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冲过去抱住慕逍禹：“逍禹哥哥！”
这一刻，周围变得寂静，整个世子府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相拥着彼此。
良久，他们分开，乐安捧着慕逍禹的脸，心疼道：“怎么又瘦了，脸色也好差，你是不是又没按时吃药？”
“吃了，我答应过你的，”慕逍禹的手覆上乐安的手背，惶惑道：“安儿，他们为何要抓你？他们说的生前是什么意思？阎王又是何意？”
乐安垂下头，颤抖的话说出口，似给了一记重重的宣判：“逍禹哥哥，我已经死了，三年前就死了。”
“不可能，”慕逍禹的音色听不出任何起伏，“你不是好好地站在我面前么？你撒谎，你是不是怪我，怪我没能早点找到你，才……”
慕逍禹的声音噎住，用手捂住眼睛，埋下头哭出了声：“你不是好好站在我面前么……”
“对不起，逍禹哥哥对不起，”乐安与慕逍禹的额头相抵，“是生死簿被烧了，我才能重生回来找你，能够再见你一面，我已经很满足了，我、我现在该走了。”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就是没能给你买上饴糖，你要是实在觉得药苦，就再找个人给你买。我走后，我们的婚约便不作数了，你可以重新娶妻，我不会怪你。”
“不，不要。”大颗大颗的泪水掉在青石板上晕开，慕逍禹坐在轮椅上，弓着身子，肩膀不停地抽搐着。
“逍禹哥哥，你不要这样。”越是这样，乐安越是没办法离开，她在慕逍禹额间印下浅浅一吻。
一吻毕，渡无回恰着时辰，无情打断，“时辰到了，乐安，跟我走。”
宛若不想看清离别，世子府悄然渡上了一层夜色。
乐安不舍地站起身，手被慕逍禹拉住：“安儿，我跟你一起走。”
“不可以，”乐安慌了神，“你还有父母，还有德叔，你走了他们怎么办？”
“可你走了，我怎么办？”慕逍禹的神色哀伤：“我从有记忆起就牵着你的手，你叫我如何能放开。”
“我放不开，”慕逍禹紧紧抓住乐安的手不放，重复道：“我放不开。”
“逍禹哥哥。”
乐安的内心被击溃，她跪了下来：“阎王大人，你可以收回我的命，但求你，不要带我走，就让我留在逍禹哥哥身边，哪怕他看不见我，听不见我说话，只要我能陪在他的身边，什么都可以。”
“安儿。”
“乐安。”
慕逍禹与落颜儿同时唤了乐安一声。
乐安道：“反正我回地府也是一样的，颜儿，在地府的三年我是怎么过的，你应该最了解不是吗？”
了解啊，三句话不离慕逍禹，跟别的鬼魂说话时总是笑嘻嘻，睡觉后会自己偷偷抹眼泪。
也正因为了解，她才知道留下来对乐安来说有多残忍。
她留下来，无非就是两种结果，一个就是她会亲眼看着慕逍禹孤独落寞的过完这一生，另一个是，她会亲眼看着慕逍禹把她放下，然后娶妻生子，把她的痕迹慢慢抹去。
可她知道这份感情有多浓烈，要劝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慕逍禹从轮椅上摔跪下来，抬头看向渡无回：“你若是非要收走一条命，便收走我的。”
“不，大人你别听他的，”乐安急道，“命是我多拿的，拿回去是应当，不关逍禹哥哥的事，只求大人能让我留在这。”
“安儿……”
“逍禹哥哥你听我说……”
两人僵持不下，渡无回沉声道：“乐安，你确定不回地府投胎？”
乐安欲点头，渡无回紧接着抬起手，问道：“那他们呢？”
顺着渡无回抬手的方向，现出三个白衣鬼魂。一女两男，其中两个约莫四十多岁左右，另一个大概二十出头。
乐安蓦地瞳孔放大，她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三个鬼魂，张着嘴，如同失声一般，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她急站起身，全然不顾自己差点摔倒，跑到他们的面前，伸出自己颤颤巍巍的手，用嘶哑得几近不成音的声音道：“父亲，母亲，哥哥。”
家人重逢，述说牵挂，涕泗滂沱，旁者动容。
渡无回没有给他们太多好好相聚的时间，启声问：“你可知道他们为何不肯投胎？”
乐安含着泪回过头，抬眸对上渡无回的视线，渡无回道：“因为他们一直在等你。他们在奈何桥边上等了你三年，然而你却从未想过要去投胎，以至于他们为了等你一直不肯喝下孟婆汤过桥。”
第12章 选择
“现在，”渡无回肃声道，“你依然不肯回地府投胎吗？”
“我……”乐安拳头紧握，指甲生生抠进了肉里。
叫她如何跟她的家人开口，她要留在这个世上做一个孤魂野鬼。
“安儿，”慕逍禹坐不起身，乐安连忙去抚，他握住乐安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声音轻柔，“你不用选，如果你非要留在我身边做个游魂，我宁愿你去投胎。”
“逍禹哥哥，那你怎么办？”乐安道。
慕逍禹笑得苍白无力：“几十载罢了，你好好过完下一世，百年后，我会比你先一步下地府，我等你。只是，你莫要喝了孟婆汤，就把我给忘了，也、也不要和别人成亲之后，就喜欢上了别人。”
他紧紧抱住乐安：“我让你走，我不想连你在我身边哭了，我都不知道，我、让你走。”
攒尽全身力气说出来的话，风轻轻一吹飘散了。
或许只有乐安知道它的重量，知道慕逍禹从不让她在家人之间为难。
泪水绝了堤，宛如洪水般止不住，落颜儿觉得今日他们人还没分开，就得先把两只眼睛给哭瞎。
她变回原来的样子：“我本来不想给你们一些不确定的希望，免得你们空欢喜一场，但现如今看来，你们的情况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乐安，你知道我没有把握一定可以拿回尾巴，”她的食指长出尖利的爪子，刺向心口，取出了一滴血递到乐安面前，“如果你愿意试一试，想留在慕逍禹的身边，你就喝下这滴心头血，若我可以拿回尾巴，尾巴自会寻到你的身上，你便可以重生回来。”
她转向慕逍禹：“若你选了家人，要一起去投胎，这滴血便给慕逍禹喝。他喝下去后，有了尾巴给予他的新生，他的腿自会好全。”
“是我对不起你们，将阎王引来到了洛城。只是乐安，”落颜儿郑重提醒，“你若是留下来等，我不能保证你要等多久，以及能不能等得到，你最好考虑清楚。”
面对慕逍禹疑惑的眼神，乐安吸了吸鼻子介绍道：“逍禹哥哥，这个便是我之前提过的颜儿，落颜儿，她是我在地府三年关系最近的人，也是一只九命赤尾狐，可是她的尾巴被人抢走了。”
慕逍禹闪过讶异的眼底，散发出些许光亮来：“姑娘的尾巴在哪儿，我帮你拿回来？”
“不用。”不是落颜儿看不起慕逍禹，可是慕逍禹的人连她都打不过。到时候她还得费心思去救人的话，事情会更加的麻烦。
她委婉道：“对方有灵力，你们不适合掺和到这件事情里。”她凝视乐安：“你只管做决定就好，后面的事交给我。”
“逍禹哥哥，”乐安抹了抹眼泪，“你还记得三年前，我走的前一天与你说了什么嘛？”
“记得。”慕逍禹点头。
乐安浅浅一笑：“我说过，我先陪家人，再来陪你，这句话还做数。至于……你的腿，如果有幸，我们可以重新在一起，我再陪你找找别的办法好嘛？”
“好。”慕逍禹应声道。
饮下心头血，乐安在她父母面前磕了三个头：“女儿不孝，还是想要陪在逍禹哥哥的身边，求父亲，母亲成全。”
“傻孩子，”乐母眉目温和，“我们又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心意，如果可以，我们比谁都更希望你能够重新活着，又怎会怪你。”
“母亲……”乐安反而愧疚得说不出话来。
“傻妹妹，”哥哥半透明的手，摸不到乐安的头，只能悬在乐安的头上，做了个抚摸的动作，“我们等你，并不是要让你和我们一起走，是怕你一个人会害怕。世子自小照顾你，比我这个哥哥还要周到，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
乐父飘到慕逍禹面前，望了他的腿一眼，拱手行礼，深深鞠了一个躬：“多谢世子，老朽无能，世子的恩泽，唯有来世再报。”
慕逍禹一愣。
乐父道：“三年前，世子绞杀倭寇时，我也在场。”只不过是以魂魄的形式罢了。
家仇，是乐父的执念。
他死后没有立即下地府，而是含着一股怨恨飘荡在人间，一直跟在那群倭寇身边。
也因此，他亲眼看见了慕逍禹是如何不要命般屠杀那群倭寇。血肉横飞，乐父亲眼见证慕逍禹替他报了家仇，更亲眼见证了这双腿是如何毁掉的。
地面裂开几条裂缝，里面钻出来四个头戴高帽，面白如粉，吐着长长舌头的鬼差。
他们整齐划一拜见渡无回：“大人。”
渡无回轻轻颔首，道：“把他们押回去。”
“是。”四个鬼差分别押送一个。
“阎王大人，”乐安没有反抗，“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渡无回示意鬼差放开，乐安走近握住落颜儿的手道：“颜儿，如果拿不回尾巴不要紧，最重要的是要保住你自己的命。”
“好，”落颜儿拍了拍乐安的手背，“你且先回去等着，地府无聊，我若是实在拿不回尾巴再回地府陪你。”
“你可别回来，好好活下去，”乐安用那哭得丑兮兮的脸玩笑道，“金子还没花完呢，多亏。”
这边作玩笑，换作慕逍禹那边，乐安刹时红了眼眶：“逍禹哥哥，不管我能不能回来，好好照顾自己。”
“叮铃铃，叮铃铃。”不知为何，鬼差押送鬼魂的时候都需要做一个仪式，就是必须要摇晃手中的铃铛，并且自带满天纸钱飞散的效果。
纸钱是用法术变的，掉在地上会顷刻消失。
落颜儿目送着乐安一家人一半的身体陷入带有裂缝的地面，渡无回却突然道：“等一下。”
渡无回总不可能改变心意要放人，落颜儿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听见他道：“把落颜儿一道带回去。”
落颜儿的狐狸眼瞪得圆溜溜：“不是，大人，为什么？”
乐安他们也被这话吓得打愣，尤其是慕逍禹，本以为至少有一点希望可以寄托，结果晴天霹雳一声雷，劈得他恐慌无措。
落颜儿后退半步，做好随时要跑的准备：“大人，你要抓我，至少给我个理由吧，你这一把我抓回去，灭了一对有情人的希望不说，不也没人给你带路了么？”
渡无回似笑非笑哼了一声：“偷取锁灵袋，用媚术惑人，吸灵力逃跑，小狐狸，你总那么不安分，你觉得我还会留你在身边？”
渡无回冷漠吩咐道：“把落颜儿押回去。”
第13章 解闷
落颜儿身上的法力已然全无，若是逃跑肯定逃不掉，可她说什么也不可能乖乖就范，就这样被送回地府。
她迅速拉下一张楚楚可怜的脸认错，如果身后有一条狐狸尾巴，那它一定是耷拉着的：“大人，你说的这些我的确做了，我没法辩解，只是大人，你若是没起一点念头，媚术不会生效，你不能把这些过错全放在我身上。”
“偷取锁灵袋，我后来不是知道错，给送回去了么。至于吸灵力，我本来没能吸两口的，是你……”落颜儿故做扭捏脸红状，“是你不肯放开我，我才多吸了两口，这不能怪我。”
用最委屈的神情，说出最无理的话，倒差点能把歪理说真了几分。
“起念头？”渡无回压着怒气，冷笑一声，“落颜儿，若不是你身上的味道让我一时松了神，你觉得你会得逞？”
“所以啊！”落颜儿顺着说，“大人既然喜欢我身上的味道，就更要留我在身边才是，你还能上哪儿找一个身上有香味，还能带路的狐狸啊？大人，你就留下我吧。”
渡无回不为所动，依旧命鬼差抓她回去。
落颜儿躲开，亮出狐狸爪子，虚张声势道：“别过来，既然横竖都是死，我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阎王大人，”乐安求情，“颜儿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求你网开一面，放过她，要罚便罚我吧。”
慕逍禹、乐安的家人也都在为落颜儿求情，渡无回却视若无睹。
鬼差一步一步朝她逼近，落颜儿哪里想打架，她又打不过，打鬼差，输了回地府还得加罚。
“大人，我错了。”
“大人，你怎么罚我我都认了，就是别把我送回地府行不行？”
“大人，要不你判个缓刑成么？我给你指完路你再送我回去，人海茫茫，没了我大人得白费多少功夫啊，我想想都心痛。”
铁石心肠的阎王，无论落颜儿怎么求都不理不睬。
鬼差已然逼近她的眼前，千钧一发间，她只能丢卒保车，妥协道：“大人要是怕我不安分，装我进锁灵袋里就是了，这样我就什么都干不了，以后都只给大人指路。若是大人日后不高兴了，也不用费劲抓我，直接便可带我回地府。”
落颜儿不喜欢锁灵袋，小小一块地方，白茫茫一片，不能走动又无聊至极。但她没得选择，至少在锁灵袋里面，她的身体暂时是安全的。
渡无回腰间的锁灵袋在走路时，一颠一颠，颠得落颜儿不舒服又不敢明目张胆的抱怨：“大人，你别走那么快嘛，我又看不到附近，你走那么快我如何给你指路？”
渡无回仍是大步流星：“你只需告诉我该往哪儿去。”
“那大人你给我描述一下你现在在何处，周围都有些什么？”
“刚出洛城，周围……”渡无回真有一瞬在认真打量周围的环境，一顿，声音冷漠道：“你只需告诉我下一个名单在哪儿，路我会自己寻。”
“那不行，”小狐狸谄媚道，“怎么能让大人亲自寻路，那我这个指路人岂不是做得很不称职。”
落颜儿坐在锁灵袋里面等不到任何的回音，试探道：“大人？”
渡无回没接她的茬，直接道：“我送你回地府。”
“别别别！”落颜儿忙道，“昌陵。”幸亏之前与路和则多聊了两句，知道他来时这附近有个唤作昌陵的地方，她半真半假道，“秋寄的家人就住那儿，但我不确定他会不会回去找家人，只能先去那里看看。”
秋寄是个修仙弟子，专门除妖，被心爱之人挖心而死，他一直耿耿于怀于这件事，估计正在天南地北找人呢。
“秋寄？”生死簿上面记载着每一个亡魂的信息，而今生死簿被烧，渡无回只能根据各个鬼差的回忆整理出这本捕捉名单，但是很多信息都不全。
好比乐安，鬼差每天要管的鬼那么多，很多东西根本记不住，所以渡无回的捕捉名单上面只有她的名字和年龄，是后面靠落颜儿方才把其它的信息给补充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