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抿着唇移开视线, 去看别苑里的一株海棠树。
而后,语气间带上了点儿轻松似的,“去一个能忘记的地方。”
一个……
能忘记郡主李平芜, 忘记小师姐符月, 忘记观荷的地方。
不忘又能怎么样?他爱的人永远得不到?。
她?和别人鹣鲽情?深的样子, 让他远远看一眼都难以忍受。
这么想?着,却还是没忍住递给她?一枚玉简。
沈瑜一滞。
接过去, 抬眼看他。
越听浔〈秸帕苏牛睫羽低垂着,“你?能保存好这枚玉简么?
我们每隔五十?年说说话好不好,如果你?觉得烦的话……一百年也可以。”
他打算忘了她?, 又怕太想?她?。
所以,想?再做一件有点僭越的事。
说完这些, 少?年总算抬起头来对她?露出个轻松随意的笑,“行不行啊,沈瑜?”
面前少?年一袭玄衣,高马尾,白玉簪,眉上一点灼灼朱砂。
那双初见时恶劣而盛气凌人的桃花眼,此刻却盛满了故作轻松的jsg不安。
沈瑜一时哑然,对着他点了点头。
越听渌闪艘豢谄,又问,“如果我游历够了,能回来看一看你?么?听说瀛洲有一种很好喝的甜果子酒,到?时候我带回来给你?喝。”
许是因为对方的语气太过于期许雀跃,她?便也忍不住的跟着笑了,“好啊。”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分别的最后时刻。
隔着万重石阶上的一道木门,沈瑜对着那即将踏出命运怪圈的少?年挥了挥手。
山门之外?,层峦叠嶂无?数。
她?眯起眼睛,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越听洌山高水长,记得一路保重。”
少?年“嗯”了一声,笑着转身。
却在?踏上剑舟的那一刻,睫羽猝然一颤,濡湿了眼尾。
他抬头看着远处白云淡淡,心想?∶真没出息啊越听洹
这一定是他最后一次为别人的花哭了。
*
送走越听渲后,沈瑜坐在?院中等着谢翕回来。
心中却觉得愈发不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吹过耳畔的风都变得有些干燥起来。
天边忽然翻涌起滚烫的红云,莲池旁的少?女骤然一惊。
从石砌的矮阶上坐了起来。
她?一双眼睛怔怔望着透着诡异的天幕,漆黑的眼珠动?也不动?,脸色白到?几欲发抖。
这是……
她?曾在?预知梦中看到?过的,用来开启妖鬼门的……业火阵。
少?女颓然的跌倒在?地上。
完了。
已?经晚了。
业火阵一旦开启便不可能中止。
除非有人祭阵,或者杀死开启阵法之人。
别院前头,负责洒扫的两名外?门弟子本在?低声议论着什么,像是也注意到?了这突然诡异的天象。
其中一个止住了先前的话头,有些讶然道,“小施你?快看,这天怎么忽然红成这样?”
另一个闻言停了扫帚抬眼去看,也露出点儿迷惑的神情?来。
“不知道,是不是门中哪位长老要?渡劫啊?不过除了掌门仙人外?,最厉害的就?是五长老,他的命劫不是十?年前刚过么?”
“会不会是因为护宗大阵被撤掉了?齐师兄说山门处增设了一道别的结界代替护宗阵法,他们想?下山采买点儿东西都出不去。”
另一个也似有些想?不通,模棱两可的回答着,“不知道,可能掌门仙人自?有他的用意罢!
左右长生门也是无?渺洲第一宗门,定然不会有什么大事。再说了,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
两人的交谈在?微暖夜风里渐渐O@下去。
没人注意到?。
同一片天幕下,莲池前的少?女惨白着小脸,已?经仓惶到?近乎失语。
她?唇瓣颤了几下,呆怔的杏眼中漆黑无?光。
……
夜晚星子斜挂,明月高悬。
让人一眼瞧过去就?知道,翌日一定是个好天。
沈瑜窝在?谢翕怀里,鼻尖嗅着那雪白衣襟上轻轻浅浅的冷梅香。
不一会儿就?有点昏昏沉沉,她?调整了一个姿势,伸手抱住他。
“阿瑜。”
“嗯?”
“我已?经见过了旧人,明日,我们便离开长生门罢。”
青年垂头在?少?女额心亲了一下,柔声问着,“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少?女似乎沉默了片刻,过了许久才开口。
她?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将睡欲睡的软糯轻哑,“没想?好,听说窈窈洲也很是热闹,很适合修士们外?出游历。”
说着顿了顿,语气有点小小低落,“或者我们可以先回芳何洲看阿姐,我都好久没有见过阿姐了。”
青年将她?揽得紧了些,下颌磕在?她?如瀑微凉的鸦发间,“好,阿瑜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听他这么说,怀中少?女噗嗤一声笑了。
睁开晶亮杏眼仰着脸看他,旋即装作有些苦恼的促狭问,“若是我不想?你?跟我一起呢?”
青年的神情?晦暗下来,语气泛凉,“不想?跟我一起,那你?想?要?跟谁一起?”
“谁知道呢。”
她?假装叹息了一声,“或许是一个生得漂亮,性?格温柔,会为了我耗尽修为、委屈到?眼眶湿红的可怜修士呢。”
青年眉眼一滞,压抑冰冷的气息如潮水般褪下去。
他垂着眼尾低笑了一下,有些报复的去咬她?指尖,“阿瑜。”
窗外?的月亮又大又圆。
少?女骤然推倒眼前人,顺势翻身跨坐在?青年身上。
他的眉眼清冷安静,就?如同这天上月亮,不染纤尘。
少?女被这副难言的殊丽颜色恍得失神一瞬,旋即扯落了青年发间的玉簪绸带,伸手捏住那薄雪般的下颌。
四目相对,她?看到?身下的青年纤长浓密的睫羽颤了一颤。
“阿瑜……”
少?女俯身吻住他的唇瓣。
她?说,“其实那次雪夜初遇,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
清风拂月,一切不知何时就?变得失控。
少?女紧咬的唇瓣上沾了星星点点的蛇血,她?的脸颊是奇异而柔软的红。
在?青年再一次抱过来的时候,少?女有些失神的推拒了一下。
红唇张阖着,说着连她?自?己都不太理解的混乱话语,“不要?这个,要?……要?蛇。”
青年听完身子一僵,漆眸怔愣片刻,而后危险的眯起,“再说一遍,要?什么?”
少?女看起来格外?难受。
她?小脸酡红,哭着去扯自?己散开的裙裳,“……要?蛇,要?蛇。”
……
天未破晓。
沈瑜立在?床榻之前,最后看了一眼那安静昏睡的i丽青年。
而后不再眷恋的推开深掩的门扉。
海棠花跌落一地。
外?面清风吹拂,万物寂静。
*
禁地之中。
万仞峭壁之前,是一道被千万条缚魔链紧紧缠缚的巨大石门。
到?了最后一刻,沈瑜竟是忍不住的微微出神起来。
石门前是天堑沟壑,凛冽环绕的罡风将她?身后的发丝吹得高高扬起。
其实……
一开始,她?没想?这么做来着。
没想?着献祭自?己来封印加固妖鬼门。
预知梦后,她?一心只想?逃离谢翕,不想?再重蹈覆辙经历一遍预知梦中那般绝望的惨死结局。
能阻止谢翕灭世的脚步固然是好,但做不到?也没有办法。
她?对自?己的定位向来清晰。
――沈瑜只是捉妖世家旁支的一个小小孤女,她?没有那样大的力量,去做整个六界的英雄。
她?甚至想?过。
寻一个恰当的时间在?他面前假死脱身,然后再也不掺杂在?这些不属于她?的爱恨纠葛之中,去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她?其实……比自?己想?象之中的更加软弱。
她?也曾经在?无?数黑夜安慰着自?己∶没关?系,沈瑜也只是一个怕疼怕死的小姑娘。
害怕是正常的,不想?为了天下大义去死也是正常的。
她?想?∶就?算日后阿姐知晓了,也会体谅的。
如果她?没有做过那场预知梦。
如果她?只是一个没有能力做出改变的普通人,没有生在?捉妖世家,不是那个被阿姐悉心教养的旁支孤女……
她?就?可以更自?私一点。
做等待着被拯救的芸芸众生里的一个。
她?曾经假装云淡风轻的厌弃过谢翕,厌弃自?己用尽真心爱慕了那么久的人,竟然把她?变成了一个可怜的笑话。
但在?看到?了那场完整的预知梦后,她?才知道,原来那个人从未想?过要?把她?变成一个笑话。
她?爱的人,是很坏的一个人。
他经受过很多苦难,但即便如此,那也仍旧是很坏的一个人。
对于这样的人,要?么彻底摒弃,站到?他的对立面上去。
要?么继续爱他,但也要?承受同等的代价。
所以。
要?么杀了谢翕,要?么以身献祭业火阵不给他灭世的机会。
除此之外?,没有第二种选择。
可即便如此,她?也妄想?过。
或许能两全呢?
或许她?能赶在?谢翕之前,彻底封印妖鬼门。
就?晚了那么一点。
就?只是……晚了那么一步而已?。
她?差一点,就?可以不必和他走到?这样的死局。
罡风如刀,业火阵在?她?面前汹涌着升起。
少?女轻轻呼出一口气,抬起手背用力擦了下眼角的残泪。
――不能让他打开妖鬼门。
妖鬼门一旦开启,修士尚有自?保的能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们就?只能等死了
沈靥阿姐的灵魂还在?天上看着,如果知道自?己一手养大的妹妹这样冷漠无?心,会失望的。
谢翕有错,他戕害无?辜,大肆杀戮,甚至企图灭世……可他最大的错处,是生来就?是一个半妖。
沈瑜不想?杀他。
可她?也知道哪怕仙门已?经恶孽累累,这世上到?底还有许多真正无?辜之人。
只是,为什么?
沈瑜的心境有些茫然∶为什么偏偏是在?这样的时刻才让她?明白,那人其实从未想?过要?践踏jsg她?的真心。
他冷血、伪善,是人人厌恶的半妖。
可他给出的真心也是完完整整,最干净的真心。
万仞峭壁之前燃起汹涌业火。
那火光映得少?女的神色也变得柔软。
她?想?∶没什么好犹豫的,没什么好害怕的。
谢翕和阿姐,是她?在?这个世上最喜欢的人。
可能她?和谢翕之间,从始至终都欠缺了那么一点缘分。
她?身上的捉妖血脉在?提醒着,不能退缩。
不能放任那人打开妖鬼门,将六界变为一座流血漂橹的炼狱。
罡风凛冽。
站在?万仞峭壁前的少?女,向前踏出了一步。
“阿瑜!”
身后忽然传来剑舟疾驰的声音。
少?女身子一僵,缓缓转过头,看清了那襟袍散乱、披发赤足的雪衣青年。
青年站在?冷月下一张脸惨白,声线都在?发着抖。
明明怕成那样,还有强装出温柔平和的劝哄语气,“阿瑜,过来,别站在?那儿……”
沈瑜抿着唇,静静凝望他。
在?她?的目光下,青年温和的假象已?经有点难以为继。
“过来好不好?那里……太危险了。”
谢翕站在?浅淡月光下,漆眸中有脆弱的水色浮光。
竟比此刻的她?看起来更加摇摇欲坠。
业火连接幽深不尽的夜色天幕,阵法前的少?女忽而开口。
她?说,“我知道,你?是妖。”
还是一个很坏,很坏的妖。
青年微微发着抖的身子彻底僵住。
他双目转至猩红,嗓子干涩得像从地底爬出来一样,“所以呢,你?知道我是妖,就?不想?要?我了?”
青年喃喃着,脸上有泪,“阿瑜,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这样……”
“别跳业火阵,如果厌倦我是妖。可以杀了我。”
他第一次露出那样脆弱的神色,仿佛她?一句否定就?能击垮他,杀了他。
少?女闻言轻轻一滞,竟然忍不住含了丝笑。
风将她?的话语吹得无?限温柔,“谢翕,我没有厌倦你?。”
青年颤着唇望她?,身子发抖。
就?听立于远处的少?女继续说,“可我也是捉妖世家的后代。谢翕,我不能看着你?去做错事。”
斩妖除魔,仙途漫漫
寻常人家,太平盛世。
这一次,她?放纵自?己选了最想?爱的那个人。
身后的业火阵已?然成型,在?这最后时刻,仿佛吹动?少?女发丝的罡风也带了几分温柔。
她?忽然转头看他,“谢翕,要?走正道,要?向善。”
――“我希望你?做个好人。”
――“可以的话,替我看顾一下阿姐。”
她?其实不知道阿姐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或许三百年,或许五百年,或许一千年……
或许,永远也不会。
但她?想?∶到?了那个时候,几百年过去,谢翕应该已?经只是偶尔才能想?起她?了。
就?算身边没有她?,应该也不会那么难过了。
身后红莲业火滔天。
少?女一步三・退,终究是头也不回的跳进了以身献祭的业火阵中。
青年披发跣足的扑过去。
可是晚了。
他肝胆欲裂,也没能抓住她?一抹残魂。
业火阵瞬息关?闭,徒留大火燃过后被风吹散的黑色灰烬。
他甚至,不被允许和她?一起祭阵。
暗红色的魔纹爬满了青年如玉的颊边,和垂落的手背。
他的目中被一片无?尽的浓黑占据,七窍像是无?法承受般溢出汩汩鲜血。
没有了……
他最珍视的那个人,没有了。
她?说要?他向善,要?他以后做个好人。
可是能救他的那个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