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儿。”
“听你口音不像是我们这里的人。”
“我是外地来此投奔亲戚的,可是亲戚翻脸不认人,将我赶了出来,我一个弱质女流,无以为生,已经好几日没吃东西了,听闻妈妈人好,愿意赏口饭吃,我便特地来投靠妈妈。”落颜儿挤出了两滴眼泪,声情并茂地讲述着她的“故事”。
“哦?我倒不知我在广临竟有这般美名,”妈妈观察落颜儿的神情,不似是在说谎,“不过你算是找对人了,进来吧。”
醉花楼琴音袅袅、鸾歌凤舞,初进到里面,乍一看像是普通酒馆里面多了个歌舞取乐罢了,但仔细一瞧,这里的姑娘倒杯茶的功夫,就被孟浪之手摸了好几下。
楼上的气氛更是旖旎,走廊上的男女搂搂抱抱,经过的几处厢房呻.吟声隐隐。
妈妈见惯不怪,打开一间空的厢房,引落颜儿进去。
“要入我醉花楼,得先把这份卖身契给签了,签了之后,只要你听话,妈妈我保证你穿金戴银,日后的好日子享之不尽。”
紧盯着落颜儿签下卖身契,妈妈立即将卖身契抽走,收在怀里,绽放一个亲切的笑容:“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醉花楼的人了,一切都要听我安排。”
这间房,成了落颜儿在这住的房间,妈妈走后,来了两个婢女,说是要帮她沐浴更衣,重新梳洗一番。
她快要被搓掉了一层皮。总算送走两个婢女,她打算去寻一寻,哪个才是段念念,却不料,一开门就被拦下了:“妈妈有令,姑娘在正式见客之前,不宜露面,外面客多,还请姑娘好生呆在房内休息。”
不得出门,落颜儿直至第二日白日,客人全部散去的时候,方能在楼里走动。
妈妈见落颜儿打扮的模样欢喜得不得了:“乖乖,我这眼光就没出过错,兰月这花魁之位怕是保不住咯。”
“兰月?”兰月便是段念念在这里的化名,落颜儿故作好奇,“妈妈,这兰月便是这里的花魁?我见的世面少,妈妈能不能让我见见这花魁长得什么模样?”
“这简单,正好让你都认识一下。”妈妈把所有姑娘召集一堂,让姑娘挨个挨个介绍自己的名字。
介绍到第八个:“我叫兰月,颜儿妹妹初来乍到,若是有什么不懂的,随时可以来找我。”
乖乖。
妈妈用到她身上的词,她用到了兰月身上。
落颜儿于九尾狐堆中长大,见过的美人无数,却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可以美得如此温婉柔静,如同那白色的玉簪花,即便是落入了这淤泥之中,依旧给人一种冰清玉洁、干净纯粹的气质。
只是她的脸在笑,眼底却有着无尽的悲伤,形同一个脱离了灵魂活着的人。
姑娘们一一介绍完毕,各自去忙活各自的事情。落颜儿跟着兰月,寻着机会追上去:“兰月姐姐,你不是说我可以随时找你,我现在就有一事想要请教,不知你方不方便?”
“当然,”兰月莞尔一笑,“颜儿妹妹有何事不明?”
妈妈在远处注意着她,落颜儿故作扭捏道:“就、就境况转变太突然,见姐姐面善,憋了许多话想找人谈谈,姐姐可允我进你房中慢慢说?”
兰月声音轻柔:“当然可以,正好还没进朝食,妹妹刚好同我一道。”
兰月的身边有一个随身婢女,婢女端来菜肴,则站在一旁守着,寸步不离。
落颜儿想支开这个婢女:“兰月姐姐,我忘了说一声就来你这了,待会她们另外端来饭食去我房间可如何是好,我还是先去知会一声吧。”
“不用,”兰月对婢女道,“妙云你帮颜儿姑娘跑一趟,顺便备好东西在外面等我。”
妙云如愿被支开,落颜儿看着人一走远,立即关上了门。
“姑娘这是……”兰月一时半会有点懵。
时间不多,落颜儿直入正题:“薛衡叫我来的,他叫我帮他护你几天,过几日他便来接你。”
“薛……衡,”兰月拿筷子的手一抖,筷中夹着的食物掉在了桌上,“他,他没死?”
“没死。”落颜儿道。
兰月放下了快要拿不稳的筷子:“上次他只与我匆匆见一面,很多话都没说清就走了,我还以为……还以为是我在做梦。”
落颜儿长话短说,大致与兰月说明了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得知薛衡重生,兰月又是哭又是笑的,眼底的情绪不再只是浮于表面,但又露出了深深的担忧:“薛衡说要替我赎身,他是不是又要去杀人?否则他怎么不敢来见我。”
落颜儿的不语给了回答,兰月强忍了半天,终于不受控哭了出来,语气是责怪也是害怕:“我这辈子再差也不会如何了,他怎么这么傻,好不容易从地狱里爬了出来,要是让暗影知道他还活着,不会放过他的,他为何偏偏要选一条有可能重蹈覆辙的路。”
薛衡不傻,按照普通人家赚钱的法子,他花上百年都不一定能赚得到足够赎身的钱,他是别无选择了。
落颜儿安慰兰月:“薛衡身手不错,以他的能力也许能平安渡过这一关,倒是你,你哭成这样,别人该以为我欺负你了,到时候将我赶出去,我完成不了薛衡所托怎么办?”
本意是想开个玩笑让气氛轻松一些,兰月却惭愧道:“是薛衡办事不妥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托你来这种地方呢。”
落颜儿无所谓道:“没事,对我来说去哪儿都一样,这困不住我。”
“那也不应当,姑娘家的名声最是要紧,若是传了出去,你日后该如何嫁人。”兰月自己心情还没平复好,还有空替她操心那么多,落颜儿好像知道薛衡为什么会如此喜欢她了。
杀手无情,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偏偏兰月身上处处透着温暖。
“那更没事了,嫁人得守着一棵树吊死,不嫁人身后便是整片树林。”
落颜儿语出惊人,兰月风月场待了那么久,也从没见过这样的姑娘家,一时惊愣到无法接话。
门外来了人敲门:“颜儿姑娘,妈妈叫我寻你回房,文吉姑姑来了。”
“文吉姑姑?”落颜儿望向兰月,“是干嘛呢?”
兰月支支吾吾道:“文吉姑姑,专门、专门教导楼里新来的姑娘,教、教习房中之术。”
房中之术!
落颜儿死得早,没能在青丘和九尾狐那些姐姐们学到一丝,没想到在这竟能学到。她蹭地站起身,不仅不臊,还有点小欢喜:“诶,我这就来。”
兰月彻底傻住:“颜儿妹妹,你、你……”她语塞,“你”了半天道,“你去吧。”
第32章 发酵
落颜儿以为她自己能承受得住, 当那个文吉姑姑摊开一件一件细说的时候,她出来时,脸已是红得将近能滴出血来。
而这仅仅是第一日, 后面这位姑姑还得再来几趟。
落颜儿摸着自己的小心脏,恨不争气道:“长点出息,你可是一只九尾狐啊!”
最可怕的是, 透过那姑姑的描述,她的脑海之中浮现出的每一个画面里面,都是同一个人的脸。
渡无回。
她很矛盾, 一方面想要远离渡无回保平安,另一方面又会不断惋惜, 这么好的皮相不落入自己手里可惜了。
沉浸在思绪之中, 不察眼前来了人。
“姑娘, ”来人唤她,“颜儿姑娘。”
几声召唤, 落颜儿回了神:“啊?什么事?”
来人引见了一个婢女给落颜儿:“这是双双,是妈妈派来以后专门伺候姑娘的。”
“哦, ”落颜儿瞧人似乎有些许眼熟, 不确定道:“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双双回话:“听闻姑娘并非广临人, 奴婢从未离开过广临, 又怎能有幸与姑娘见过,许是双双这张脸长得太普通, 让姑娘容易混淆罢了。”
听这番话,便知道是个周到聪慧的姑娘。落颜儿把她收在身边, 名义上是要伺候她的衣穿住行, 可怎么看都像是妈妈为了防止她反悔逃跑, 故意在她身边安插的眼线。
有眼线盯着, 什么都干不了,唯有回去找兰月聊会天打发时间。
其她姑娘告诉她:“兰月出去了。”
“去哪儿?”落颜儿问。
那姑娘答:“应该是去庙里了吧。”
要照顾的目标出了门,落颜儿顿觉这地方呆着没意思。
不知渡无回在干嘛,那闷葫芦大概可以看公文看一整天吧。
妈妈叫人来唤她跟其她姑娘一起去学舞,尽管她会一些,但都是她在青丘学来勾人的,这并不符合她来自正经人家的设定。
她照着其她姑娘的样子扭啊扭,教习舞艺的那个人,得了妈妈的嘱托,特意把她留了下来,单独指导,一直到暮色渐沉,客人将至,才放她回去休息。
客人在,落颜儿不得走出房间,她百无聊赖躺在床上:“双双,你何时来的醉花楼?”
双双在给落颜儿收拾妈妈新送来的首饰和衣服:“回姑娘,比姑娘早不了几日。”
落颜儿:“那你家中可还有其他人?”
“之前有一个姐姐,”兰月整理东西的手有一刻的停顿,继而语气照常,“没了。”
能进这儿来,哪个不是可怜人。落颜儿静默了几息:“没事,你跟着姑娘我,会赚好多钱,到时候就自在过日子去。”
“多谢姑娘。”双双照规矩行了一礼。
落颜儿点了点头:“行了,这些明日再收吧,我累了,想早点休息。”
不过戌时,外面闹闹哄哄,一会儿是女子的娇嗔声,一会儿是男子登造极乐的笑声,一般人在这种环境下,没法休息。
双双懂事,没拆穿她:“那姑娘好好休息,有什么再叫奴婢。”
双双一走,她就吹灭了蜡烛。
就在刚刚,她感觉到腰间的锁灵袋动了一下,煊洺要醒了。
醉花楼的妈妈忙着做生意没空理她,门外守着的大汉没有什么异动,不会进来。这里人多眼杂,她不好动手,得换个地方。
她轻手轻脚打开窗户,逃出去特地躲在一处,等到夜深灯灭,无人之时,将煊洺放了出来。
煊洺被绑得严严实实,身上的衣服因为血迹的干枯,硬邦邦的,几乎要分不清它原来的颜色。
落颜儿时刻警惕着周围会不会有墨虚门的弟子突然出现,静待煊洺重新复活。
利爪如刀,在煊洺的脖子上划开一道口子,鲜血喷涌,空气中散发一种如铁锈般的味道。
煊洺没有立即咽气,他极其痛苦地抽搐着:“你……我的、剑。”
剑其实没扔,这是把宝剑,扔了怪可惜的。只是落颜儿要去醉花楼,不方便带着,便放在了渡无回那里。
渡无回一到这个时辰,无一例外是在打坐,但他的眉毛微微蹙着,明显是静不下心的表现。
门外似乎有什么挠门的声音。
渡无回开门,低头看见一只小狐狸正用爪子轻轻挠了一下他的腿。
小狐狸疯狂地摇着她的尾巴,生怕渡无回看不见,还特地转了两个圈圈,兴奋得不得了。
然而,渡无回眉宇舒展平平,不见任何有神色变化。
落颜儿急了,她变回人形却没有收回尾巴:“大人,大人,你快看我的尾巴,是不是好漂亮!”
渡无回依旧没什么反应。
“大人,”落颜儿被扫了兴,“我拿回尾巴了,你怎么都不替我高兴高兴啊?”。
渡无回有刹那的思绪抽离,他张了张口,说出的话是:“怎么回来了?”
“想大人了。”落颜儿尾巴摇个不停,像个在讨人喜欢的宠物。
渡无回眼神一黯:“你这乱说话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没乱说话,我真想大人才回来的,”落颜儿指了指屋内,“大人,让我先进去呗。”
渡无回道:“在这讲。”
落颜儿善解人意道:“站门口说不太妥当,别人应该入寝了,别扰了别人。”
她试图绕开挤进去,渡无回不让:“你既已知晓夜已深,便回你的醉花楼。”
“大人知道它叫醉花楼?”落颜儿敛起自己的嘴角,故作失落道,“大人,前日你还愿意收留我呢,怎么才分开两日不到,你便与我划清了界限,太伤人了。”
渡无回:“那是被你闹的。”
“好吧,”落颜儿低垂着头,“我特意回来找大人,大人既然不想我,那我走便是了。”
落颜儿跨的步子极小,奈何走远了都没听到挽留,她只能自己拐了回来:“大人,我是偷跑出来的,我本想等他们都睡着了,再偷偷跑回去,可是你也知道,那地方睡得有多晚。”
“我现在无处可去,唯有试着偷偷潜回去,当然如果能平安回去最好,要是被抓了,那里的打手那么大个,”落颜儿比划着对方比两个她还要大,“我被打两下应该不会死的,大人别担心。”
渡无回静静看着她表演。
落颜儿添油加醋:“那里的妈妈好凶的,知道我逃跑,肯定绑着我,逼着我去见客,我只拿回了一条尾巴,灵力微弱,连薛衡都搞不定他们,我、我恐怕……”
点到为止,落颜儿迈着即将要赴死的沉重步伐,充满不舍地一步三回头。
渡无回扶了扶额,侧身让出了门口:“回来。”
落颜儿举步如飞,进到房内把门给关好。
由始至终就没把尾巴收回去过的她,先是客气的在桌边坐下:“大人,你打坐吧,我不打扰你。”
她爱不释手地摸着自己的尾巴,摸着摸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床上只有一席棉被,盖上不垫下,落颜儿不想睡在地上,她斗胆,擅自变成小狐狸,跳上了床。
渡无回睁眼看她,她就像之前一样,直挺着身子陪着安静打坐,就是那条尾巴,它怎么都想吸引别人的注意,一直摇啊摇,半刻停不下来。
良久,那条尾巴的摇晃的速度渐渐变慢,最终掉了下来,而它的主人,扒在床上,两条狭长的眼缝弯弯,睡出了狐狸笑。
门外悄无声息的站了一个黑影,渡无回脸微侧,起身时望了眼睡着的狐狸,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门外业崇见到渡无回立即拱手道:“参见大人,不知大人召唤卑职,有何要事吩咐?。”
渡无回离房间走远了些:“去查查,落颜儿生前的事迹,细到她去过哪些地方,我都要知道。”
业崇察觉自己声音大了些,压着声音回:“大人,颜儿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妥?”
渡无回冷冷地瞥视他一眼,业崇立马垂下头道:“卑职领命,卑职这就去办。”
之前还觉得落颜儿睡觉老实,他不过出去一会儿功夫,小狐狸一个翻身差点掉下了床。
渡无回挡在床边,双手先于意识放在床上作出一个防护的动作,当他后知后觉要收回手,小狐狸却将他的手心当做枕头,枕了上去。
小小的脑袋毛茸茸,软乎乎,渡无回动作滞了少顷,他的眸光微荡,恍似一湾平静的湖水,拂过春风,泛起起层层涟漪,给那已经沉寂许久的死湖注入活着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