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一刻也未停留,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只在路过转角的那一瞬间,她短暂回头,看一眼身后的人,而后匆匆离去。
魏棋从楼梯间出来时,面上没什么表情。今天的一切,让他觉得顺利到不能再顺利。按理说在得知没有人逼她时,明明他该开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笑不出来。
这样的情绪一直持续了好几天,连电话那头的余悦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周六傍晚,参加完一个讲座的余悦背着沉重的书包,买了一朵向日葵,来到了永安巷。
她到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多,以为魏棋还没回来。但当她推开半掩的门,还没走进客厅就听到了来自厨房的一阵规律的切菜声。
“魏棋?”
她手里的花和背上的包还没放下,就轻轻喊了一声,人也走到了厨房门口。
“兑兑?你怎么突然来了?”
系着围裙、握着刀的人在余光里看到了一个身影,抬头时意外的看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余悦清楚地看到他好看的眼里迸发出惊人的光彩,然后他丢下刀,大步走到她面前,接过她的包,握着她的腕带她往沙发处走。
“怎么不跟我说你要来?我好去接你。”他说话时,目光都黏在她身上。
余悦弯唇看着他,将手里的向日葵朝他递了递:“故意不跟你说的,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这些天她实在太忙,忙到很久都没见他。所以这次来,既是临时起意,也是蓄谋已久。
魏棋也顾不得自己的手还沾着水了,他俯下身子,结结实实地将她抱了个满怀。
余悦一手握着花,一手环住他的腰,感受到他将头埋在她颈间时,她用下巴蹭蹭他的脸,轻轻说:“魏棋,开心或者不开心的事情你都跟我讲一讲吧。开心了,我跟你一起开心,不开心了,我哄哄你。”
魏棋伪装了这么久的情绪在这一句带着温柔的安抚下突然崩溃。
他抱着她的手更加用力,像是要把她镶嵌进自己的怀里,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句格外没有安全感的:“兑兑,你亲亲我……”
他抬起头,目光里带着脆弱,一双好看的眼里盛满了不安和祈求。
余悦用自己的手掌轻轻遮住了他湿漉漉的眼睛,感受着他扑闪的睫毛划过她的手心,带起一阵酥麻。而后她缓缓低下头,温柔地轻吻着他的鼻尖、唇角,再缓缓移到他的唇上。
温柔厮磨。
魏棋带着微喘,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他明明是觉得这样的轻吻是不够的、是不过瘾的,但还是双手牢牢地抱着她的腰,乖顺地仰靠在沙发上,任她遮住眼睛,任她温柔厮磨。
魏棋的世界里,周遭的环境全都失了真,只有他的兑兑是真的。
良久,她停下来,拿开遮住他眼睛的手,对上那双带着微红的眼,她轻轻说:“魏棋,你别不开心。”
魏棋将她搂得更紧。
过一会儿后,杨登将魏平安送回来,他坐下和他们聊了一会儿后才离开。他走后,余悦和许久不见的魏平安聊着天,魏棋在厨房里做饭。
这一顿他们吃了葱油拌面,吃完饭余悦问魏棋,最近有没有时间。
“后天晚上我应该是五点就下班,怎么了兑兑?”
余悦勾勾他的手指头,弯唇:“那我们带平安去放风筝吧,暑假的时候天气热又没风,没好好放,现在的天气刚好适合放风筝。”
魏棋:“好,我们去放风筝。”
他知道,他的兑兑只是想带他出去透透气、散散心。
余悦没久留,吃完饭歇了一会儿后,她就回了学校。
魏棋送她到宿舍门口,跟其他在楼下分别的情侣一样,他目送着她上楼后才离开。
*
天公作美,商量好去放风筝的这天是个多云天,温度不冷不热,还有风。
余悦一大早就兴冲冲地给魏棋发消息,说她在买风筝,彼时魏棋正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在她犹豫不决时,帮她挑风筝的样式。
最后的最后,余悦买了三只燕子图形的风筝。
魏棋跟余悦发完消息,发现自己身边的人几个聚在一起,化着妆,说着话。
“咱们今天不是没有拍摄内容了么?”他问。
其中一个跟他关系还行的男主播敷着面膜,回他:“啊对,今天是没有拍摄任务了,但是晚上我们有别的事。”
魏棋目光闪了闪,没继续问。
下午四点多快五点的时候,魏棋正在埋头写东西,突然觉得身边安静了不少,他抬起头,就见一群打扮的光鲜亮丽的年轻男女结着伴儿,说说笑笑着往门口走去。
往常不知道把这种场景看过了多少遍,每次都知道他们这个样子就是要出去玩、出去聚餐,也每次都没有对此产生过任何怀疑和好奇。
只今天这一次,在看着一群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时,魏棋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桌上的手机就在这时应景的响了一声,是余悦发过来的消息,她问他:“魏棋,你下班了嘛?我在家里等你。”
想起刚刚一群人离开的身影,再看看手机里的消息,魏棋显而易见的犹豫。
一分钟过后,他做了选择,回余悦:“抱歉啊兑兑,刚刚公司突然临时通知说要开一个会,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你和平安先去玩吧,我回去的早就去找你们,回去的晚就去接你们,你们注意安全。”
打完这些字,他握着手机,匆匆跑了出去。前面的一群人已经上了车,魏棋便在路边随手拦了一辆出租,“师傅,麻烦您跟上前面那几辆车,别让他们发现。”
司机打量他一眼,也许是见魏棋长的不像坏人,以为他有什么“大事”,就这么开着车稳稳跟在了一群人身后。
车子越开越远离市中心,直到很久后,他们来到了郊外的一处位置很偏的ktv里。
一群人下了车,熟练地走进了ktv,隔着一段距离,魏棋付了车钱,在车子走后带上了口罩,直到彻底看不见几人的身影后才跟着进去。
ktv的位置虽然偏,但是里面的设施和装修丝毫不亚于市中心地段的ktv。进到里面,是用彩色玻璃装饰的走廊,穿过走廊,是一个舞池。舞池里音乐声刺耳,人群随着音乐随意律动。
明明他们一前一后差不了多少,但奇怪的是,在他前面几步的一群人却不见了踪影。
魏棋穿过了喧闹的舞池,发现舞池后有一个关着的大门,推开那扇门,又是一个走廊,只不过这次,走廊两侧是大大小小的门,看样子,应该是包厢。
隔着一扇门的走廊里,基本已经听不到舞池里的声音。
魏棋向里走了走,给今天对他说有事的那人发消息,问他:“你们在哪儿玩呢?我闲的没事,也想去找你们。”
发完消息后他等了很久,大概十来分钟的样子,这十来分钟里,他就站在偏侧的一扇门后,安静的等待着。
直到手机叮咚一声响,那人说:“本来我们是要去玩的,但是大家协商不好地方,最后不了了之了。你如果想去的话,那咱们下次一起去吧。”
魏棋看着手机,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里的消息,看了很久。
他是跟着那群人从公司过来的,也是亲眼看着那群人进了这个ktv里的。可是现在他们却说,他们哪儿也没去。
他们有事瞒着他,亦或者,他们很讨厌他,不希望他来。
两种假设,明明根据平常的相处来看,第二种假设的可能性大一点,可不知道为什么,魏棋总觉得奇怪,更倾向于第一种假设。
如是想着,他把手机放进了兜里,走到最边边的一扇门前,伸手轻轻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小伙子,门开的那一瞬间,小伙子皱着眉头,“你找谁?”
魏棋看清了里面的场景,随即歉意笑笑:“抱歉,我找错房间了。”
门嘭一声被关上。
魏棋又走到另一扇门前,再次伸手敲门。
“抱歉,我找错房间了。”
“抱歉,我找错房间了。”
……
这样的话他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直到从最边边找到最边边,也没有看到那一群熟悉的人——那群人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
魏棋又走回了那片舞池,舞池里依旧热闹非凡。将要出大门的时候,他无意往舞池左侧一瞥,看到了一个不起眼的楼梯。
莫名的直觉让他折回步子,沿着楼梯往上走。
到了二楼,才发现二楼的装饰较之一楼有过之而无不及,用“辉煌”和“奢侈”两个词形容也毫不为过,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金灿灿的、闪着光的。
二楼只有四扇门。
魏棋迈着步子,来到了第一扇门前。
不知道为什么,伸手敲门前,他很不安。那种不安不是因为惧怕,原因太复杂,他说不清。
犹豫再三,他还是伸手轻轻敲了敲。可不知道是不是里面太热闹,他的敲门声被热闹掩盖,里面的人对他的敲门声毫无反应。
魏棋知道自己贸然开门打扰不好,但冥冥之中,就是有一种声音催促、驱使着他开门——开门吧,开门后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握上门把手的那一瞬间,魏棋的手掌都出了汗,但是他毫不犹豫的推开了门。
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包厢里的嬉戏吵闹从一条不宽不窄的门缝里露了出来,随后而来的,是足以让他吃惊的画面。
包厢里的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沙发上,坐满了形形色色人:有和他同公司的年轻、漂亮的新人女主播,有他不认识的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陌生男人,或胖或瘦,或中年或年轻。
谁能想到平日里自诩有身份有地位,看起来道貌岸然的人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会变成另一副样子?
他们满眼兴然地目睹或起哄姑娘仰头灌酒,令人作呕的目光牢牢盯着姑娘的一举一动,脸上堆着令人恶心的笑,嘴里说着自负的话语……
眼前的场景让魏棋直直愣在了原地,手还握着门把手,不知进一步,也不知退一步。这时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被打开的门,眯着眼睛看向门外,“谁?!”
魏棋握着拳,正要进去,里面就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然后听一道熟悉的声音赔着笑说:“我点的外卖到了,我出去一下。”
门被人从里面开开,下一瞬一道纤细的身影走出来,她一下子把魏棋推出去,再啪一声把门迅速关上。
门被关上,包厢里的声音被隔绝,画面也从魏棋眼前消失。
走廊上只有他们两个人,魏棋动动唇,抬眼看向对面目光冷然的吴思思,轻声问:“是不是……是不是公司逼你们的?”
吴思思用下巴点点远处,率先转过了身,魏棋迈着步子跟在她身后。两人来到了一个偏僻的楼梯间,吴思思停了下来,虚虚靠在墙壁上,看着面前的人,嗤笑着回答他的问题,“魏棋,没人逼我们,我说里面的人不管年龄多大,都是未婚的,没有你想象的那些,你信么?”
魏棋眸子颤了颤,“我信,可是……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
吴思思轻声重复一遍,而后目光里带上了轻嘲。
“魏棋,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样好命。一进公司就能被公司看中,被公司着重培养,然后大把大把的好资源往你面前送、好机会任你挑。”
“公司里成百上千的签约艺人,能红的、能为公司赚钱的就那么几个,他们当然要把所有的目光和注意全都放在这么几个人身上,竭尽全力培养这几个人,靠这几个人给公司盈利。”
“至于剩下的其他人,没有公司的培养就算签约了又怎样?照样不是被丢弃在角落里,每个月靠着那么一点儿微薄的基本工资维系生活。可进了公司的,谁当初不是图着签约后有公司扶持、妄想大红大紫赚大钱?谁又甘心在最好的时候就这样被忽略、埋没?”
“魏棋,我们签约的不是一个月,不是半年,不是一年,而是整整五年!十年!人生中能有几个五年?几个十年?最好的状态和条件又能保持多少年?”
“一直对公司没有贡献,就意味着一直被遗忘,就意味着这整整五年、十年我们都要被一个合约束缚,生生熬过自己最好的时间。魏棋,你告诉我,在这样的情况下,在连违约金解约金都凑不齐的情况下,公司不闻不问不管,我们如何能不为自己寻找出路、创造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