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齐心还是迈了进去,她害怕,更怕自己有机会救下侯修远,却迟了一步。
顺远镖局杂草丛生、鸟啼花落,每开一扇门都要接受厚重的灰尘洗礼,他们分头找遍了整个镖局,最后在祠堂找到了侯修远。
侯修远跪在牌位前,破皮出血的手上拿了把匕首,刻了好多个牌位,听到脚步声靠近,他立即将匕首抵在脖子上:“别过来,你们别过来。”
他的手有些许摇晃不稳,吓得边齐心嘶喊:“不要!”
边齐心张开手臂,示意旁边的人跟着她一起退后:“把匕首放下,我们好好聊聊,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修远,我好想你。”
侯修远不放手:“齐心,对不起,你知道我没法和你在一起,对不起。”
“我知道,”边齐心咬着唇,喉咙一阵苦涩,”是我,是我贪心,借着你失忆,妄想能够和你在一起,我知道的,我明知你还在怪我,我明知你放不下……”
“我没有怪你,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侯修远打断,“我怪的是我自己,我只是没办法过自己这关,我只是没有办法,带着一身的罪恶,去坦然无忧的与你好好生活,我有什么资格!我原就是一个已死之人,你是个好姑娘,忘了我吧,重新开始生活。还有,谢谢你帮我照顾他们。”
“不要,不要丢下我,有罪我们可以一起赎,放不下我和你一起背,直到你放下为止,”侯修远在她眼前自尽的彻骨之痛,历历在目,边齐心不能,也无法再承受一遍,“就是不要再丢下我,不要对我那么残忍。”
“对不起,镖局要彻底没了,能不能麻烦你,代我保管这些牌位,如果可以,清明时分,帮我烧几柱香。我欠你太多,下辈子……”侯修远苦笑:“我应该没有下辈子,看来只能欠着了。”
祠堂原来摆放的牌位大都为“侯”姓,而侯修远新雕刻的这些,大都为异姓,其中留有一个空白的牌位,什么都没有刻。
注意到边齐心满身的伤口,侯修远刻意移开目光:“忘了我,不要受伤了。”
去意已决,侯修远抹动脖子。
“不!”边齐心声嘶力竭呐喊。
在匕首割下的前一刻,落颜儿用灵力打掉了侯修远手上的匕首。侯修远的心结过重,这样回地府,不过是送他又跳一次忘川河,然后成了没有记忆的孤魂野鬼,时时受痛苦折磨,到最后,忍受不住,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侯修远口口声声说他满身罪孽,渡无回派人查过,地府并没有判他下过地狱的记录,忘川也是他自愿跳下,地府不会错放有罪之人,那么,侯修远这一身罪孽,又是从何而来?
边齐心呢?
边齐心对侯修远用情至深,侯修远在她面前自尽两次,无异于杀了她两次,这对于边齐心而言,就算是她□□着活下去,也会痛不欲生,长长久久走不出来。
侯修远不能就这样回地府。
落颜儿想要弄清楚,侯修远身上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故事:“如果你以这般情形死在她的面前,还不如我们一开始就把你带回去,何苦白费了三日时间。”
边齐心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侯修远:“你看看这个,这是我来拿牌匾的时候发现,你的父亲留给你的,你看看这个,看看这个再做决定好不好?”
“父亲?”侯修远瞳孔一颤,表情空茫茫,迟迟才把信接过来。
滚烫的泪滑下,侯修远看着信中的内容,瞬间支离破碎:“孩儿不孝,辜负父亲所托,令侯氏无血脉,顺远镖局毁在了孩儿的手里。“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在路上,手速慢,等我
第78章 赎罪
边齐心居住的坏境说不上好, 她的房间里面堆积了许多东西,这些东西,虽然都叠放得整整齐齐, 却不妨碍老鼠可以藏身于此,在此安家。
煎完药、煮完粥端上来,侯修远听到细微的声响, 他寻着动静找过去,无意中发现了被几个箱子挡住的牌匾。
有些东西刻在了骨子里,即便是忘记了, 当你看到它,哪怕只是一角, 也能唤醒你沉睡已久的痛疼。侯修远没能恪守于礼, 擅自动了那块牌匾。
顺远镖局。
四个字瞬间打开了峡口, 记忆翻涌而归。
侯修远十八岁,以往都是跟着他父亲或其他经验老道的镖师一道出镖, 这是他第一次独立负责掌镖。这批货物十分贵重,雇主从事玉器生意, 这批货物是雇主一笔很重要的订单, 关系着雇主经营了几十年的心血。
护送货物, 有一段山路为必经之地, 安全起见,侯修远这趟出镖增添许多人手。
崇山峻岭, 层峦叠嶂,侯修远带着一队车马慎小谨微的进入那段山路。
“救命啊!救救我。”女子求救的声音在山间回荡。
侯修远骑在马背, 举手示意后面的车马停下, 细细聆听。
“你们放开我!”女子的声音后面, 还有多道听起来好不猥琐的笑声。
候修远对身后的副手吩咐道:“带一小队人过去看看。”
副手左右为难:“少主, 此处地势易攻难守,山贼肆横,我们最好不要多管闲事,尽快通过为好。”
从镖者,需当重义重责,她人求救,岂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候修远加硬口气:“去看看,你也知晓这附近山贼肆横,若真有柔弱女子陷入危险,我们不管,此女子轻则名节失毁,重则性命不报。独善其身、见死不救,非顺远镖局所为,传出去,顺远镖局何以立身。”
少主之令,不好违抗,副手集合部分人手,接下命令。
四周高耸的地势遮挡视线,空气中弥漫的气息诡谲怪诞,远处闪过强光一闪而过,类似太阳照在的银制的兵器上,刺眼难当。
马儿一声长蹄,无数手持大刀的山贼如一窝蜂冲下,声势浩大,杀气腾腾。
副手拔出剑,上前:“少主,现下我们自身难保,唯有保全货物,找机会突破出去,其它事我们泥菩萨过河,管不了。”
“救命,谁能救救我……”女子求救的声音不绝于耳。
侯修远两难抉择,拳头紧握,青筋暴起,他依然坚持:“去,救人要紧。”
“少主!”副手劝不动,着急道,“这样也许人救不了,货物也保不住,兄弟们还因此平白丧了命啊!”
“去救人!”侯修远吼道,“东西丢了可以再想办法拿回来,人没了就真的没了。”
一队人马,分为两批,一批救人,一批护镖,力量分散,敌众我寡。
眼见涌下来的山贼越来越多,侯修远当机立断,舍弃货物为诱饵,转而带着剩下的全部人马,去与副手汇合,救出女子。
救出的女子名为边齐心,被山贼抢去,要送进山寨。侯修远见他孤苦伶仃、并且受了伤,便把她带回了镖局养伤。
英雄救美、体贴入微,边齐心暗自许了芳心,望向侯修远的眉目间全是深情。
救人舍镖,这件事情传回顺远镖局,侯修远的父亲——侯翁泰,没有批评,不做责罚,只道当务之急,是要把货物拿回来。
顺远镖局,名声在外,多年累积的名声,不止于镖师有多么的厉害,还在于顺远镖局的信誉。很久以前,顺远镖局刚创立不久,也同样发生过镖被劫走的事情,那时谁都觉得肯定是拿不回来了,侯翁泰,一人领着十几个镖师,入贼窝,用计取胜,抢回了丢失的镖,至此,顺远镖局发展壮大,再没丢过任何镖物。
信,为顺远镖局之根本。
雇主选择了他们,他们就得经得起雇主的信任。
此行凶险,侯修远经验不足,侯翁泰思虑过后,决定亲近前去,他让镖师们自愿选择,跟他去亦或是留下。
这些镖师皆由侯翁泰一手培养,在他们最落魄的时候,是侯修远收留了他们,并给了他们一个可以安生立业,有能力赡养妻儿老小的机会,他们感恩,从进了镖局的那一刻起,便决心誓死追随侯翁泰。
救人舍镖的消息传到了雇主那里,雇主上门讨说法,哭着闹着说是这批货物丢了,他活不下去了,惹来众多人围观,为了给雇主一个交代、挽回顺远镖局声誉,侯翁泰当众摘下顺远镖局的牌匾,说是这趟镖要是不拿回来,此后再无顺远镖局。
不拿回货物,不挂回牌匾。
然而,他们再无机会把牌匾挂回,此去的一行人几乎全军覆没,唯一一个能够活着回来的,是侯修远,是所有人拼了命给他挣得一线生机,是所有人用命换了他活着回来。
他满身是血,宛如行尸走肉,他恨自己,恨自己害了父亲,恨自己害了所有的人,恨自己恬不知耻的活着……
伤势过重,侯修远倒在了路上。
他睡了好久好久,记忆像是翻转了过来,从他亲眼看见父亲死去,再到他孩童时候,父亲握着他的手教他练剑,慢慢倒退,最后一片空白,他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剧烈喘气,胸口似被人插了一剑的痛。
“你终于醒了。”一身型小巧,长相可爱,头发绑着辫子的女子进屋,看见侯修远醒了,激动的小跑到床边,笑起来嘴角牵扯出两个甜美的梨涡。
侯修远半坐起身,女子急忙去搀扶,动作缓缓,小心翼翼。侯修远浅浅打量女子:“你是?”
女子一愣:“边齐心,你救过我,不记得了?”
侯修远摇头:“我呢?我又是谁?”
……
边齐心骗了他,给他捏造了个两人普普通通,粗茶淡饭过日子的故事。
痛苦的记忆遗忘,侯修远与边齐心度过了一段平和安逸的时光,“平和安逸”仅是侯修远觉得,边齐心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侯修远会记起来,她一边如履薄冰,一边贪恋着不肯放手。
偷来的感情,总归会有拆穿的一天。
侯修远想起了所有,痛苦随着记忆一下子以数十倍的程度将他包围,他承受不住,他不能接受自己害死了大家,自己还幸福安逸的过日子,尤其是……他看到边齐心,就会想起父亲和其他人死在他面前的画面。
他心里清楚,这件事与边齐心完全无关,他不怪边齐心,只怪自己没有能力,可边齐心的存在,会一遍遍的提醒他,他什么都没了,而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撕心裂肺的痛将他钻得千疮百孔,他最终抹脖自尽,闭上眼之前,模糊的视线看见边齐心哭着赶来,他切身体会过,亲眼看着心爱的人死在眼前,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有多痛,所以他用最后一口气,想要遮住边齐心的眼睛:“不……要……看。”
手无力的垂下,侯修远死在了边齐心的怀里,灵魂听见边齐心凄入肝脾的哭泣声,久久不息。
人死后,喝下孟婆汤之前,记忆会一直紧紧跟随,下到地府,认为自己害了那么多人,没资格投胎,侯修远毅然决然地跳下了忘川,自己给自己判了一个永无轮回的惩罚。
边齐心找到的那封信,是侯翁泰临行,提前写好的遗书,大概是说:
侯翁泰并没有怪过侯修远,如果当时是他面对同样的情形,他也可能会和侯修远做同样的选择,修远镖局这个名字,不单是取吉意,祝远程顺利,它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顺从自己的心,但求问心无愧,方能前程万里。
救人是侯修远的选择,为义;取镖是他的选择,为责。若反过来,侯修远当时选择了不救边齐心,同样的,他也会责怪自己一辈子,这是个极其难解的局,他们都只是选择他们认为对的事情而已,谁都没错,他要侯修远千万不要自责。
最后,侯翁泰道,他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镖师,他有两个所愿,一是希望侯修远可以尽其所能,帮助照顾他们留在世上的亲人,二是希望侯修远可以振作,重振顺远镖局。
侯家血脉不倒,顺远镖局永在。
侯修远泪崩:“我拿什么、我拿什么面对我的父亲,他死在我面前我救不了他,连他最后的嘱托我都完成不了,”侯修远走跪到渡无回面前,看着渡无回腰间的鞭子,恳求道,“你们能不能送我走,我不用投胎,不要轮回,我对不起他们,我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重新开始,你们、能不能给我个痛快?”
身体的死亡对侯修远来说,依旧是折磨,侯修远求的是魂飞魄散。
听了整个故事的落颜儿,看不下去侯修远这般模样,骂道:“你的父亲、你镖局的同门,用他们所有人的命,也要换你好好活下去,你却不懂珍惜,命说不要就不要,你只知道要逃避,”她指着边齐心,“她呢,她的痛楚不比你少,可她却连带着你的那份自责,一个人背起了数十个人,那些人都是死去的镖师放心不下的亲人,是他们在世上唯一剩下的留恋,是你的父亲要你担起来的责任。”
“死了是赎罪,难道活着就不是赎罪吗?”落颜儿看向泪眼斑驳,哭得泣不成声的边齐心,“这一切的起因,是因为救她,你可以死了一了百了,她不能。”
作者有话说:
还债更,欠四更
第79章 共存
侯修远自责, 边齐心何其不自责。
若她早知道侯修远救她的代价,是用整个顺远镖局来做陪葬,她宁愿死在山贼窝里。
侯翁泰带着侯修远及一队精锐的人马入贼窝, 迟迟未归,边齐心担心,孤身寻了过去, 路上发现了重伤晕倒的侯修远。
侯修远失忆了。一开始,她只是不想让侯修远想起惨痛的过去,可是她越来越贪心, 越来越不知足,就撒了谎, 说他们互相倾慕, 早已互许, 不久即将筹备大婚。
红事变白事,她终究没能等来大婚, 等来是侯修远的死讯。
侯修远刚走的那段日子,她不知道是怎么挺过来的, 她只记得, 有一次路过顺远镖局的时候, 她看到了很多人在那里哭, 他们有的抱着还未满月的孩子,有的白发霜鬓, 背影佝偻,哭声悲痛欲绝。
因为没有人能带回他们的尸体, 所以他们只能对着顺远镖局痛哭。
那个时候她知道了, 世上不止她一个伤心人, 也知道了, 这些伤心人都是因她所致。背负着罪孽,把他们当成是侯修远的家人,她活着的目的是照顾好他们,可惜她的能力有限,能够帮的只有一二。
她以为人生也不过如此了,赎着赎不完的罪,到了地府继续赎。
老天爷却给她开了好大一个玩笑,侯修远再次失去记忆回来了……侯修远再次恢复记忆要自刎在她的面前。
她单膝跪在颓萎瘫坐在地上的侯修远跟前,捂住侯修远的眼睛:“修远,你曾经死在我的怀里,用尽最后一口气,都想要捂住我的眼睛叫我不要看,你知道最重要的人死在眼下却无能为力的那种感觉有多痛,这种痛,痛到我没法再经历第二次,”她把匕首放到侯修远的手中,“一切因我而开始,就让一切因我而结束,不要再折磨自己,我们都、到此为止吧。”
这件事煎熬了他们太久,如果非要做个了断,那应该是她,而不是侯修远。
手被带着往前,匕首抵到边齐心的腹部,侯修远如同被烫到般扔掉手中的匕首,退开与边齐心保持距离:“不,你别逼我,你别逼我!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过就是被救了,你甚至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你做的已经够多,就不要再理我了,随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