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哭着闹着让志愿者带他去看过弟弟,他听到医生跟志愿者说,弟弟的命救回来了,但是他的腿坏了,再也不能动了。
魏棋虽然只有十一岁,但是他很聪明。
他知道很少有人会一次性领养两个孩子,他也知道,大家想领养的都是健康正常的孩子。
所以……所以他不会跟任何人走,他要和弟弟一起去福利院。
至少这样,他们会一直在一起,他能照顾弟弟,他们也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
余悦不再问了。
她又像昨天一样,坐在他身旁。
早上的一批人离开后,又陆陆续续来了几批人,当每一批人再离开时,就又会多多少少带走几个孩子。
余悦就和少年坐在这个角落,一起看着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哭哭笑笑、看着帐篷附近的孩子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期间不是没有人跑过来询问魏棋有没有跟他们一起回家的意向,只是每个抱着希望前来询问的人,在听了少年平静的陈述后都会摇头叹息着离开。
最有希望的是最后一次跑来询问魏棋的人。那是一对老年的夫妇,他们在听到了魏棋陈述的语句后,表示了自己不介意。
但是老人的儿女紧随其后地跟来,没直言说不行,可连十岁的余悦都看出来了他们的犹豫和不赞同。
到最后魏棋笑着冲他们道谢,表示了自己不会跟他们回家的想法。
老人们颇为遗憾地离开了,他们的儿女也满意地离开了。
余悦看着少年平静的侧脸,问出了这几天一直都想要问的话:“你不会觉得失望吗?”
在一次一次出去寻找爸爸却又找不到的时候不会失望吗?在一次一次被询问愿不愿意离开,最后却只能留下的时候,不会觉得失望吗?
少年看着她,轻轻笑了,他说:“我没抱希望,所以不会失望,而且我能理解他们。”
余悦只想哭。
到了晚上的时候,帐篷附近只剩下二十多个孩子了。
余爱国带着吃的过来给两个孩子,李云霞和他一起。
四个人就坐在这个角落里,沉默地吃完了离别前的最后一顿饭。因为明天早上,他们就要回云江了,而包括魏棋在内的这些孩子们,也将在政府领导的安排下去往隔壁市的福利院。
李云霞看着身旁安静懂事的少年,忍不住心疼。
她拍拍少年的脑袋:“要是你能跟阿姨回家多好啊。”
少年对她露出一个真诚地微笑:“谢谢阿姨,就不麻烦您了。”
李云霞更加难过了,她甚至有些哽咽,还要再说些什么继续劝少年的话时,她的话还没开口,就被余悦打断了。
余悦看了一眼少年颤动的眸子,然后望向了她的母亲,她冲母亲摇摇头。
“妈,算了,听他的吧。”
那时候所有人都在劝魏棋跟她走,只有余悦,小小的一个,明明是最想带走他的人,却因为看透了他所有伪装和坚强,不忍心让他难过。
于是她说: “算了,听他的吧。”
他们都不知道,她说算了的时候有多难过。
这一夜,谁也没睡。
太阳一点一点露出了影子,昏暗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一大早,有记者过来,说是要拍张照片做新闻素材,于是留在这里的所有人被召集在了一起,排成了好几排。
余悦不知不觉间就被挤在了第一排中间。
在记者快要按下快门的时候,她突然从排好的队伍里跑了出来,跑到了一个少年身边,紧紧地拉起了少年的一只手。
快门按下,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女孩和她身旁的男孩紧紧拉着手的画面被永远定格。
这是余悦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拍照的时候没有在笑,而是在哭。
*
来接这些孩子去福利院的车中午才来,余爱国也买了中午的机票。
他们坐飞机还要先坐大巴去隔壁市,眼看着时间越来越近,但是坐在少年身旁一动不动的女儿,余爱国有些着急。
“阿秋,咱们准备走了。”
他温声又催促了一遍。
姑娘一直尽量克制的眼泪到了听到这句话却是再也忍不住了。
哭得撕心裂肺。
魏棋看着哭得这么难过的姑娘,很无措,也很无力。他只能伸手给她擦眼泪,告诉她:“别哭了,我们会再见的。”
她哭了很久,被她的妈妈抱在了怀里安慰了很久,才堪堪止住哭声。
余爱国看一眼女儿,又看一眼身旁的少年,再看看红了眼眶的妻子,他叹了一声:“阿秋,要不你再重新找一个哥哥带回家好不好?”
他的话落,气氛短暂的停滞。
最先开口的,居然是魏棋。
少年带着笑,语气里带着些轻哄:“对,阿秋,你可以重新找一个哥哥带回家,等以后我们再见的时候,我们三个可以一起玩。”
“你……你真……真的会来找我嘛……”
她从李云霞怀里探出脑袋,露出那双哭得红肿的眸,带着希冀的看着他。
“会的,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少年攥着拳头,肯定点头。
李云霞这时也说话了,她揉揉女儿的脑袋:“阿秋,咱们已经做好带一个哥哥回家的准备了,既然这个哥哥不能跟咱们回去,那咱们再重新找一个哥哥好不好?”
李云霞和余爱国的想法很简单,她想:好不容易做好了领养一个孩子的准备,那无论怎样都要带回去一个。
可余悦却是不说话,只用那双眸子望着她面前的少年。
魏棋怎么能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他知道,她肯定是怕重新带一个人回去的话,他会难过。
魏棋是会难过,但是他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更何况,他知道,被她带回家以后一定会过得很好。所以即使他自己不能跟她回家,他也希望有别的孩子能跟她回家。
于是他上前一步,认真地看着姑娘的眸子,对她笑:“如果阿秋还有别的想带回家的哥哥,那就带他回家吧,有人跟你一起玩,我也很高兴的。”
余悦看了他许久,点了头。
她的目光落在身后的二十多个小孩上,来来回回看了很久,最终将目光落在人群里那个16、7岁,温润如玉的少年身上。
“他可以吗?”
她指了指一个方向,余爱国、李云霞和魏棋的目光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看清她指着的少年的模样,余爱国和李云霞没有什么反应,十一岁的魏棋却是在想:原来冥冥之中,一切都已经是最好的安排。
魏棋记得那个少年,那是一直坐在他们附近,在前天晚上她睡着的时候给她偷偷铺过毯子的少年。
魏棋以为自己会不甘心。
但是事实上,在看清她选中的人后他没有一丁点儿不甘心的情绪,甚至真诚地替她和那个被她选中的少年开心。
余爱国和李云霞走到了那个少年面前,温和开口:“孩子,你愿不愿意跟我们回家啊?”
少年的目光落在了远处的余悦身上,犹豫三秒后他点头:“我愿意。”
“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年:“我叫何润青。”
阳光照在了大地上,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
他们走的时候,十一岁的魏棋站在原地,目送他们一步步离开到坐上大巴。
大巴启动,隔着一扇透明的玻璃,视线里的那个少年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余悦打开玻璃,不顾父母的劝阻,把头伸出了玻璃。
看到她的一瞬间,车子后的少年不管不顾地狂奔起来,追在了车尾。
“你别跑了!别跑了……”
她想到了他的伤,哭着冲那个奔跑着的人影喊。
少年不听,还冲她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追着车跑,冲她喊:“我叫魏棋!别忘记我!我会去找你的……”
少年嘶哑的呐喊声回荡在远方,他再也跑不动了,踉跄了一下,整个人摔倒在了满是碎石的路上,裸\露出来的皮肤全是伤,划出来的都是血痕。
可他像是感觉不到痛,又站了起来,沿着车子消失的方向,拖着满是伤痕的身体,踉踉跄跄地一步一步挪动。
他在送她。
哪怕她不知道。
很久之后,少年再次倒在了地上,身体与大地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魏棋突然想起,和她在一起的几天里,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他的名字。
他希望,刚刚他的那一声呐喊,她听到了,然后她记住了他的名字。
如果……如果没听到,那……也没关系,因为——他一定会去找她的。
意识消失的那一瞬间,他闭上了眼睛,有晶莹的泪从他的眼角缓缓滑落,一滴一滴无声地滴落在地上,风过无痕。
*
如果你问我,
要拿什么证明你曾经来过?
我一定会笑,
笑你傻。
因为我曾长久地把你放在心里,
不曾有一天敢忘记。
第47章 悦47
夜空里, 月亮和星星都被乌云遮住,空旷的巷子里, 只听得到风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魏棋坐在了那个无声哭泣的姑娘身旁, 用指腹轻轻擦着她眼角的泪,温柔出声:“阿秋,不哭了。”
和八年前何其相似, 只不过那年她10岁他11, 面临着分别。而现在她19他20,这是他们重逢的第一年。
“魏棋, 你……你为什么装不认识我……”
魏棋给她擦泪的手顿了顿, 眼里带着些无奈和释怀,轻轻地笑。
*
遇见她那天,不是魏棋第一次来云江。
十八岁以前, 魏棋在上学,不具备来找她的条件。十八岁以后, 他高考落榜, 开始出来打工, 也开始攒钱。从这时候开始他每隔一个月就要来云江一次,因为魏棋记得, 她是云江人, 便想着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她。
可惜魏棋运气不好, 每一次都是满怀期待的来, 落魄失望而归。
一次次失望, 但他从来没有放弃。
到了20岁这年,魏棋已经陆陆续续攒了些钱, 便动了在云江定居的念头。
哪怕知道云江是寸土寸金的一线城市,他要来云江的念头也从不曾动摇。
遇见她那天, 不是他第一次来云江,却是他第一次在云江留下。
魏棋没抱希望说要在很短的时间内找到她。可那一天他确确实实被幸运之神眷顾,只一个抬眼的功夫,就看到了他惦念许久的人。
乌发、红唇,清澈明亮的目光,窈窕纤细的身子,明艳动人的面庞。
和十岁那年的她相比,十八岁的她长开了,变得更加美好。
按理说时隔八年不见,魏棋应该是认不出她的。可远远隔着人海对视的那一眼,就是那一眼,也只是那一眼,魏棋就知道,对面那个穿着白裙子、拿着糖葫芦、漂亮美好得不像话的姑娘是他找了很久的阿秋。
突如其来的重逢让魏棋不知所措,他推着魏平安匆匆离开。可没走几步,他又怕再也找不到她,于是他把魏平安交给了杨登,自己则匆匆忙忙朝与姑娘分别的地方跑去。
那一天,魏棋带着忐忑、欣喜的心情一直无声地跟在白裙姑娘身后,视线一刻也不离她。
她晃动的马尾、舞动的裙摆、偶尔露出来的侧脸……无一不在告诉魏棋:这是真的她,不是梦。
他跟着她的步伐穿梭在大街小巷。
怕她发现,又怕她不发现。
后来她进了一家店,几个小时的时间里魏棋就一直在店对面不远处的角落,安安静静地等着。
他抽了一支又一支的烟,他在想,和她重逢后的第一句话他要说什么。
突然,姑娘从店里出来了。
魏棋一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总之他慌慌张张地将自己藏在了墙后,动作间,手里拿着的烟的烟灰掉落在他手上。
很烫,怪疼的。
魏棋却僵住身子一动都不曾动过。
后来姑娘终于又进店里了,魏棋才从墙后面跑出来,又坐在一开始他坐着的地方,和震耳欲聋的心跳一起,安静、无声地等着那个姑娘的再次出现。
魏棋不记得他抽了多少烟,只记得在他再一次往烟盒里摸的时候,烟盒里面已经空了,也就是这时,那抹纯白的身影又出现了。
魏棋又跟在了她身后,不敢远一步,不敢近一步。
走了一会儿,看着姑娘的窈窕纤细的背影,魏棋突然意识到,她好像不开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的,但是他就是觉得她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