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可能是三年太久,有些习惯不知不觉改了还没能适应过来,下次不会了。”落颜儿绕到慕逍禹的后面,“德叔,我来吧。”
她推着慕逍禹进府:“先让路神医给你看腿,有什么我们迟点再说。”
府内有御医在,御医的药箱敞开,旁边放着几根还没收拾好的银针。
慕逍禹唤御医退下,御医为难道:“这……世子,你的身体……”
“退下吧,路神医给我看便可。”
“是。”御医拱手行礼,被德叔送了出去。
路和则坐下诊脉,神情凝重。
“路神医,他怎么样?”落颜儿问。
路和则摇了摇头:“世子经脉皆断,老夫医术不济,恐无能将世子的腿治好,还望世子恕罪。”
“当真没其它的办法了?”落颜儿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想着乐安满怀希望的把人请来,听到这样的结果,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慕逍禹却看成了别的意思:“安儿,是我错了,那日在马车上骗你说,我这腿还有办法医治,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你太过担心,却没想让你白跑了一趟,空希望一场,你别难过。”
按照乐安的性子,即便知道没有任何希望,她也会把人请来。落颜儿坐到慕逍禹的身边,宽慰道:“没事,这个不行,我们就再找别的就是,总会有办法的。”
路和则无能为力,用的便依然是宫中太医开的药方。
慕逍禹将下人端上来的药饮完,暗地里勾了勾她的小手指,然后在她垂眸看过去时,伸出了手心。
落颜儿不知此为何意,茫然道:“什么?”
慕逍禹愣了愣,摇头道:“没什么。”
落颜儿不是心思迟钝的人,慕逍禹细微的神情变化,让她得知,她肯定是哪里出了错,引起了慕逍禹的怀疑。
她得尽快把乐安所托之事办好,尽早离开。
可是再怎么早,她也没有一来就走的道理。她留下来陪慕逍禹吃了一顿饭,期间慕逍禹一直在追问她,路和则到底在路上出了什么事,需要她那么急赶去。
落颜儿给自己舀了一碗汤:“也没什么,主要是所托之人家中出了事,把路神医一个人扔在半路上才送消息给我。”
“能把路神医千里迢迢请来本就不易,我主要怕路神医自己一个人人生地不熟走丢了,或者一气之下回了淮林,不肯来医,那便麻烦了,于是便赶着去把他接了过来。”
“既如此,”站一旁的德叔道,“乐安小姐更应该告诉我们一声,我们派人去接便是,乐安小姐一个姑娘家这样单独跑去,实在是太危险了。”
“当时着急,一时之间没能想到那么多。”落颜儿放下筷子,“对了,慕……逍禹哥哥,我还想送路神医回一趟淮林。”
“回淮林?”慕逍禹亦放下筷子,肃然看向她。
落颜儿的手藏在桌子底下,一直扣着指甲:“把人请来,送回去是应当。还有一个原因是,那里是我住了三年的地方,我想回去看看。”
“所以你又要走?”慕逍禹的语气叫人分辨不出他的情绪。
“嗯,”落颜儿点头,“我不在的日子,你要按时吃药,好好照顾自己。”
慕逍禹默不作声,德叔叫开口又吞了回去,周遭的气压低沉沉,压得人好难受。
能做的她都做了,落颜儿站起身:“我明日便动身,今日还有一些东西要准备,便不在世子府过夜了,告辞。”
落颜儿步伐匆匆,听到德叔在背后道:“世子爷,真让乐安小姐就这样走了?”
“她走不了,”慕逍禹吩咐道,“把她拦下!”
似早就埋伏好的府兵团团将她包围,落颜儿转过身,双眸微沉:“你一早就认出我了。”
慕逍禹驶着轮椅靠近,那苍白消瘦的脸,狠戾起来,倒是有几分练武之人的气魄。
“你从进门以来,没唤过我一声逍禹哥哥,唯一一声,加了个【慕】字,唤得生分疏远。”
“喝药时,我向你讨要饴糖,这是我和安儿之间的秘密,而你却茫无所知。”
“还有你刚刚喝下的汤,是我叫厨房专门做的,里面有葱花,安儿自小就不吃这个,可你却吃了。”
慕逍禹质问道:“你是谁?为何冒充安儿?安儿现在在哪儿?”
她不傻,变回原来的样子的话,万一慕逍禹要通缉她,她的画像可以贴满整个洛城,她承认道:“我的确不是乐安,但我也的确是受乐安所托,一是将路神医带来,二是替她来告诉你一声,她要离开一段时间,让你不要担心。”
“她在哪儿?你即是受她所托,为何非要变作她的样子?”
“就是因为你现在这样,”落颜儿运转了下.体内的灵力,确认还有灵力可以傍身,“你一旦知道我是受乐安所托而来,不会管我说什么,是真是假,你只会想问我乐安在哪儿,但是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
落颜儿扫了一圈围着她的人:“我既能幻作乐安的样子,你应该知道,我并非凡人,区区几十府兵拦不下我,你又何必徒增伤亡。”
“府兵拦不下,外面还有城兵,”慕逍禹有一种不死不罢休的气势,“我若是不肯放你走,有几百种方式给你安上罪名。”
“不过,念在你是受安儿所托的份上,我不想伤你,只要你告诉我安儿在哪儿,我便安全放你离开。”
“我不能说。”落颜儿道。
“那便请姑娘好生在世子府待着,等到能说,我再放你离开。”慕逍禹一挥手,一群手中持剑的人,立马围攻上前。
落颜儿亮出她尖尖的利爪:“想好了,主动招惹我,生死自负。”
风吹动落颜儿月白色的衣袂,她身形敏捷,用爪子划出一道又一道的青光,轻松击退纷纷上前的府兵。
落颜儿打斗之余,瞥了眼自己的手,由衷感叹道,渡无回的灵力,没想到还挺好用,不枉她得罪一场换来护身。
她不恋战,看在乐安的面子上,她不可能真的伤了这些人。她运转出一波灵力,把人完全逼退开来,身法之快,如流星划过,冲到了门口。
大门打开,她跨过门槛,逃了出去,少顷,又折返了回来。
她一步一步往后退去,背后的府兵追来,拦住了她的后路。前方缓缓走进来一个玄衣男子,男子绑辫卷发,桃眼薄唇,身形高大,腰间挂着一条鞭子和一个有着银色云纹的荷包。
“大人。”落颜儿前后相顾,让渡无回和慕逍禹对上,会是最坏的结果。
她只能无奈妥协:“大人,我跟你走,你要罚我也好,离开再说。”
落颜儿走到渡无回身边,渡无回也没有想要在此过多纠缠的意思,两人转身往外走。
“不准走!”慕逍禹喊道,“告诉我,安儿在哪里。”
他们两人回过头的同时,大门被慕逍禹命人关上,将她和渡无回锁在了世子府里面。
渡无回神色淡漠如常,开口道:“不是你能承担的,不要执着。”
第10章 归宿
游廊下面关着只绣眼鸟,一道剑光划过,绣眼鸟受到惊吓,扑腾着翅膀想要逃出牢笼,发出杂乱的吱吱声。
慕逍禹说什么都不肯放他们走。
府兵受令抓人,别说近身,才踏出两步就被慕逍禹的灵力弹飞了出去。
鸟笼被弹飞出来的人撞到,摇摇晃晃,绣眼鸟再度受惊,不停地上窜下跳。
“走。”渡无回对着落颜儿道。
“不许走!告诉我安儿在哪儿?”府兵们伤的伤,昏的昏,慕逍禹转动轮椅着急追上去拦人,轮椅碾到随处散落的剑柄,一个不稳,慕逍禹狼狈摔了下去。
“世子爷。”德叔弯腰扶起慕逍禹,慕逍禹挥开德叔的手,用手肘抵在地上攀爬前进:
“今日不告诉我安儿的下落,谁都不准走。”
往日高高在上的世子匍匐在地上,爬行的速度怕是连只乌龟都难以追上。
眼见着渡无回和落颜儿转过身要走,德叔踢起一把剑握在手中:“世子爷莫急,老奴就算拼了老命,也定把他们给拦下。”
德叔转动手腕,使出剑法刺向渡无回。只见渡无回一抬手,剑就被一道无形的壁阻挡,任凭德叔怎么用力都没法靠近渡无回一分一毫。
渡无回始终面无表情,手掌稍一动,德叔就退后了好几厘远。剑刃插在地上摩擦出点点火花,德叔捂住胸口,吐出了一口鲜血。
“德叔。”慕逍禹侧头喊道。
德叔抹去嘴边的血迹,笑得慈目:“世子爷放心,老奴没事,不过是久未碰剑,手生疏罢了。”
他提起剑,再度攻去。被击退,举起剑再来,倒下,则再起,一把老骨头,即便伤痕累累,都不肯认输放人走。
“别打了,”落颜儿不忍心道,“乐安不会希望看到你们这样。”
德叔不听,一剑又一剑的砍过来,剑没了,就赤手空拳的上,若不是渡无回无意取他性命,恐怕他早已经死了千百回。
在没注意间,慕逍禹爬了过来,抓住落颜儿的脚腕:“告诉我,安儿在哪儿?”
慕逍禹手肘处的衣服磨破,惨白的脸上冒着虚汗,还沾上了灰尘。他放低姿态道:“求求你,告诉我安儿在哪儿,我只想亲眼确定,她是安全的,求你了。”
“我答应过乐安不能说,你别为难我了。”落颜儿有一刻的动摇,但她看向渡无回腰间的锁灵袋,又生生的忍住了。
“求你,我找了她三年,三年来她是生是死我不知道,你知道那种只能靠着虚无缥缈的希望活下去的滋味么?可是比这更难受的是什么,是我没有保护好她,她在这个世上就剩我一个人了,可我却没办法保护好她。”
“我不相信她托你说的话,如果她不是出事了,她不会不回来找我,她肯定出事了,你告诉我她在哪儿?”
“嘭!”德叔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慕逍禹嘶吼道:“德叔!”
渡无回走了过来:“你身为上位者,承皇恩,受民惠,要护的就不止是乐安一人。这些人护在你身边多年,如果你不想让他们平白无故送了命,就不要再执着于此,让我们离开,乐安自有乐安的归宿。”
“归宿?”慕逍禹转去抓住渡无回,“你知道安儿在哪儿,你告诉我!”
“放开!”慕逍禹紧皱眉头,毫不留情的把抓他的手用灵力打开。
“哈哈哈,”慕逍禹不觉疼痛,似癫狂一样笑了起来,“我真没用,三年前找不到人,我只能坐在床上等消息,三年后,一双废腿依旧走不出去,除了求人,我再无别的办法。”
“到底是什么样的归宿会让安儿不愿意告诉我,”慕逍禹落下了一滴泪,“她不要我了吗?那我的归宿又在哪儿?”
他抬头看向渡无回:“你说我这是执念,没错,我的执念就是她。我们自小一起长大,过去十余年,从未分开过。”
“她离开的前一天,还专门跑来告诉我,她说,她先去陪她家人几年,等我下了聘书,准备好聘礼,八抬大轿把她娶回来,她再回来陪我。”
“我聘书写好了,聘礼备在库房里就等着给她,可是人呢?怎么回来两日又不见了。”
绣眼鸟的叫声引来另一只绣眼鸟。它们一只在笼中,一只落在枝头,吱吱喳喳,相互回应着,不知是想替谁盖过闷在嗓子里的哭声,也不知是想替谁述说着相思。
“逍禹哥哥,”渡无回腰间的锁灵袋发出了声音,“对不起,我不能再陪你了,你不要再这么折磨自己,让他们走吧。然后忘了我,好好开始新的生活。”
“安儿?”慕逍禹的目光搜寻几处,落在渡无回的腰间,怒声道,“是你抓了安儿,你把她还给我!”
慕逍禹双手牢牢抓住渡无回的脚,指尖用力到泛白:“你把她还给我!”
渡无回寒声道:“再不放开,你的手就别要了。”
“大人,不要,”乐安忙劝道,“逍禹哥哥你不是他的对手,让他们走吧!”
慕逍禹却还是那句:“把安儿还给我!”
“你当真以为我不会动手?”渡无回将地上的剑召至手中,挥剑没有半分停顿。
“不要!”乐安无助地呐喊着。
在剑即将落下之前,落颜儿用仅剩的一点灵力抵挡了下来。
“大人,”她轻轻移开渡无回的剑,“别动怒,我来。”
她蹲下来,试图劝说一个剑到眼前,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人:“你先放开,有什么话我们再说。”
慕逍禹死活不肯放,她叹了口气:“你先放开,说句不好听的,你脚没了,要是双手也没了,是要乐安回来伺候你这个完全不能自理的废人么?”
“逍禹哥哥放手吧。”乐安劝道。
慕逍禹一根一根松开他的五指,表情几近绝望。落颜儿去把轮椅推过来,抚起慕逍禹坐回轮椅:“等会儿,你先别急,我们现在不走。”
落颜儿稳住慕逍禹后,踱着小步凑到渡无回身边,抿了抿唇道,“大人,你能不能放乐安出来,让他们见一面,好好道个别?”
第11章 道别
渡无回看向她,没做声。落颜儿道:“只是道个别,他们分开了六年,各自执着了三年,如果不让他们好好说清楚,他们是不可能放手的。”
“你就让他们见一面吧,”落颜儿抓着渡无回的袖子晃了晃,“大人。”
渡无回瞥向落颜儿抓他的手,眉心蹙了蹙,落颜儿立即把手撒开。
渡无回这才道:“不行。”
“为什么?”落颜儿换了一个面对渡无回的方向,“大人并非真的无情之人,为什么不愿意通融一番,让他们见一面?反正有你在这,乐安跑不了,你始终可以抓她回去交差。”
“你怎知我并非无情之人,”渡无回眼皮掀起,眸色愈发的幽寒,“落颜儿,不要以为你很了解我。”
“我是不了解大人,但我知道,如果你真的无情,就不会顾忌乐安的心意,也不会对慕逍禹多次留手。”
“大人,”落颜儿的手不自禁的,又抓住了渡无回的衣袖,“难道你就没有想再见一次的人?没有生前来不及说出口,但又很想说的话?”
“不是谁都有机会把这些话说出口,既然他们可以,为什么不能通融一下,为何要拦?”
“你既是阎王,掌管地府,难道你抓我们回去,就只是为了让地府多一个不肯投胎的鬼魂么?”
观察到渡无回的眉眼松动了些,落颜儿放软了语气:“大人,你就大发慈悲,可怜可怜他们吧。”
“大人。”
“大人~”
“大人!”
……
落颜儿变换着语调,花式唤了不下十余回。渡无回受不住烦,终于退了步:“一刻钟。”
“好,谢谢大人!”落颜儿退开,渡无回施法将乐安放出。
“安儿。”慕逍禹转动轮椅的手落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