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音微顿了下,抬手执礼:“多谢殿下提醒,臣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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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拐出鲤鱼池,走到无人处时,钟凌才忍不住问道:“赵氏一事您不是一早就清楚其中原委了吗,为什么今日又与珵王殿下提及此事,还在他面前替陈伐说话。”
赵家遇难时,林音虽远在北疆,但依旧尽自己之力,在老国公举家搬往极为苦寒的伊州之后,及时送去了过冬的棉衣厚被和一应日常用具,才免去了赵家老小挨饿受寒之苦。
只是林音不想太过招摇,这件事又做的极为隐秘,才甚少有人知道,靖安侯府曾在赵家为难时出手相帮过。
林音垂手拾起衣摆,缓步踩上天禄阁前的台阶:“我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全然不理会朝中政事,只想寄情于山水。”
还有就是,若他真的如自己猜测的那般,不甘心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甚至想有一番自己的作为的话,会不会和盛钦之流一样,选择投靠陈伐。
不过看他对陈氏一党的反感,还有规劝自己远离陈伐的态度,至少短时间内,他不会考虑加入陈氏门下。
“对哦,”钟凌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过来,“若珵王真的是个只知道游山玩水的废物,又怎么会对赵得之事了解的那么清楚。”
这件事当时之所以处理的不清不楚,是因为绝大多数人心里都清楚,赵得不可能真的背叛大周。至于没有人纠察真相的原因,则是因为赵得提出的改革,威胁到了绝大多数官宦世家的利益。
此事朝中官员自然心知肚明,但素来不问政事的珵王又如何知晓的这么详细。
还能说出那样一番道理。
那在此之前,他对朝中之事一问三不知的迷茫,还有只知道诗酒作乐的纨绔,都是装出来的吗?
是为了保命不得已为之,还是另有其他目的。
“我之前让你查李煊的动向,有结果了吗?”林音问。
“还没有,”钟凌回过神,立刻道,“珵王看起来和以往没什么区别,不是叫上一堆富家子弟去游园子,就是深夜与一群穷酸书生喝酒斗诗,实在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林音的脚步顿了一下,问:“他们都去了什么地方?”
“勺子街的望湖坡、落花巷的四方院还有京郊的立香居,”钟凌道,“总之都是些饮酒作诗的地方,没什么特别的。”
“其他地方我不了解,但四方院和号称掌控整个大周所有机密的听雪阁,似乎离得很近。”
“好像是,”钟凌略想了想,“都在落花巷的西南拐角处,好像......只隔了一道墙。”
林音彻底停住,扭头看了身边的人一眼。
“是,”钟凌一凛,几乎立刻明白了林音的意思,“属下回去之后,立刻去查听雪阁和珵王殿下的关系。”
林音收回视线,继续缓缓地拾级而上,“小心一些,这个珵王可不像看起来这么简单。”
不然也不会隐藏锋芒这么多年,还没有被敏感多疑的李烨抓到把柄。
钟凌立刻点头:“属下明白。”
作者有话说:
①恩荫:又可称为任子、门荫、荫补、世赏,是中国上古时代世袭制的一种变相。是指因上辈有功而给予下辈入学任官的待遇。
PS:文中所有的地域名都是扯的,不要考究哦,么么啾~
第7章
“哎呦林将军,您怎么亲自来了,”天禄阁总管事抱着跟拂尘,踩着小碎步顺着台阶迎了过来,“奴才刚接到陛下的旨意,已经将所有有关曹子建的书籍都整理了出来,正打算送往靖安侯府呢。”
“劳公公费心了,”林音客气道,“我哪里要得了这么多书,若都送到靖安侯府,怕是只能搁在书架里吃灰,岂不太过可惜。还是烦请公公带路,我自己选几本手稿带走便好。”
“唉,好好,”总管事笑容满面地点头,一手抱着拂尘,一手示意林音往里走,“请将军跟奴才来。”
一行三人越过层层书架,缓步走到靠窗的休息区附近。
一个身穿素色襜衣的年轻宦官正低着头将码好的书一本一本地放在一侧的书柜上。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抬头看了一眼,眸光一顿,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俯身行礼:“奴才程安,见过林将军。”
“无须多礼,”林音垂眼看着面前的人,“快起来吧。”
“谢林将军。”程安执完一礼,才重新起身,安静地垂首立于一侧。
“林将军请坐,”总管事示意林音坐在靠墙的矮塌上,殷勤地将早就备好的茶水奉上,“将军请用茶。”
“多谢公公。”林音抬手接过总管事递过来的茶杯,并没有急着喝,而是松松地捏在手里,淡声问道,“不知那些手稿在何处?”
“在,都在着呢,”总管事扭头看向身侧的人,“程安,去箱子里把所有曹子建的手稿都找出来。”
“是。”程安低低地应了一声,转身走到书柜处,将一整箱已经装好的书籍一本本重新拿出来,仔细挑选总管事说的东西。
林音垂首抿了一口杯子里的茶,夸赞道:“这茶不错,不知叫什么名字?”
“将军喜欢,便是这茶的造化了。”总管事笑呵呵道,“这茶叫碧蕊,是采竹叶和梅花蕊晒干制成,正是我这徒弟程安的手艺。”
说着抬手指了指一侧正在挑选手稿的年轻宦官,后者闻言立刻放下手里的书,再次俯身行了个礼,才又转过身继续整理书籍。
“名字倒是别致,”林音捏着茶杯点了点头,“味道也清新。”
“将军若是喜欢的话,奴才去取一些给将军带上。”总管事略有些不好意思道,“不过都是便宜物件,将军不嫌弃就好。”
“那麻烦公公了。”林音倒也没跟他客气。
“欸,好好。”总管事连忙应了一声,转身提着裙摆高高兴兴装茶叶去了。
钟凌默不作声地跟着总管事走出天禄阁,在正门口停住脚步,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瞟了一圈四周的情况。
天禄阁殿内,一直在角落里忙活地程安放下手里的东西,俯身行至林音身边,再次叩首行礼:“将军的伤可好些了,如今还在吃药吗?”
“已经没事了,药也不过是些寻常疗补之剂罢了。”林音伸出一只手阻止面前的人,“这里没别人,无需行这样的大礼。这两年你怎么样,过的还习惯吗?”
“师父待奴才很好,教会了奴才很多东西。”程安虽然直起了身子,但依旧跪在地上,低声道,“将军不必牵挂。”
程安原名李程,父亲是原户部侍郎李伯庸。因在政事上得罪了陈伐盛钦等人,被以滥用职权、贪污受贿等罪名陷害入狱。
后来李伯庸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狱中,李家成年男子全部斩首,女子和未成年的孩童则全部被送入掖庭。
当时程安年纪虽小,但也难逃酷刑,被内侍阁净了身,直接仍去了浣衣阁做苦力。
程安虽然生在官宦之家,却不似寻常富家公子那般娇生惯养,做些脏活累活倒算不得什么,最难捱的是浣衣阁内“长辈”的教训。
林音第一次见到程安,便是他不堪受辱,从浣衣阁一路逃到了正德门。
依召入宫述职的林音刚拐过正德门,便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跌跌撞撞扑过来抱住了腿。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破碎不堪的中衣,从肩膀和膝盖处破损的布料内,可以清晰地看到身上或情或紫的交错伤痕。
最新的几道,还带着丝丝血迹。
狼狈地抬眼看向林音的时候,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带着浓浓的,对生的渴望。
“救我,”他说,“大人救救我,只要能让我活下来,我当牛做马也要报答大人......”
林音顿了顿,还来不及说什么,抬头便瞧见远处急匆匆跑来几个手持拂尘的宦官,瞧见程安当场拦住了林将军,吓得立即停住了脚步,踟蹰着不敢上前。
“怎么回事?”林音问。
“他们打我骂我,”小程安吸了吸鼻子,下意识抓紧林音的衣摆,“还脱我衣服......欺负我......”
林音的视线落在程安脸上,隐约觉得眼前的人有点眼熟,忍不住低声问道:“李伯庸和你是什么关系?”
小程安缓缓低下头,声音轻不可闻,“是我父亲。”
那些人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的欺凌折辱他,就因为他是李伯庸独子,得罪过陈丞相的罪人之后。
他担心面前的人会和其他人一样,为了巴结陈丞相,故意针对自己。
不自觉的,他松开了纠缠。
“为什么提起父亲如此怯懦,”林音问,“你也觉得你父亲罪不容诛吗?”
“不,”小程安倏然抬起头,眸中虽有惧怕,但更多的是坚定不移的信念,“我父亲是被冤枉的,我活着就是要给父亲洗刷冤屈!”
“很好,”林音赞同地抬手按了按小程安的脑袋,低声嘱咐道,“但你要记住,要想洗刷你父亲的冤屈,首先便是活着。想要活着,就要把仇恨埋在心里,不要轻易给别人看见,记住了吗?”
程安似懂非懂,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从那往后,程安确实再也没有与人争辩过父亲李伯庸的冤屈,他变得沉默了许多,也收敛了很多,不再像以前一样,动辄便伸出爪子挠人。
掖庭的罪奴很难被带出宫,林音暗中动了几次手脚,将程安连续换了好几个宫苑,直到前两年才顺利改掉了他的籍贯,从罪奴变成了普通奴才。名字也从李程,变成了程安。
原本只想给他一个安身之所,让他平安渡过余生。
毕竟以他的身份,想要跟实力雄厚的陈伐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现在,她却不得不将面前的少年带入这场政治旋涡里。
林音垂手放下手里的茶杯,抬起眼看向面前的人:“过完年你就十七了吧,还想继续留在宫里吗?”
“程安想留在宫里,”程安俯身叩首,将额头抵在手背上,低声道,“只有留在宫里,才有机会接近陈伐,才有机会给父亲报仇。”
“你意已决?”林音问。
“我意已决。”程安没有任何犹豫。
“好,”林音点头,“既然如此,我需要你换个地方行事。”
程安微顿了一下,再次点头:“ 是。”
“我知道你师父待你极好,你一时舍不得离开他。但这件事只有你能做,也只有你最合适。”林音低声问道,“你可愿意?”
“奴才愿意,”程安立刻叩首,“能为将军效力,程安万死不辞。”
“好,”林音道,“还是和往常一样,过几日会有人联系你。”
“是,”程安应了一声,又询问道,“不知这次要去哪个宫里,是否需要提前准备什么。”
“上德殿内,”林音缓缓道,“天子近旁。”
第8章
永捷将军返回上京近一个月后,一直护在将军身侧的玄甲军亲卫才安排好西境相关的战后事宜,顺利抵达上京。
还是和以往一样,所有玄甲军驻扎在京郊大营内,唯有两位玄甲首领挑上两匹快马,一前一后驶进了上京府前街。
训练有素的战马抬着前蹄急停在靖安侯府门口,不待马儿站稳,其中一个穿着重甲的人便风一样刮进了侯府大门,迅速消失在正门处。
听到动静过来开门的老仆单手扶着门框怔了一下,一时有些怀疑,刚才是有什么人走过去了吗?
正疑惑着,抬头对上了另一个匆匆下马人的视线,刚要开口,便被对方一句话堵了回去:“将军如何了?”
“......”那老仆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认出面前这个灰头土脸、风尘仆仆的年轻男子,是玄甲军首领解南,立刻惊喜道,“解首领,您回来了!”
解南匆匆点了下头,只说了句“牵马”,便迈着和解北一样风似的步伐走进府内。
“......哦哦,是!”老仆又顿了顿,才后知后觉明白解南的意思,连忙颠颠地朝两匹乖乖等在侯府门口的战马走去。
解北一路顺着廊道走向兰溪苑,远远看到正站在院内海棠树下和钟凌低声商议事情的林音,眼眶一热,人便扑了上去:“将军,将军!您终于醒了......”
钟凌扭头看到来人,瞳孔倏然一缩,迅速上前一步挡在林音面前。生怕这位穿着重甲的祖宗一个不小心,将身子单薄的将军撞出内伤。
后一步跟过来的解南眼疾手快地拽住自家妹妹身后的衣领,在怼上钟凌之前,一把将她薅了回来,忍不住数落道:“你慢一点,万一伤到将军可怎么好!”
被提住后颈的解北不死心地挣扎了一下:“我又没真的撞上去,哥你先放开我......”
虽然距上次分开满打满算不过月余,期间也不是没有收到过钟凌和林音的书信。但林音被带离西境时,正是伤势最重的时候,连续高烧了好几天都没退下去,眼看着人要不行。
被抬上接人的马车之前,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过。
若不是相应战后事宜需要他们兄妹安排整顿,她早长翅膀飞回来了。眼下好不容易见了人,又怎能轻易忍住情绪,嘴上虽然依旧强势,眼泪却扑簌落了下来。
瞪着一双红彤彤的大眼睛面无表情地掉眼泪,那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我没事了,”钟凌的身量极高,挡在林音面前几乎遮了个严实,林音只好先出声安慰,才费劲地探出半个身子,把自己亮给解北看,“你看,伤都好全了。”
钟凌这才退开半步,略松了口气。
解北:“......”忙着掉眼泪,一时说不出话。
解南见解北没有再冲上去的趋势,才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待人站稳后,抬手执礼道:“将军,西境相关事宜均已处理妥当,除了按规矩返回北疆的玄甲军之外,其余的人都已驻扎在京郊大营,听候将军差遣。”
“好,”林音点头,“你们辛苦了。”
“将军这样久站身子撑得住吗?”解南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眼底同样带了一丝担忧,“要不还是先回去躺着吧。”
“早就没事了,”林音抬手拍掉粘在解北甲胄上的一根杂草,摇头道,“倒是你们,这一路实在辛苦,先去歇息整顿一下,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不,”解北立刻摇头,泪珠子都甩出来了,“我不走,我要在这里陪着将军。”
“您老人家要不要去照照镜子,”钟凌抬手擦了擦因为站得近,被解北溅了一脸的泪点子,“黑眼圈都要掉到下巴上了,再不去补补觉,你自冠的玄甲第一美人称号可就不保了。”
解北吓得眼泪都止住了,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脸,“真的吗,别胡说.......”
“真的,”钟凌忍不住啧了一声,单手扶着解北的肩膀将人推出去,“将军你看到了,也该心安了,杏林阁和梅香园我都替你们整理出来了,快去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
“哦。”解北一步三回头地被钟凌带出兰溪苑,依依不舍的同时还不忘跟钟凌斗嘴,“什么叫我自冠的,除了咱们将军,军营里还能找到比我美的姑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