃地呵斥了一声:“胡闹!”
李云霞从来没有这么严厉地跟余悦说过话,余悦有些怕,却还是红着眼眶坚持道:“我想去岭南,想去做志愿者!”
“阿秋。”
李云霞叹一声,无奈道:“你太小了,去了什么也干不了,甚至连你的安全都不能保证,会让我们担心。岭南那里有无数个来自全国各地的像你爸爸一样的人,用不上你一个十岁的小孩子。而且你去了,不仅帮不上忙,还是在给他们添麻烦。
见余悦目光执拗,李云霞继续道:“况且我们也不一定非要去现场啊,捐钱、捐吃的、捐医疗用品、捐水……无论在哪里,只要我们心里惦记着他们,愿意尽一份心,尽一份力所能及的微薄的力去努力地帮助他们,也是一样的,也是可以的,对不对?”
“妈……我真的想去……”
余悦哽咽。
“余悦,别再让我担心,回你房间去!”李云霞本来就因为担心岭南的情况而心烦,眼下见自己的女儿无理取闹,一时之间就忍不住了。
余悦挨了说,抽抽噎噎地回了自己房间,被子一蒙一直哭。
她知道自己还小,知道在所有人看来她现在的想法都是异想天开、要求都是在无理取闹。
可她真的很想去岭南。
因为她在新闻里看到了好多失去了父母亲人的孩子,那些孩子有的和她一样大、有的比她小……孩子最懂孩子,她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帮他们。
李云霞以为余悦哭一场就想明白了,但是接下来的两天,十岁的姑娘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不喝水,不吃饭,只默默留着眼泪……
李云霞想尽了办法也不管用,实在没办法,她给余爱国打了一个电话。
过了很久,她拿着电话走了进来,把电话往余悦耳畔一放,径直走了出了。
“阿秋。”
电话里,余爱国喊一声。
“爸……”
余悦听到他声音的那一瞬间嚎啕大哭,只不过因为这两天她哭了太久,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了。
“不哭了。你起来好好吃饭,别让你妈担心,吃完饭收拾东西,和你坐车妈妈过来,路上小心一点,听妈妈的话。”
“我,我知道了!”
余爱国那边忙,简单说完两句就挂了。余悦太激动,一下子坐起来,却因为太久没吃东西眼前一片黑,整个人都虚弱无力。
她静静平复了一阵,随即从床上下来,跑向客厅。
客厅里,李云霞坐在餐桌前,面前放着一碗热腾腾的面,见余悦出来,她淡淡扫余悦一眼:“过来吃饭。”
余悦望着她的神色,偷偷笑了笑,扭捏地坐到她对面,大口大口地吃起面来。
饿了太久,她连汤都喝了个干净。
“还要么?”
“够了,谢谢妈妈。”
她望着端坐着一动不动的李云霞,目光里带了些催促。
李云霞看她一眼就知道她什么意思,虽然气也没用,只能淡声说:“收拾东西。”
余悦急急跑回了房间里。
晚上九点,李云霞带着提着大包小包的女儿坐上了去往机场的大巴。
余悦穿着粉色的裙子,背上背着一个装得圆滚滚的大书包,手里一左一右总共提着三个袋子,艰难地跟在李云霞身后。
也不喊累。
李云霞看了一眼她累得红彤彤的脸,到底是不忍心,把她手里的袋子接过了。
“谢谢妈妈。”
十岁的姑娘扬起唇笑。
李云霞还在气她固执,偏了头,淡淡嗯一声。
坐大巴到机场要两个小时,飞机也只能飞到岭南隔壁,下了飞机她们又坐上了去岭南的大巴。
摇摇晃晃,旅途坎坷,在大巴上总共就折腾了足足四个多小时。
余悦从来没有坐过这么长时间的车,也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坏的路。提心吊胆了许久,她累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只怀里牢牢抱着自己圆滚滚的包。
过了很久,被李云霞喊醒,她大脑一片懵地抱着东西下了车。
从车上下来的那一瞬,余悦骤然清醒,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现实中的场景,比新闻中要惨烈太多。
一眼望过去全都是废墟,无一处好地;哀嚎声、啜泣声遍布;伤者基本上都伤得很重,血淋淋的;疲惫不堪的志愿者、军人、医生在抢分夺秒地奔跑在四周,只为多救出一个人……
“怕了?”
李云霞问她。
“不怕。”
余悦坚定回答。
然后李云霞打了一个电话后,直直带着余悦去了一个地方。
那里搭了几个临时应急帐篷,帐篷里里外外都坐满了孩子。
大的、小的、男孩、女孩、擦伤的、胳膊缠着绷带的、挂着针的、蜷缩在角落里的、嚎啕大哭的、小声啜泣的……甚至还有……因为地震而失去了健全的身体的。
穿着干干净净的粉色裙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精致漂亮的小脸白白嫩嫩的余悦一到帐篷跟前,就成功吸引了所有的注意。
因为她……太格格不入了。
与这里刚刚遭遇过一场浩劫、灰头土脸、衣衫褴褛、满身是伤、目光凄然的孩子们格格不入。
孩子们注视着她。
余悦有些不知所措,抱着东西停在了原地,求助地看向李云霞。
李云霞看看她,再看看这里的孩子,然后揉揉她的脑袋,柔声说:“不是带了糖给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么?去吧。”
余悦在李云霞的鼓励下勇敢迈向前,拉开包,拿出她来时买的糖,一个一个地分给他们。
“谢谢……”
“谢谢……”
数不清的谢谢在她耳边响起,余悦哭了,边哭边把剩下的糖分给他们。
很快,包里空无一物,只她手里还有两颗奶糖。
余悦看一眼周围,确定自己给每个人都发过糖了,才捏着最后两颗糖回到李云霞身边。
“阿秋,你漏掉了一个哥哥。”
李云霞指着两个帐篷中间的一个角落。
余悦顺着看去,看到了一个双手被绷带缠成球状,衣服上满是泥土,脸颊带伤,目光沉静淡漠地注视着地面的男孩。
他丝毫没有把目光和注意力放到她身上,而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独自悲伤。
十岁的余悦攥紧了糖,粉色公主裙裙摆轻晃,在李云霞和一众孩子的目光注视下,于细微的晨光中一步一步走向了那个沉默且忧伤的少年。
“哥哥,给你糖。”
少年抬头,用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神看向她,余悦这才看清他的脸。他比所有她见过的小孩子都好看。
“谢谢。”
少年一字一句,格外认真,只是嗓音沙哑至极,说出来的声音很小。
余悦听清了,她一笑,把手里的糖递了过去。
少年迟迟不接,她诧异垂眸,却看到了他那一双被绷带缠成一个球的手。
十岁的余悦顿了顿,突然低头,自己剥开了奶糖的糖纸,然后在少年沉静忧伤的目光里,一口气把糖喂到了少年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