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洛浦教授怎么可能知道——简纯做出这一系列的表现时,到底是怎么思考的呢?
这盘博弈是从简纯走进教室,在最后一排的椅子上坐下时就开始了。
后面的每一步,简纯都没有刻意去算计,而是顺着洛浦教授的设想,一步步走进了她的陷阱之中。
但是她每一步细微的变化,却让洛浦教授更加坚信——这个名叫简纯的姑娘——就是一种这样的性格。
她就是一个自傲自满的贵族,一个亲近平民的贵族小姐。
一个有着明显性格缺陷的人,对于洛浦教授来说,应该是很容易掌控的。
就像她掌控这个学院里的学生一样。
简单,而且轻而易举。
所以,简纯只需要借助洛浦教授的这一个弱点,攻其不备,然后逆转困境……
不过说起这个……昨天晚上的那场梦境——似乎还有着一些疑点。
简纯很少想起过去的事情,特别是母亲去世前的事情。
所以今早梦醒的时候,简纯曾经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
一般来说,梦境通常被认为是记忆的另一种表达形式。
在梦境中,过去的记忆和认知被重新编排,以一种全新的形态出现在我们的大脑之中。
这其中就包含视觉、听觉、味觉、触觉、感觉等一系列的记忆,不过具体的成因却无人知晓。
弗洛伊德理论:
梦体现着深埋在潜意识里的情感,可能是欲望,或者是埋藏在记忆中的真相。而那些被回忆起来的梦的碎片则能帮助人们揭露这些深藏的情感。
这个理论是简纯昨天晚上在课本上看到的内容。
可能也是因为看了这个理论,简纯在睡觉的时候,也就带着这个问题进入梦境,才会梦到那些事情吧。
实际上仔细思索的话,不难看出其中的疑点。
根据有关辛古丽夫人支离破碎的信息可以看出,她似乎是在很早之前,就被罗尔白关到了红房子里面。
而辛古丽夫人还在自己小的时候抱过自己,所以,辛古丽夫人应该是在见过自己之后没过多久,就被罗尔白先生关到红房子里面了。
可是疑点就出现在这里。
如果辛古丽夫人真的见过将近一岁的自己,那么后出生的单白应该要比自己小两岁左右。
可是实际上,单白却几乎和自己一样大,甚至认真论起来,单白可能还要比自己大上一点。
如果在简纯出生前,辛古丽夫人就已经被罗尔白先生关进了红房子里,那么按照罗尔白先生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放辛古丽夫人出来,而且更不会让她——来到艾洛德·纯家里,看望艾洛德那不满一岁的女儿的。
他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没头脑的事情的。
可事实如果不是简纯推测的那样——又该是什么样的呢?
这两个截然相反的结论摆在简纯眼前,却并不允许简纯选择是信还是不信。
因为事情已经发生过了,她也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亲自去验证自己的猜想。
想到这里,简纯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向了桌子上的课本。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距离发生争吵的中午,已经过去了一个下午的时间。
简纯坐在寝室的桌前,看着被她标标画画的课本,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头被事情堆积得要爆炸了一样。
她已经坐在这里思考了两个多小时,但是对于和辛古丽夫人有关的那个梦境,还是一点眉目也没有。
能找到的线索似乎都已经找到了,却怎么也不能完整地拼凑出当年事实。
再加上辛古丽夫人已死,简纯也不可能再从她的口中得知这一切的真相。
事情——也就变得更加难办了。
其实之前简纯也曾经在红房子的二楼问过辛古丽夫人,有关当年的真相,可是她却什么也没有告诉简纯,一直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默。
包括她之后回答简纯的那些问题。
看似每一个问题都已经回答了,却都是挑拣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随意地将简纯糊弄了过去。
她为什么不愿意告诉自己?
还是说,因为什么原因,让她不得不闭紧了嘴,什么都不能告诉自己。
上一辈的当事人,现在除了罗尔白先生还活着以外,其他的人都已经死亡了。
似乎随着他们的死亡,上一辈的恩怨和秘密也跟着他们一起,被埋入深深的黄土之中,永远不见天日。
到底是什么造成了上一辈的悲剧,并且还让它继续流传下来,波及到了一代又一代的人?
简纯没有想明白。
她只是觉得脑袋像是处在一种将要爆炸的酸胀感之中。
她呼出一口气,然后转过头,朝着窗户外那一小片漆黑的天空看去。
爱德图的母亲似乎是在几年前去世的。
简纯漫无目的地想到。
他的母亲是叫作什么来着?
好像是波纳尔·图……
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就是这样随意地朝着窗外看去。
爱德图曾经在庄园外的那棵歪脖子树上和简纯说过,他的母亲是一个喜欢音乐和舞蹈的女士。
在他小的时候,波纳尔图曾经偷偷带着他溜出了庄园,去了附近的小镇,观看丰收节的表演。
爱德图说母亲是一个热爱平民的贵族,波纳尔图夫人做的那些帮助平民的事情在整个贵族交际圈中,大家都是彼此熟知的。
对此,奥古斯图先生曾经和爱德图的母亲谈过好几次,让她不要在公开的场合支持正文府和平民。
不过这些话好像都被波纳尔图夫人轻而易举地反驳了。
爱德图说,奥古斯图先生似乎十分爱波纳尔图夫人,他尊重她的想法,所以在发现不可能改变波纳尔图夫人的想法之后,也就放弃了。
不过这些也都是爱德图很小时候的记忆,而且已经记不清晰了,很多地方也可能有错误,或者是纰漏,
不过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波纳尔图夫人是一位支持平民的贵族夫人,而奥古斯图先生又非常爱波纳尔图夫人,所以也相当于是支持波纳尔图夫人的。
一个支持平民的老牌大贵族……
简纯若有所思地微微眯起眼睛,在心中想到:
如果事实真的像是爱德图说的那样,那么奥古斯图先生将自己送到这个东尼女子学院的原因,恐怕——也不会简单……
……
第49章
东尼女子学院学生是没有佣人的。
在简纯刚刚来到这座学校时, 洛浦教授曾经给过她一个下马威。
“这里不是你之前所在的庄园,”记忆中,洛浦教授一脸讥诮地说道, “所以——收起你的脾气, 这里没有佣人,也不会有人伺候你, 在这里你要学会自食其力, 勤劳朴实……”
当然,这所学校也真的像是洛浦教授说道那样,在东尼女子学院, 除了讲课的教师、做饭的妇人, 以及运输物资看守大门的几个男工以外,就没有其他的雇工了。
这里没有多余的佣人,或者说,这里除了食堂以外,其余地方的清洁打扫,都是由学生自己承担的。
其中——就包括她们的寝室、教室、图书馆,甚至这整个学院的卫生清扫工作。
今天是大扫除日。
按照惯例,今天所有的课程都会暂停一天, 将时间留给学生,以便她们更好地打扫这个像是城堡一样的学院。
可能因为简纯来自奥古斯图老先生的庄园,顶着贵族小姐的名号,所以安德鲁女士不能想像一个贵族小姐——应该安排她做哪一项清扫工作。
而简纯更是怀疑, 安德鲁女士可能将她当成了一个从来没有干过活的真小姐, 才会将她安排到了荣誉室, 去擦拭那些摆放着奖牌证书的纤尘不染的玻璃柜子。
当然,安德鲁女士的这个安排是有事实依据的, 毕竟简纯目前的身份是一个贵族小姐,而贵族小姐通常住在一个有着诸多佣人的庄园里面。
在那么多佣人的庄园里,怎么可能会让一位小姐去干活呢?
小姐就应该舒舒服服地在躺椅上休息,剩下的一切,都交给佣人去干。
这种画面,才符合安德鲁对贵族的想象。
所以,她给简纯安排了一个相对较为轻松和简单的工作之后,还会时不时地走到荣誉室,看看简纯打扫得怎么样了,好像生怕简纯会失手将这些玻璃展柜打破,或者碎玻璃又扎破了贵族小姐的手,上帝,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如果这里真的有一位贵族小姐的话,那么安德鲁女士的猜想,应该算的上是十分准确的。
可是简纯并不是。
她只是一个平民,在“阴差阳错”,或者说是蓄意安排之中,走到了如今这一地步。
所以,安德鲁女士——终究是白白地提心吊胆了。
简纯的过往生活决定了她一定不能成为什么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无论是在布伊顿礼堂跳芭蕾舞的时候,还是在红房子里被监管的时候,她始终都处在惶恐和极度不安的情况之下。
她只能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在不伤害自己尊严的情况下,尽力让自己显得有价值。
与其说小时候的她是冷漠的,不如说小时候的她害怕被抛弃——而表现出来的不知所措。
这种惶惶不安的情绪一直伴随着她整个颠沛流离的童年时代。
各种谎言、欺诈、轻蔑、压榨,将她塑造成了一个有着极度个性的女孩。
她将平等、自由等等有关尊严的事情看得很重。
甚至于,这些东西可能超过了她的生命,成为她一生中不可分割的部分。
她会为了生活四处奔波,更会为了自由平等而战斗呐喊,甚至牺牲生命。
正是因为有了这份不服输的精神和坚韧顽强的毅力,她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活成自己心中的那个简纯。
才能走出红房子,才能摆脱那个被人叫作“天鹅”的称呼……
“简纯小姐。”
正在简纯擦拭着玻璃展柜的时候,安德鲁女士从屋外走了进来。
她看着简纯打扫卫生的模样,不由地感叹了一一句,“没想到,在贵族小姐中,居然真的有人会打扫卫生,我还以为所有的贵族小姐都和波纳尔小姐一样,是个什么活都不会干的大小姐呢。”
波纳尔……
一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简纯的脑海中。
简纯的目光微微下垂,避开了安德鲁女士的目光,不动声色地顺着安德鲁女士的话语问道:“你是说……”
“就是波纳尔·图小姐,简纯,”安德鲁女士答道,“你的母亲,奥古斯图先生的夫人。”
简纯轻轻抽了一口气,感觉刚好不久的头,又传来一阵隐隐作痛的感觉。
“说起来,你们奥古斯图家还真是奇怪,”安德鲁女士摇摇头道,“一个个那么优秀的贵族小姐,不去贵族女子学院,而是跑到这里的平民学校……”
她叉着腰,像是十分不解地叹了口气道:“还真是奇怪啊。”
简纯轻轻应了一声,没有打断安德鲁女士的思路,果不其然,就在下一秒钟的时候,就听见安德鲁女士问道:“不过——奥古斯图先生没有将你母亲曾经在这里上过学的事情告诉过你吗?”
安德鲁女士继续说道:“你可不是东尼女子学院第一个来这里上学的贵族小姐,差不多在十几年前,波纳尔小姐就已经开创这个先例了。”
“他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我。”简纯接下了安德鲁女士的问话。
简纯没有将自己并不是奥古斯图老先生女儿的事告诉安德鲁女士,而是顺着她的这个误解,装作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继续问道:“那——她很出名吗?”
“那是当然的啊,”安德鲁女士说道,“当然如此,亲爱的,那可是当时学院里轰动一时的事情。”
“波纳尔小姐,和她的朋友,在这个学院里可谓是一呼百应,是这个学院里备受欢迎的人物。”
“特别是她的那个朋友,”安德鲁女士说道,“她啊,张扬如烈火,热情似朝阳,还有那不服输的性格,现在想起来,还真是让人怀念啊。”
“那她的那个朋友叫作什么名字?”简纯的手指一下子掐在掌心,颤声说道,“安德鲁女士,您应该还记得吧?”
“这个……我想想……”安德鲁女士沉吟了片刻,然后说道,“好像是一个姓威廉的姑娘。”
“辛古丽·威廉?”她有些犹豫地说道,“应该是这个名字。”
简纯的身子有一些颤抖,但是她很快就保持住了。
辛古丽·威廉……
辛古丽·白……
简纯抿着嘴,心中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真的会是她吗?
她在心里想到。
一个不可能出现的名字,凭空出现在这个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她的目光微微低垂,再次在心中补充道,一个被认定不可能再为人所知的事情,再次出现了转机。
究竟是好?还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