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还不待沈瑜细想胳膊处就猛然传来一股剧痛,她怒骂了一句,险些当场落下眼泪来。
果然就看到另一边的李时越正被那凶残嗜血的虎将军死死咬住了胳膊,而少年本应锋利坚韧的长剑,不知为何竟断作两半。
他用另一条胳膊紧紧勒住虎将军的脖子,却因为力量实在悬殊而显得艰难万分,那张明显失血的俊脸瞧起来十分苍白难看。
因为和李时越痛感相通,沈瑜此刻疼得整个人都在打摆子。
但她没有办法不向陷入绝境的跑过去。
伸手夺过身边一个护院手中的剑,提着裙子不顾一切的向着难以支撑的少年跑去。
本想速战速决,一剑刺死那凶兽。
却被嗅觉敏锐的虎将军躲了过去,只划出一道细长血口,而且这不轻不重的一下反叫那躁动的凶兽挣脱开来。
当即龇着凶恶利齿就要冲她撕咬上去,却在近在咫尺的一刻被身后满身污血的少年死死抱住。
尖锐兽齿狠狠刺破少年肩头,李时越死死板着那虎将军狠命撕咬扭动的脑袋,鲜血湿透衣衫,他却无论如何不肯放手,“阿姐……快走。”
痛感相通之下,沈瑜跟着重重一抖。
关键时刻她不退反进,满眼冷意的咬牙将手中长剑狠狠刺入虎将军心脏!
骤然,鲜血喷溅上她胸前衣裙和玉白脖颈,失去气息的虎将军应声翻倒在地。
沈瑜扔了剑踉跄着上前,用力翻开压住少年的虎将军。
她疼得唇瓣都在发颤,脸上也不知不觉挂满了泪珠,当下颤抖的伸出手去抱地上少年,“阿越……”
不远处的地上倒着另外一头被射杀的虎将军。
不过这只虎将军的死状就凄惨许多,不止有脖子上一道碗大的血口,背上还插满了玄黑的箭矢。
而在惨死的虎将军旁边,苏言清攥紧手里滴血的短剑,注视着那劫后余生抱在一起的两人,一张脸惨白得可怕。
――为什么?
兔子花灯,为他挥起的拳头。
她笑着对他说,“我希望你明日比今日更开心一点。”
“苏言清,你要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无条件爱你。”
少年茫然攥紧滴血手中的短剑,漆眸之下是一张惨白欲碎的脸,双唇微微颤抖着∶
骗子。
那根簪子不是送给他的。
她头也不回,跑向了另外一个人jsg。
甚至……
不曾回头看过他一眼。
幻生・凡人戏子(十三)
诗会之后沈瑜守了李时越整整三日, 两人痛觉相通,一个受伤另一个势必也跟着?难受。
终于, 等到三日后李时越渐渐好转, 她也才有了精神打算去看看凌梅阁的那位。
不过她倒是不怎么担心?苏言清,毕竟当时几乎所有的护院都冲上去保护他和楼归荑了,两人最多受点儿?惊, 应该并没有什么大碍。
沈瑜边走边想着?∶等下要怎么跟对方解释, 这几日自己实在脱不开身过来探他。
没想到等她打着?帘子进?去后,才发现?本就冷清的凌梅阁早已彻底的人去楼空。
苏言清搬走了, 甚至没同?她打一声招呼。
沈瑜在空荡荡的凌梅阁站了一会儿?, 慢慢转身走回自己院中。
丝绦垂曳的海棠树下,脸蛋圆圆的小丫鬟正拿着?扫帚扫地上的落花。
她立在廊宇下微微恍神。
“阿姐……”
沈瑜转过头,就看到伤势刚愈合的李时越披着?单薄外衣走过来。
那双桃花眼?有着?不易察觉的复杂和失落,“阿姐是在伤心?吗?”
“什么?”
“为了苏公子。”
她一愣, 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么说,但还是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在想, 以后咱们怎么办。”
老皇帝的身体应该撑不过几个月了, 届时新朝换旧朝, 正是门阀势力?最适合更替之时,她要为阿越好好筹谋。
至于苏言清。
她只是没料到他会不辞而别, 但要说伤心?……她早过了为他伤心?的时候了。
重?伤方愈的少年在听到那句“我们”后,黯淡的桃花眼?浮出几分?光亮∶他知道郡主喜欢凌梅阁的那个人,这常常让他心?里?又嫉妒又难过。
他也想像那人一样总能占据郡主的目光,可他又无比卑微的知道自己没有争取的资格。
郡主看他的眼?神从来清清白白, 不掺杂任何男女私情。
但是,够了。
反正这一辈子他已经打定主意永远陪着?她, 不娶妻,不生子。
只要郡主不厌弃,他就永远站在她身后做一道乖顺的影子,当她一辈子的家人。
他轻轻望住眼?前少女,心?中坚定而柔软,说着?对方听不懂的保证,“这辈子我都会陪着?阿姐,永远不会叫阿姐伤心?。”
*
日子过得很快。
她每日除了看看话本子打发时间,就是去茶楼听书吃点心?,哪家新出了什么菜品,逢着?阿越休沐的日子,两人就一道去尝尝。
然后她就发现?,阿越和她的口?味竟然诡异的相似,于是沈瑜的分?享欲就愈发旺盛。
有时等不及李时越休沐,她还会专门买了用食盒装好给他送过去,只不过有几次她总隐隐感觉到暗中有一道窥视的目光。
可每次转头寻觅都没能发现?踪迹,兴许是她多心?。
让她比较欣慰的是,阿越在皇城营卫干得也不错,他肯吃苦,什么活儿?都抢着?干,很快从九品执戟升为了六品司阶,虽然离大将军的目标还略远了一些,但好在一直努力?的往上走着?。
至于苏言清。
细细数来,她和那人竟有小半载未曾见过了。
沈瑜有时窝在茶楼听书,也能听到一些他和楼归荑的传言。
不知是谁编篡的凄美?爱情故事,名动?京师的第一才女闺秀和落难在民?间的太子相识于微末,两人不在乎门第之别,常常以诗会友志趣相投。
好在上天有眼?叫陛下寻回骨血。
如今太子新立摄政监国,和太傅千金的婚事应该也会很快提上日程。
茶楼杂声窃窃,说书先生的惊堂木落下。
沈瑜混迹在人群里?听着?才子佳人的美?谈,也曾跟着?感叹唏嘘了一回。
她以为自己和苏言清,应该不会有什么机会碰面了。
一个是恩宠正盛的监国太子,一个是混迹茶楼的清闲郡主,他们的路本来就南辕北辙。
直到这一日。
看上去似乎仍然是平平无奇的一日。
昨夜刚落过一场雪,穿着?月白中衣的沈瑜有些惺忪的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呆怔杏眼?。
有侍女小脸苍白的跑进?来,跟她说,“郡主!陛下、陛下……山陵崩了。”
*
天阴欲雨。
巍峨耸立的宫阙沉浸在无声的压抑之中,就连来来往往的凛冽寒风都迟缓了脚步,好比笼中囚鸟,不得自由。
沈瑜是在一群跪倒的宗亲中看到苏言清的。
他更好看了。
少年清清冷冷的垂身玉立着?,竟也有了几分?帝王威仪。
沈瑜抿着?唇怔怔看他,有了点恍如隔世?之感。
很快那道视线回望了过来,少年帝王眸色漆深让人莫名心?中一滞。
她提步走到近前,略微思衬着?唤了一句,“三表兄,节哀。”
话虽这么说,但她却清楚这里?头恐怕最不需要节哀的,就是她眼?前的这个人了。
天家亲缘本就淡薄,何况是苏言清。
“嗯,郡主也是。”那人浅浅应了声,语调和神情都极为冷淡。
相隔半载再度相逢,两人之间对话可以说得上冷淡疏离。
而后一直到守灵结束,他们再也没机会说上第二句话。
她在宫中整整守灵了三日,跪得累了就由侍女搀下去歇歇,不过哪怕这样,三日下来她的膝盖也淤青深紫肿成一片。
等到终于可以离开时,走起路来便深深浅浅一瘸一拐。
夜幕飘摇,天上落起了大雨。
又急又大的雨珠直直砸在脆弱的纸伞上,教那擎着?伞的小宫女打得摇摇晃晃险些举不住,有斜飞的雨丝沁湿两人面颊。
小半段路过去,沈瑜觉得自己的半副身子都要被沁透。不过这雨势实在太大,她们也只好寻了个临时的落脚处,停在途经的长廊下避雨。
没想到,未等到雨停,反而等来了意想不到的人。
有交杂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停在廊下,就见举着?油纸伞的小黄门退避两步收了伞,露出伞下那张i丽俊秀的脸。
那人与躲在廊下鬓发尽湿的她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怔。
竟然是苏言清。
只不过那人就不像她这样狼狈,除了袍角被略微溅湿了几处,周身瞧起来都干干爽爽。
她掩住几分?不自在,冲他扯了扯唇,“三表兄。”
对方冷冷淡淡的目光在她身上划过,落在她略显奇怪的站姿上,神色微滞,“你的腿怎么了?”
沈瑜垂下眼?,含糊不清的答着?,“唔,没什么,就是……膝盖有点疼。”
不知为什么,她实在很不想让这人看到自己的狼狈样子。
谁知对方沉默片刻,竟然说,“这里?离我的书房不远,你随我过去。”
少女猛地抬起眼?,丽湿漉的眉眼?间显出几分?震惊和戒备。
苏言清抿了抿唇,努力?压下心?中戾气,“你站都站不住,不处理一下膝盖处的伤么?”
*
“阿嚏――”
沈瑜坐在书阁的凳子上,控制不住的打了一个喷嚏。
那人去拿药膏的手一滞,转过头看她,眉心?不自觉蹙紧。
然后唤来外间侍候的宫人,低声吩咐了句什么,不一会儿?他手中就多了一套月白中衣和厚厚狐裘。
“你去里?间把衣服换了。”
“啊……”
“这雨一时半刻不会停,你要一直穿着?湿衣服不成?”
沈瑜语塞,犹豫一下还是从他手中接过衣服,声音有点瓮瓮的,“谢谢三表兄。”
她捧着?衣服进?到空间,倚着?门板吐了口?气∶她总觉得这次入宫再见着?那人之后,哪里?就开始怪怪的。
不止是苏言清,她也有点奇怪,但细想了一圈都没想通到底是哪里?怪,索性暂时搁下。
外头风雨大作?。
她就着?一盏暖黄小灯褪下身上湿漉漉的衣裙,只留了系在颈后的小衣,然后拿起一旁干净的衣服换上。
穿在身上后才发觉出不妥来,里?衣的袖子和裤腿都格外长,仿似男子身量,而且她似乎还嗅到了一点曾在那人身上闻到过的幽淡冷梅香。
脸上莫名有些发烫,她连忙拍拍小脸,控制自己不要多想。
等她从换好衣裳从里?间出来,正看到那人垂眸立在书架前不知想些什么。
听到动?静回身看她一眼?,指了指梨花木的小案,“坐下吧。”
沈瑜拖着?两条铅灌的腿,一瘸一拐的走过去。
过长的裤腿被向上挽了几圈,露出一截细白的脚踝。
苏言清伸手握住她的脚踝。
少女眼?睫一颤,咬着?唇瓣抖了一下。
然后宽松的裤腿往上推,露出小片青紫发肿的膝盖。
沈瑜莫名觉得面前人在忍耐怒气,握住她脚踝的手也不自觉紧了紧。
“三、三表兄?”
那人这才如梦初醒般,从她惨不忍睹的膝盖上移开了视线。
将她一边小腿支在自己身上,伸手去拿案上药膏。
她微微抿住唇,有些尴尬无措的想移开脚,又被对方眼?疾手快的摁住。
那双漆黑眸子望jsg住她,“你是想自己举着?腿让我上药?”
沈瑜想了想那个难拿的姿势,选择妥协。
冰冷的药膏缓缓涂抹在膝盖红肿处,竟有些神奇的减轻了一些灼痛。
她也逐渐放松下来,脚趾无意识蹭了下那玄色蟒袍。
少年太子给她上药的动?作?没由来一滞,又很快恢复如常。
等到两只膝盖都涂抹好药膏之后,那人为她放下卷起的裤腿。
而后起身端来一杯安神茶,向着?她说,“暖暖身子罢,小心?染了风寒。”
沈瑜从善如流的接过来,捧着?茶盏小口?啜饮起来,外头的风雨声愈大,看来一时半会儿?走不掉。
这几日她在宫中可以闭眼?的时间屈指可数,现?在一到了安逸舒适的环境,困意就好像在眼?皮子上打架,叫她如何也挣脱不开。
小会儿?时间过去,苏言清看着?缩在矮榻上睡着?的少女,冰冷疏离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他走到熟睡的少女,微微恍惚着?伸指去碰那张小脸上,艳湿漉的眉眼?。
为什么忘不了她?
为什么,恨不了她?
他对付背叛者向来有千百种残忍的法子,却半点舍不得用在她身上。
貌美?清冷的少年太子狠狠闭上了眼?∶唯有自苦。
昏黄摇曳的一豆烛灯下,他颤着?唇去亲她的指尖,“等着?看,早晚会忘了你。”
少女睡颜沉静,毫无所觉。
*
天有薄雪。
郡主府内沈瑜捧着?下巴趴在水榭上,艳丽的裙摆从雪白狐裘下钻出来。
她啧了声∶现?在这鬼天气,还真是一条鱼的影子都没有啊。
下一秒,脸上贴上个冰凉粗砺的物?什,幽香扑鼻。
沈瑜抬眼?,是一支开得正盛的白梅,上面冬雪未化,还在扑簌簌的落雪沫子。
白梅后的少年面容俊秀,桃花眼?含笑?,“喏,送给阿姐的!”
沈瑜接过来递给身旁的侍女,想着?晚会儿?找个窄口?瓶插起来,应该坚持上十天半月。
嘴里?问着?他,“今日正是休沐,皇城营卫有什么急事还要让你特意跑一趟?”
李时越唔了声,“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京郊近日出现?了一伙流贼,大人的意思是我有经验,将这个差事交给我办他比较放心?。”
捉缴草贼流寇这种差事他确实做得不少,沈瑜闻言点点头倒也没有多问。
只是照例叮嘱着?,“出门在外,万事小心?。”
少年笑?声应下,“知道了阿姐!”
这本是一桩小事,沈瑜和李时越都没放在心?上。
谁知过了一段时日,新帝忽然召皇城营卫的薛大人入宫,还点名要阿越陪同?。
少年从宫门出来便恍恍惚惚,直到回来郡主府迎面撞上了等他用晚膳的沈瑜。
她蹙紧眉心?,望着?他那副丢了魂儿?的样子,“怎么了?差事办得不好,陛下责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