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便吩咐底下人将郡主府里里外外装点起来,自己则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凌梅阁方向去。
还好,这次总归不是闭门羹了。
就是那人的脸色有点难看,声音也冷冷淡淡的,“郡主过来做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沈瑜总觉得对方现在非常不高兴。
但两日没见,总不能是她惹的,也就没往心里去。
她试探问,“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那道声线依旧非常冷淡,“郡主想说什么?”
沈瑜越发笃定∶气成这样,定是和归荑妹妹拌嘴了。
于是更多了几分关怀体谅,眉眼间露出点笑,“今天不是你的生辰么,难道你忘啦?”
话落,那道自从她进来便冷淡疏离的身影一滞,扭过头看她。
不知是联想到了什么,眼底里涌动着些复杂情绪,“你……”
“我给你准备了很多花灯呢!要不要过去看看?”
刹那间,冰雪消融,融成细细潺潺的水流。
苏言清低垂的睫羽颤了两下,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原来竟是这样么……”
沈瑜没听清,问着,“你说什么?”
就见那人抬起头,眸中带了浅浅笑意,“嗯,我想去看看。”
立于一旁的楼归荑无声绞紧了手中的帕子∶明明她白日里过来的时候,梅仙哥哥还是一副非常厌恶排斥郡主的样子。
现在为什么又忽然高兴起来,眼含春水的对着郡主笑?
她微微失神着紧咬唇瓣∶难道,难道……
*
月照梢头,流光皎皎。
苏言清跟在她后面踏进院子,一抬眼便撞见满院子垂红丝绦和各式各样的花灯。
那张脸上浮现出一瞬的怔愣和茫然。
“喜欢么?”
满院子的花灯下,少女眉眼含笑歪着头打量他,又问了和那夜一样的话――喜欢么?
他点点头喉咙发涩,一颗心竟被揉捏得又酸又涨,“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
哪怕什么也没有,只是被她这么注视着,就已经喜欢得不得了。
眼见苏言清满意,得到认可的沈瑜自然也高兴起来。
她正得意着,就听到楼归荑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怎么不见李公子?”
沈瑜让那句“李公子”弄得恍惚了一下。
反应过来她在说谁后轻轻唔了声,“你说阿越啊,他今天一早就赶回皇城营卫了。”
说来倒是有点可惜,光让孩子干活了,好吃的都没吃上两口。
然而还没等她继续惋惜两秒,身边就有人轻轻碰了下她的衣袖,用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对她说,“我饿了。”
这还行?哪能让寿星挨饿。
不过幸亏她准备充足,早早就让小厨房备下一整桌丰盛精美的菜肴,不止如此,还有两大坛美酒。
她今天实在高兴。
一想到苏言清不久后就要离开郡主府,而她也不用每天醒来面对那人的八百个心眼子,她就高兴得压不住笑。
这一高兴也就没把持住自己那微薄的酒量……
嗯,很结结实实的喝醉了。
宾主尽欢后,楼归荑看着杏眼呆滞、小脸潮红的沈瑜,眉心不自觉微蹙,“梅仙哥哥,郡主醉成这样,真的没事么?”
苏言清正垂首把玩着手中玉白的酒杯,闻言手下动作微微一滞,“无碍。”
他在病中不宜饮酒,方才便滴酒未沾。
此刻一双漆眸中俱是清明,对着她温声提醒,“时辰不早了,归荑妹妹也早些回府去吧。”
天色确实已晚,楼归荑只得起了身同他道别。
然而走在通往府外的鹅卵石小路上,她心中却纷扰杂乱,莫名其妙觉得不安。
于是在距离郡主府大门的不远处顿住了脚步,鬼使神差的返了身往回走。
边走边在心里不住的安慰自己∶说不定就是你多想了呢,梅仙哥哥怎么可能会喜欢郡主?
就在楼归荑即将说服自己之时,却隔着数丈的距离,看到了那月色下极为惊心刺眼的一幕。
梅仙哥哥和郡主贴得很近,i丽眉眼噙着笑,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神色。
他说,“郡主既说喜欢我,就当同我证明。”
少女显然是醉得狠了,只拿一只手撑着花一样滚烫的小脸,望过去的眉眼有点迷蒙。
她像是有点不高兴,红唇不满的嗫喏着,“啊……怎么还要证明啊?”
那道声线喑哑引诱着,“当然要证明。”
“那……你说”
就见那从来厌恶别人亲近触碰的清冷少年,此刻竟也微微红了脸,染上几分难抑的渴求,“郡主亲亲我。”
被引诱的少女显然已经醉得昏昏沉沉,分不清今夕何夕。
却正因如此,显得格外的乖顺听话。
“吧嗒――”
她仰着脸亲上了少年如玉的下颌,而后呆呆问,“……然后呢?”
下一秒。
娇媚昏沉的花儿被一只手托住腰肢向上举,茫然无措中两唇相贴,撞上那一片无人涉足过的皑皑雪原。
刹那间
冰河破碎,汹涌倒流。
不远处的楼归荑白着脸倒退,她仿似看到了一只颤抖着脱下人皮,被情・欲吞吃的艳鬼。
幻生・凡人戏子(十二)
沈瑜第二天睁开眼,彻底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乐极生悲。
她现在的脑袋沉得像灌了二斤浆糊,不仅如此,还有一种类似于得了头疾的痛苦感受。
这种情况下躺在床上只会痛苦加倍,于是当即起了身趴在窗棂上吹了小半个时辰的风,才终于感觉好受了那么一点。
她拿食指揉揉发涨的太阳穴,心里警醒自己∶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做事一定要量力而行。
宿醉后实在没什么食欲,沈瑜醒神了许久才端起案上一碗放凉的莲子粥,就着一小碟蜜饯吃了起来。
这边她刚吃完放下粥碗,就收到楼归荑托府中丫鬟递进来的帖子。
唔
好像是个什么诗会。
对于凡间的诗会她倒有一些了解,无外乎才子佳人诗文唱和,或以琴会友交流情感。
参加诗会的一般都是些世家子弟和未出阁的贵女,谈古论今的同时还能物色一下未来伴侣。
只不过,她好像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而且吟诗作赋她是样样不精,去了也没什么用,如果是什么炖鸡会、烧鹅会、甜果子会……倒还值得去瞧一眼。
于是沈瑜只思量了一小下,就打算拒绝。
她正要推脱,就听站在廊下等她回复的小丫鬟细声道,“我家小姐说皇城营卫的薛大人也会去,好像带了李公子陪同,特让奴婢同郡主知会一声。”
沈瑜一愣,婉拒的话就这么堵在了喉咙里――阿越也会去?
心下飞快思衬一番∶这倒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可以让阿越跟着见见世面。若是他真遇到了互相心仪的好姑娘,也可以趁机撮合撮合。
而且这么久以来,她好像都没发现孩子身边有什么桃花。
一天到晚不是待在皇城营卫,就是围着她这个郡主打转,这样下去他几时才能寻得心上人收获幸福?
想到自己进来观世镜的目的,沈瑜愉快的收下了请帖,对着站在廊下等着答复的小丫鬟道,“同你家小姐说,我晚会儿就到。”
*
秋风宜人。
楼府里里外外的布置陈设都十分雅致,太湖石浮雕映着青瓦灰墙,光是回廊和水榭就十几道,看上去比她那空有华丽的郡主府有品位得多。
沈瑜在侍女的牵引下寻了个位置坐下,一双眼睛在人群里寻觅起李时越。
在看到苏言清的时候毫无准备的一怔∶她不知道这人竟也会来。
而且看他坐的位置似乎还是主位,jsg不仅如此,身边还有太傅千金楼归荑相陪。
美人于侧频频耳语,惹人眼红。
沈瑜暗衬∶难道这次的诗会只是一个幌子?
楼府做东把世家子弟和贵女们攒到一起,其实是想给苏言清被老皇帝认回这件事提前造势,顺带给身边众人透露透露风向?
然后她越想就越觉得∶还真有这个可能。
等日后太子被认回,众人回想起今日诗会种种,难道不会知晓楼家和太子有不浅的情谊?若是太子妃出自楼家,也更让人理解几分。
她的目光在那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身上转了转∶其实这两人待在一起的画面她在郡主府时看的多了,于是略略惊讶之下也很快平复。
反观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周围的许多双眼睛都在有意无意的打量,猜测着苏言清的来头。
或许其中还有人认出他就是宫宴上那个献唱的戏子,但那又如何?
大家都是人精,苏言清既然能得当朝太傅如此重视,自然有他的本事。
在没把情况摸清楚之前,谁也不会胡乱多言。
对于这些人的想法沈瑜不太关心,她睨着一双杏眼四下环顾着,终于看到了人堆里的李时越。
然后就没忍住皱了皱眉。
这孩子怎么回事?
来了诗会竟然也不知道打扮收拾一番,就连头上簪的也仍旧是那支脱色的木簪子。
虽说金玉都是身外之物,但免不了有人拜高踩低,尤其是这种世家子云集的场合。
她无声扶了扶额,而后有些庆幸的摸了下藏在袖中的白玉簪∶还好她早有准备。
等下便寻个机会将阿越叫到跟前,把那支旧木簪子给他换下来。
没想到下一秒,人群中抱剑而立的玄衣少年似有所感朝她望了过来。
然后在看到她面容的那一刻,原本还有些兴致缺缺的桃花眼忽然爆发出惊人的光亮。就见李时越俯身跟同席的皇城营卫大人说了什么,得了首肯后疾步朝她走来。
得
省得她找机会了。
“平芜阿姐!你怎么会来?”
李时越桃花眼亮晶晶的,看起来格外高兴∶他还以为又要很多天见不到郡主了,没想到这次老大不情愿来的诗会还有意外之喜。
沈瑜叹了口气,冲他招招手,“你低头。”
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只要是李平芜的话他就不问缘由的照做,当下十分乖巧的低下头。
接着就感觉发间一松,那根脱色的旧木簪子被抽下,而后又被一支通透的白玉簪飞快固定住。
李时越抬起头,不自觉的摸向了发间别着的玉簪,“阿姐?”
沈瑜满意打量了少年片刻,笑声说,“前些日子在街边游逛时看到的,当时就觉得跟你很衬,倒是一直忘了给你。”
“谢谢阿姐。”少年抿着唇似乎有些腼腆,玉白耳畔微微发红。
那副过于容易满足的姿态让她感慨之余,忍不住嘱咐着,“等下别光顾着吃,也留意一下身边的姑娘,有心仪或者同你示好的姑娘一定要好好结识,别当睁眼瞎!”
“阿姐……”
李时越不情不愿的垂着眉眼,竟似有些委屈,“我不想要别的姑娘。”
这是什么话?
沈瑜微微蹙了眉不赞同道,“你不喜欢姑娘难道还喜欢男子不成?”
“当然不是!”少年大惊失色的摇头,片刻又瓮声瓮气的说着,“阿越不想要别的姑娘,只想守着郡主府陪着阿姐,日后当个好将军。”
那倒也不必,她还没有孤家寡人到需要耽误孩子的前程和姻缘。
但这种事情强逼不得,说不好他下一刻遇到心仪的姑娘就会后悔同自己说的这番话了。
当下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敷衍着推推他的胳膊,“好了好了,快回去吧。”
*
看着李时越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沈瑜转过头,却冷不防撞上了一道极冷的目光。
苏言清不知何时朝着她望了过来,只是那目光实在漆冷得吓人,带着难言的失望愤怒,还隐隐透着点儿毁灭欲。
这……
沈瑜心下一惊,忍不住往自己身后看了看,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这是看见以前的仇人了?
好在等她再回过头时,那人已经收回了目光,刚刚那个不为人知的小插曲也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当下端直了身子专注起眼前的诗会。
然后就发现。
这诗会果然和她想象中的一样无聊。
先是世家子弟现场题诗,然后是才子佳人你来我往琴箫合奏。
题诗环节沈瑜撑着下巴兴致缺缺,等到琴箫合奏时她才提起来一点精神。
她以袖掩鼻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心下也有几分倦怠,以为这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诗会。
没想到后头竟看到了些不一样的。
其实打从她落座以来,就一直没搞清楚中间用木篱围起来的大台子是干什么用的,也不好意思像没见过世面似的拉着人问。
直到一个蒙着黑布吊在空中的铁笼子被缓缓放了进去。
然后她看到了打开的铁笼子里缓缓步出两只体型硕大,爪牙锋利的虎将军。
沈瑜∶“……??”
等等,玩儿这么大?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诗会吗?
不是才子佳人吟诗作对,谈谈闲心嘛!怎么会有这种危险玩意儿?
估计在座的也有和她一样想法的,就听周围很快响起几道带着惊讶的抽气。
不过兴奋的也不在少数,她就听到身边一个贵女打扮的小姑娘兴奋道,“好大的虎将军!这还是我第一次离得这么近围观兽斗呢!”
沈瑜嘴角抽搐了一下∶还真是天真无畏啊。
许是见一个小姑娘都如此胆量,其他人更是不好意思再显露出什么惧怕的情绪,是以除了最初那几道低低的抽气声之后,再没听到其他的声音。
沈瑜蹙眉望向斗兽台,心中隐隐有点不安∶她当然不是害怕虎将军,要是搁在观世镜外,她单手吊打两头都不是问题。
可这是凡间,眼下她赤手空拳一点灵力也没有,若是有什么意外的情况……
不过应该也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情况,或许是她多想了……
呸!沈瑜咬着后槽牙,悲愤的发现自己是有一点乌鸦嘴的天赋在身上的。
变故陡然发生,那看似牢固的木篱不知为何竟让缠斗中的虎将军撞开了一道裂隙。
下一秒,诡异的寂静中爆发出一阵阵混乱尖叫。
离得最近的是坐在首位的苏言清,和抱剑立在不远处的李时越。
人群乱作一团,她好似看到了血的颜色逐渐蔓延开。
两只虎将军,一头冲向了苏言清,一头则扑向了李时越。
楼归荑尖叫一声,小脸煞白的抱住身边的苏言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