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无回并不完全信落颜儿,但落颜儿在他漫无目的的寻找中,至少指名了一个方向。
他寻人问路,得知昌陵的方向,直往那走。
落颜儿待不老实,在锁灵袋里面待上两个时辰,就觉得自己可能随时会闷死在锁灵袋里面,正好她刚塞下了了身上带着的最后一口干粮,抹了抹嘴,开始找话:“大人,你可得记得偶尔给我投喂些吃的,不然我死在你锁灵袋里面,尸体会发臭不要紧,别脏了你的锁灵袋。”
渡无回给她投进去了两张饼,她又道:“大人,太干了,我想喝水。”
“我想喝水”这四个字不能乱提,一提便容易忆起往事,落颜儿没有看到渡无回的脸色,但半响等不到回应的她,明显感受到了一股锋利十足的杀气。
她反应过来,怯怯道:“我、我不要了大人,我不渴了。”
一柱香后,落颜儿突然收到了一壶水。
“谢谢大人!”小狐狸的胆子一旦回来,说话收也收不住,甚至妄图渡无回能与她闲聊,“大人,要不你与我说说你是如何清空了第十八层地狱的,让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狐狸瞻仰瞻仰?”
等了等没回应,落颜儿换了个坐姿:“大人,你若是没把生死簿上的名单全都收回,会受罚么?”
还是没回应。
落颜儿没放心上,转而问道:“大人,你如此闷,生前可有娶妻?与娘子也是这般?”
“总不能你娘子也那么闷吧?那你们俩平时如何相处,大眼瞪小眼,小嘴亲小手?”渡无回不像是第一次亲人,落颜儿凭空猜测道。
“那大人的娘子投胎了么?要不我帮你找找投胎的娘子吧,没准能再续前缘,大人也能知了留在阳间的好处不是。”
落颜儿太烦人,渡无回忍无可忍道:“闭嘴。”
适可而止,落颜儿索性在锁灵袋里面睡了一觉,醒来捂着肚子急道:“大人,你可知人有三急?麻烦大人先放我出去一下。”
“大人总不会想让我在这里解决吧?大人是不是不想要这锁灵袋了?我可受不了,我还要在这里面继续待呢。”
“大人,我憋不住了!”
千呼万唤,落颜儿总算被放了出来。这里是郊外,落颜儿一头往林子里跑,中途不忘转头规劝:“大人,我是去那啥,不跑,男女授受不亲,这便不用盯着了吧?”
确定渡无回没跟着,她跑进了林子里面,寻一处草较高的地方,蹲下来既没脱衣服,也没了刚刚着急忙慌的模样。
她伸着脑袋,一边观察渡无回在不在附近,一边观察自己有可能逃跑的路线。
可惜这附近太过空旷,一片树林可以挡得住她的身影,却挡不住她身上尚还带着的阴气,一样可以转移渡无回注意力的东西都没有。
渡无回肯放人不跟来,也因如此
关键是,她这次逃跑如果不成功,被抓到一定会被毫不留情的送回地府。
没有把握,落颜儿假意整理两下裙摆,一脸舒爽地回到渡无回的身边。
“大人,我们出发吧,待会天色晚了,不好赶路。”她走在前头,一脸坦然。
“慢着,”渡无回腰间的锁灵袋脱落,简明扼要道:“回去。”
落颜儿:“……”
若不是在锁灵袋里面实在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她也不至于等不到昌陵就吵着要出来。她本想着糊弄糊弄就过去了,自己可以在外面待着和渡无回一起走到昌陵。
却一时心急,忘了这是个不好糊弄的主。
算了,暂时惹不起他。
落颜儿垂头丧气回到锁灵袋,一反常态,直到昌陵都没说一句话。
渡无回拧了拧眉:“小狐狸。”
“嗯?在呢,大人。”小狐狸弱弱应着。
渡无回眉拧得更深:“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没玩花样,大人不是嫌我吵么,我怕大人送我回地府,不敢出声打扰大人。”
“你还有不敢的?”渡无回薄淡的唇讥笑般笑出一声,很短,若有似无。
小狐狸的耳朵动了动,捕捉到了这一笑。
她躺在锁灵袋里,翘着脚,神情悠然,唯声音独自憋屈:“大人,我说话你嫌我话多,我不说话你觉得我在耍花样,这样我很难做啊。”
“要不,我还是说我的,但我不打扰你行么?”
落颜儿说不打扰渡无回真没打扰渡无回,她听着愈发热闹的噪杂人声,也看不清周围有谁,就瞎跟人聊起了天。
“喂,大哥,今日是晴是阴,现在是什么时辰?”
荷包说话,吓走了周围好几个人。
“大姐,这煮得是什么啊?怎么那么香!”
吓得人去桌空。
“小孩,你们玩得什么游戏,说姐姐听听?姐姐好无聊啊。”
一群小孩哭着回去找母亲。
“奶奶,这菜卖的太便宜……”
落颜儿被禁了声,啊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她躺了回去,百无聊赖。
渡阎王发威,她能如何。
隔了一阵子,渡无回问:“秋寄的家人住在何处?”
落颜儿“唔唔”两声,渡无回解了禁言术。她道:“不知道,秋寄没说这个。”
说了一句废话,预感到自己的嘴会再次被封上,她忙捂着嘴道:“别,别禁我言大人,你就放我出来吧,两个人找好过一个人找,而且我和秋寄的关系还不错,钓鱼,大人知道么?把我放出来,他看见我会自己现身找我的。”
她补充道:“钓完鱼,大人再把我放回来就是,我又逃不出大人的手掌心,哪敢再造次。”
一人一荷包停在街道说话实在太诡异,不少目光投来,或犹如看异类,或恐惧。
这边落颜儿还在不断保证自己出来绝不惹事,渡无回烦得很,提步走到一处偏僻的地方,把落颜儿放了出来。
渡无回道:“只准找人,非必要不许说话,不许耍花样。”
落颜儿说什么是什么,答应得很好,一转身,嘴角得逞似地提了起来。
她看着前方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街市。
心中欢喜道:“昌陵,适合逃跑。”
第14章 钓鱼
小狐狸都想撒腿狂奔了,可还是抑制了下来,回头道:“大人,你还得离我远些,你这样的气场,一看就是来抓人的,别人家看到你,连带着不敢靠近我,那我这鱼饵可就没用了。”
渡无回睨她一眼,她立马讨好道:“大人人中龙凤,有王者之风,自然气场突出。”
这句话不知哪里惹到了渡无回,渡无回的脸上覆上了一层可怖的寒霜,那种初次见到时,能让她全身狐狸毛竖起来的危险气息,莫名回来了。
她退后两步,弱小,可怜。
倘若待会喊声“非礼”,不知能不能引来人助她成功逃跑。
好在渡无回并没有对他做什么,只不过是阴沉着脸,绕开了她。然后,如她所说,跟她拉远了好长一段距离。
路人避开渡无回走,方圆十里以渡无回为中心空出了一个圆。
落颜儿弄不明白怎么夸人也能把人给惹毛。她穿梭在人群之中,扭头一眼发现渡无回所在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眼里的渡无回,除了气场让他与周围的人明显分隔了出来,还有孤寂、落寞,凡事漠不关心的表情让他与周遭格格不入。
分不清是他不属于这个人间,还是这个人间把他给抛弃了。总之与那种仙者不理凡尘,超凡脱俗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就……怪让人心软的。
落颜儿晃了晃脑袋,把这荒谬的想法晃了出去,抬手抓出一把银子扔地上,喊道:“好多银子!谁掉了一地的银子,快来捡啊!”
前面的人群挤在一起捡钱挡住了路,后面的人群冲上来抢,混乱一片。
落颜儿于混乱中悄然逃走。
不敢离开人多的地方,跑好远好远,直至确认把渡无回甩掉,她才敢停下来喘一喘气。
不远处,有个茶水摊子,她气喘吁吁走过去:“老人家,麻烦来碗茶。”
落颜儿急着喝完赶紧走人,然而老人家手脚慢,那么大把年纪了她也不好催,只好耐着性子等,偶尔警惕地查看渡无回有没有追上来。
她坐都没坐,等茶备好,直接站着喝,视线没有一丝松懈。
“别跑!”猝地出现一句如此应景的话,落颜儿心中一悬,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小孩的声音。
她朝声音的方法看去,见一小孩从拐角跑出来,跑得太猛整个人摔了下去,跌得浑身是伤,手中一串糖葫芦滚了出去,沾满了泥土。
后面追来几个小孩,对他拳打脚踢,其中一个似乎是小孩中的头头,吐了口口水,道:“敢抢我们的东西吃,找打,打死他!”
小孩下手没分寸,脚脚用力,拳拳到肉,还一口一个骂道:“不要脸的乞丐”、“没娘养的野种”,好生难听。
落颜儿在逃跑,自顾不暇,没功夫管这闲事。她饮完茶水,放下铜钱,临走听到那小孩喊她:“颜儿姐姐,救我!”
她脚步一顿,这声音……
是小池!
小池是个八岁孩童,死了不到半载,刚下地府的时候,因为害怕老躲角落里自己哭。
她在地府没什么事干,就去逗小孩,逗了几次,小孩可能觉得她人还可以,就经常来找她,是在身边带了几个月的关系。
怪在刚刚小池跑得太猛没看清楚模样,并且小池没死多久,身上的阴气太淡,重生到现在,散得也差不多了,她才没认出。
得亏喊了这一声。
在围攻的缝隙中辨认出那的确是小池的脸,她没有什么大人不能揍小孩的观念,一上去就是对着那几个小孩头头的脑袋瓜子用力打了一巴掌:“把人给我放开,回去叫你们娘亲教教你们这些不野的种怎么说话。”
小孩见到大人都容易怂,那小孩头头强硬撑着,仰头道:“他抢了我们的冰糖葫芦,他活该!”
“他抢了你们的冰糖葫芦是他不对,但你们也不能以多欺少,把他打成这样,说话还那么难听,”没时间也没心情讲道理,她掏出银子,“他抢了你们的糖葫芦,我帮他赔了就是。”
银子递到小孩头头的掌心,临了,她又猛地收回:“等一下,我替他赔了糖葫芦钱,你们是不是该带我见见你们的父母,他伤成这样,我总得替他向你们父母讨点医药费。”
一听要见父母,几个小孩逃得比兔子还快,银子也不要了。
落颜儿拉起小池:“你怎么弄成了这般?你娘亲呢?怎么放你一个人在外面抢人糖葫芦吃?”
小池一身邋里邋遢,头发乱得像鸡窝,什么树叶、泥沙、甚至米粒,都沾在了上面。衣服则是穿的重生时的那一身白色粗麻衣,弄得又脏又黑,还破了好几个洞。
新伤旧伤,满身是伤不止,那双脚更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一双草鞋,明显小了还硬挤,两只脚后跟磨得全是水泡。
这哪里是有娘的模样。
“我……我娘……她……”小池支支吾吾。
逃命要紧,落颜儿蹲下来,招呼小池爬到她背上:“先上来,迟点再说,后面有个怪哥哥在追我们,我们先走。”
“怪哥哥?”小池弄得黑乎乎的脸,只有眼睛是白亮的,“他为什么要追我们?”
“阎王,抓我们回地府的,不想回地府快上来。”
小池在地府听过渡无回的传闻,尽管慌张害怕,仍是稳住声音,坚持不用落颜儿背,自己踩着一双满是水泡的脚跟在落颜儿身边逃亡。
落颜儿带着一小孩,没法跑太快,偏头瞧见小池疼苦却隐忍的小脸,又放缓了速度,放着放着,感觉这速度跟走路也没差,干脆改成了走路。
听天由命吧,被渡无回发现位置,带着一跛脚小孩还能跑得过他不成。
落颜儿想通了这一点,便多起来一份闲心,路上看见有卖鞋子的,便买双鞋子给小池换上;看见衣服,随手拿了一件给小池;听见小池肚子里的声音,她便寻了一个客栈,叫了一桌丰盛菜肴吃。
小池吃不下去,道:“颜儿姐姐,你就不怕阎王追过来啊?”
“怕也没用,先吃,至少回了地府还能是个饱死鬼。”落颜儿给他夹了个烧鸡腿。
小池趴了两口饭,米粒沾在嘴角全然不知:“是不是带着我不好跑,颜儿姐姐,你还是不要管我了,自己先逃吧。”
“是我饿了,跑不动了,想先吃饭,”落颜儿拿去小池嘴角的饭粒,“行了,吃吧,别浪费你乐安姐姐的钱。”
吃完饭,落颜儿先去一趟医馆买了几瓶伤药,再雇一辆马车和一个车夫,送他们离开。
踏上马车,小池犹豫望向远处,落颜儿收尽小池眼里藏起来的不舍,道:“先走,等阎王离开昌陵,我再送你回来找你娘亲。”
也不知她是什么运气,每次随便瞎指的方向,总能真的遇上生死簿名单上的人。
小池却带着气道:“不回来了,我没有娘亲,以后颜儿姐姐若是愿意让我跟着你,我便跟着你,若不愿意,我就一个人生活。”
落颜儿笑他:“你一个小孩自己怎么生活?抢冰糖葫芦?”
“我……”小孩垂下眼睫,“大不了我回地府投胎。”
八岁的小孩也有执念,执念便是他的母亲,他说他怕他突然走了,自己的母亲会太过伤心,接受不了。
小池的模样,不是放下执念的模样。
“过来。”落颜儿给小池的伤口上药,正想问问小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平稳行进的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不见回应,落颜儿掀开帷裳,见一玄衣男子代替原本的车夫坐在了前室,而玄衣男子的腰间能隐隐看见一截鞭子。
“大人。”落颜儿强颜欢笑道。
马鞭握在渡无回手中把玩,落颜儿总觉得这马鞭随时会朝她挥过来。故,只要渡无回的手稍稍一动,她便本能闭上了眼睛,用手挡在眼前。
半响,感受不到一点痛觉,她缓缓睁开眼,马鞭就处于她头顶边上。
渡无回用马鞭将帷裳掀得更开,目光凝视着里面:“秋寄?小池?”
谎言要用谎言来盖,落颜儿明知道渡无回不会信,仍是道:“记错了,大家聊天时随便说的话,我没放心上,搞混了在所难免,是小池。”
“是么?”渡无回脸上不见什么情绪,“所以你是来帮我抓人的,还是在逃跑?”
“当然是抓人!”落颜儿将瞎话说到底,“我这不是不知道大人在哪儿,到处找你嘛,还好大人机智,先找到了我们,不然我不知道得找到什么时候。”
“这小孩无依无靠的,留在人间也活不下去,还不如给大人带回去投胎……”
“等等!”落颜儿顿感不对劲,“大人怎么知道这小孩叫小池?”
她从遇到小池,这一路统共没叫过几遍“小池”这个名字,马车里面更没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