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音弯了弯唇,点头:“好。”
“兄长,我也想参加。”
身后响起一个娇怯的女声,众人回过头,看清身后的人时,都有些怔愣。
冯诗语依旧穿着那身鹅黄色的缂丝长裙,裙摆很大,衣袖又长又宽,这样的装扮实在不太适合打马球。
“你才刚学会骑马,怎么能上场打球,”冯祺上前一步,低声哄劝道,“你先过去,一会打完球,我陪你投壶,可以吗?”
“你就让我试试吧,”冯诗语略有些紧张地捏着手里的帕子,小声道,“我的马术已经练得很好了,定然不会给你们拖后腿的。”
“这......”冯祺还是有些为难,“球场上人太多,万一伤到你可怎么行。”
“林将军都能上场,我为什么不可以,”冯诗语抿了抿唇,声音很低,“我也可以像将军一样骑马打球,我也不差的。”
“可是......”冯祺犹豫了一下,转身以询问的目光看向身后的人。
李煊依旧站在人群后,没有抬眸,也没有插话的意思。黎承宣个话篓子更是识时务地闭了嘴,唯有林音淡笑了一下,点头道:“刚好人手不够,冯小姐能参加,自然是好的。”
冯诗语松了口气,朝林音感激地笑了笑。
“见过珵王殿下,两位大人。”林茵茵和夏乔儿也走了过来,先是俯身行了礼,又直起身子娇声道,“还差两个人吧,我们可以吗?”
林音微微侧过头看了来人一眼,后者为显亲昵,娇滴滴地叫了声阿姐。
“嗯,”林音点了下头,问,“你会打吗?”
“跟二哥哥学过一段时间,”林茵茵露齿一笑,“应该没问题。”
“那就行,刚好人齐了,”黎承宣热情地招呼道,“那就开始吧,抓阄组队,还是直接分人啊?”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几个人通过抽签组好了队伍,李煊、冯祺、钟凌和林茵茵一组,林音、黎承宣、冯诗语和夏乔儿为另一组。
安排好相应人员位置后,一行人纷纷走向马棚,挑选马匹。
冯祺带着冯诗语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低声跟她交代了许多打球的事宜以及技巧,冯诗语系好身上的襻膊,认真地点了点头。
林音在马棚内挑了一匹脾性最温和的马,转身将缰绳递给走近冯诗语,低声道:“不用紧张,击球的时候不要看球杖,盯住球就行。”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技法。
冯诗语顿了一下,才明白林音是在教自己打球,她立刻抬手接过缰绳,点头道:“多谢林将军,我记住了。”
林音应了一声,翻身上马,单手接过钟凌丢过来的球杖,轻夹马腹,缓步走出去。
冯诗语在原地站了一会,待身边的人走远了,才收回羡慕的视线,在下人的搀扶下,踩着马蹬坐上马鞍。
“连马都骑不好,还好意思凑热闹,”夏乔儿坐在马背上,执着缰绳瞥了冯诗语一眼,“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能跟殿下他们一起打球,你可别拖后腿。”
冯诗语脸颊一热,眼眶隐隐有点发红,但脊背却渐渐挺直了,红彤彤的小脸上添了一丝坚定。
“我不会拖后腿,”她低声道,“我也可以打好球的。”
夏乔儿没听清她的低语,冷哼一声,轻甩马鞭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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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局的彩头被随从送上了记名处,是一壶冯老大人珍藏许久的陈年佳酿。
虽然坛身略显陈旧,瓶口的封条也早已破败不堪,但懂行的人远远一嗅,就知道这是上等佳品。
黎承宣眼馋地瞟了一眼彩头的方向,略顿了顿,决定先杀一杀对手的士气。
他扛着手里的球杖,调转马头朝李煊的方向示威:“沉书,今日我有林将军助阵,定不会输给你!”
李煊捏着缰绳懒散地瞟了他一眼:“赢球可不是嘴上说说就行的。”
“那咱们就比比看,”黎承宣不服输道,“谁输了,就出接下来一个月的酒钱!”
“那就劳小黎大人破费了。”李煊不紧不慢道。
林音微微垂眸,以拳掩鼻,轻咳了一声。
“哈哈,看到了没,林将军都在笑你在口出狂言。”
林音的动作顿了一下,下意识抬起头,眸底还带了几分来不及掩藏的茫然。
李煊调转视线看向林音,眉尾微挑了一下,似乎在问,是这样吗?
林音迅速垂下手,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她自然没有笑这个,只是刚才有一瞬想到了荣华。觉得这姐弟俩实在有几分相似,连怼人的语气都如出一辙。才没忍住,低笑了一声。
还被黎承宣个大嗓门喊出来了。
李煊收回视线,唇角微抿,弯出一抹很浅的笑。
林音尴尬地捏了捏手里的球杖,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可以开始了吗?”
“好,马上开始。”黎承宣转头看向记名处的随从,抬手做了个开始的手势。
随着计时香被点燃,马球场上的侍从抛出木球,第一场较量正式开始。
李煊一扫身上的散漫之气,单手执着球杖一把将球勾住,反手甩向离球门处最近的钟凌。
后者立刻垂手去接,两只球杖几乎撞在一起。林音先下手一步,腕子一抖,马球径直飞出去,转向另一边的黎承宣。
黎承宣一直紧盯着球的方向,眼看木球飞过来,二话不说抬手就撞,但还是晚了一步,被紧跟着他的冯祺抢了先。
马球的方向偏了几寸,拐向球门附近。
眼看着球要滚进林茵茵的防守区,林音扯着缰绳快走两步,抬手一甩,球径直飞向另一边的球门。
“进了!”黎承宣举着球杖用力地挥了挥,兴奋道,“厉害!”
周围的看客也发出一阵叫好声,驻足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冯诗语微喘着拽住缰绳堪堪将马停住,手心微微被汗打湿,掌心有点滑。
还没来得及靠近,第一球就进了。
她抬眸看向林音的方向,后者单手执着缰绳坐在马背上,眉眼低垂,唇边带了一抹胜券在握的笑意。
几缕残光越过球门上方的边缘洒在她身上,整个人像是在发光。
冯诗语缓缓垂下眼,心里隐隐有几分不甘,但更多的,是毫无底气的仓皇。
刚才在宴会上她就注意到了,李煊素来散漫随意,看谁的目光都是淡淡的。唯有视线落在林音身上的时候,才会有一点不同。
但仅仅是这一点不同,就已经足够让她慌乱失措。
若对上其他人,她还有一丝赢的希望,但对方如果是林音,她又该拿什么与之相较。
“我不会认输的,”冯诗语缓缓抬头,眸中多了一丝坚定,“一定不会的。”
林音虽然优秀,但她也不差。
稍加训练,未必不能像林将军一样在马上潇洒驰骋。
更何况兄长早就说过,陛下不会让林将军嫁予任何有实权的重臣,又遑论皇族亲王。
所以,她还是有机会的。
球再次被投了出来,双方立刻进入角逐。
林茵茵好不容易抢到了球,反手一甩,被身在身边的夏乔儿抬手挡住。前者朝她使了个眼神,下一瞬,木球掉转方向,朝冯诗语的脚下飞过去。
冯诗显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单手抓住缰绳,腾出另一只手握紧住掌心的球杖。按照林音的方法,紧紧盯住球的方向,抓住时机抬手接球。
只差一寸,球杖堪堪擦着木球扑了个空。来不及失望,下一瞬,状似抢球的林茵茵甩着球杖,重重地击向冯诗语的马。
虽然所有的马都绑了护膝的锦布,但实木球杖带着劲风砸过来的力量仍然不容小觑。
下一瞬,马儿嘶鸣一声,前蹄倏然抬起,原地狠跳了两下。
冯诗语本能地惊声尖叫,下意识紧紧拽着缰绳不敢松手,但无奈马已经发了狂,不过一瞬,便将身上的人甩了出去。
离得最近的林音立刻丢下手里的球杖,单手接住那个瘦弱的身影,扶在自己马背上。
待人坐稳后,才伸手拽住缰绳,扭头看向林茵茵的方向。
虽没多说一句话,但凌厉迫人的视线,还是让原本有几分小雀跃的林茵茵呼吸僵了一下。
周围立刻乱了,负责马厩的奴才迅速上前制住了那批受伤的马,冯府的丫头也快步跟过来,小心询问冯诗语的状况。
冯祺这才注意到这边的动乱,撇开其他人,骑着马快步靠近,略显慌乱地停住马询查问妹妹的情况:“诗语,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冯诗语的脸色都白了,身子也一直在发抖,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见哥哥发问,只会摇着头掉眼泪。
“林茵茵,”林音单手扶着坐在身前的冯诗语,开口的时候声音有点冷,“差点伤到了人,难道连道歉都不会吗?”
“关我什么事,”林茵茵本能地反驳,“球场上棍棒无眼,自己弱就不该执意上场。”
“是啊,”夏乔儿立刻帮腔,“跟茵茵无关,是冯小姐自己不会控马。”
“你的球杖袭了冯家小姐的坐骑,才导致马受惊差点摔伤了人,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你还说与你无关?”
“明明就是她自己没控好马,阿姐怎么只责怪我,”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林茵茵心里隐隐有点慌,眼睛也渐渐红了,“阿姐不能因为冯小姐家世显赫,就偏帮外人。她虽是名门小姐,但我也是你妹妹啊。”
冯祺将视线从抖成一团的妹妹身上挪开,转头看向另一边执意不肯认错的林茵茵,心一横,低声道:“家妹无事便好,林将军还是不要追究了。”
事情发生在冯府的寿宴上,最为东道主,于情于理他都不该揪着这件事不放。
“你只知隐忍退让顾全大局,又岂知若放过小人,只会令其更加猖狂。”
林音微顿了一下,转向哭红了眼的林茵茵:“周围这么多人围观,总有那么几个能看清你的小动作。你若不担心此事闹开,影响你的声誉,大可以继续扮委屈耍可怜,我一定奉陪到底。”
林茵茵哭音一噎,心里立刻乱了。
想要认错息事宁人,又拉不下脸面,一时有些为难。
“冯府世代是清贵文人,自然不愿与你计较,”林音慢声道,“但我素来是粗鲁武将,从不在意什么女儿家的娇贵。你既打着我的名号在外四处招摇,就该受我管制。若还是执意不肯认错,我只能动用家法,替叔父惩治一二。”
方才在宴会上她没有撒谎,不去理会乔氏的小心机,并非是荣华以为的借刀杀人,而是懒得去计较。
毕竟是林家西府的人,只要她们母女不做的太过火,她自然不会理会。
可现在林茵茵竟仗着靖安侯府的护佑公然伤人,事后还拒不认错,她又怎能坐视不理。
“别......”林茵茵这才彻底慌了,当众受罚不仅丢人丢面,一旦这件事传开,必然会被上京贵人圈的夫人小姐察觉,林音并非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护着这个妹妹。
那到时候,她又怎么在这个圈子里混。
“我知错了,”林茵茵忍着委屈低头行礼,脸上像是被火烧一样发烫,声音几不可闻,“冯小姐大人大量,就饶我这一次吧。”
“你在说什么,”林音漠然道,“我没听见。”
林茵茵咬了咬牙,只好加大音量重新说了一次:“我知错了,不该恶意伤了小姐的马,还请小姐原谅我无知,不再计较。”
第23章
好不容易道完了歉,林茵茵低着头退了一步,转身一语不发地地离开了马球场。
脚步匆忙而慌乱。
夏乔儿见势头不对,自然不敢再开口,趁人没注意到她,悄悄隐匿在人群之后,也跟着快步离开了。
“林将军厉害啊,”黎承宣贴着李煊的马,小声赞叹道,“三言两语就将那丫头制服了,不愧是统领十万玄甲的靖安侯。”
此事一出,就算没闹太大动静,也总有那么几个耳朵尖的,能听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林家二房丫头的事迹,也定然能传遍上京城,日后怕是再也不能拿靖安侯府当幌子,去为非作歹了。
李煊单手握着球杖,没搭理身边人的啰嗦,眼睫漫不经心地半垂着,掩住了眸底的笑意。
她自小长在军中,自然有许多好处是旁人不知道的。
冯祺转过身,朝林音抬手执礼:“多谢林将军出手相救,小妹才得以平安无事。”
“无须多礼,”林音托了托马背上因受惊过度瘫软下滑的娇小身躯,提议道,“你们继续打球吧,我送冯小姐回去。”
刚才闹出了这样的事情,冯祺作为此次宴会的主家,自然要留下来统领全局、安抚宾客,以免众人被怠慢。
林音是宾客中少有的女眷,最适合送冯诗语回去的人。
冯祺又岂会不明白林音的意思,只好朝她感激地点点头,又低声安抚了冯诗语几句,才转身招呼李煊黎承宣连同其他几个相熟的公子,重新组了球局。
场面这才再次热闹起来。
林音小心地将人从马上抱了下来,亲自送进一侧休息棚内的软塌上。
或许是受惊过度的缘故,冯诗语整个人都靠在林音身上,眼泪一直不停地掉,胸前的衣襟都湿透了。
林音俯身将人放好,低声交代了两句,转身想要离开。
步子刚已迈开,身后的人哭得更厉害了。
她只好停在原地,略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腰间的锦帕抽出来,垂手递了过去:“不用怕,我方才已经检查过了,你身上并无外伤,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冯诗语抽泣着摇头,想要开口,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你身边的丫头去请郎中了,一会就回来,”林音低声道,“你若害怕,我就在这里陪你一会,待她们来了再走。”
“不是......我不是怕,”冯诗语泪如雨下地摇头,“是太没用了,除了哭什么都不会......他一定觉得我很烦,只知道哭......”
林音顿了一下,俯身坐在她身边的软塌上,抬手将锦帕放在对方手里:“每个人的脾性都是不一样的,你差点从马上摔下来,会掉眼泪也是人之常情。”
“可他不喜欢......”冯诗语垂下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声音哽咽,“他不喜欢我这个样子......”
林音:“人生来就都是不一样的,你自有你的好处,又岂能断定他人的看法。”
“不是断定,我是知道,”冯诗语抬手用锦帕擦了擦眼泪,低声道,“我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我想变成那个样子......可是直到刚才才发现,我可能永远都做不到。”
“你就是你,为何要为了他人去改变自己,”林音将手肘搭在膝盖处,偏过头看着身边的人,“况且,若真把自己变成别人喜欢的样子,那还是原本的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