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要确定严策宁的具体方位,好确定时机,让苏晟安全离开。
可正听寻着,不知为何,她轻笑了一声,轻到连坐在对面的苏晟也没听见,她像是只笑给自己听,是暗里对自己的讽笑。
做诱饵这一方面,她算有经验,只是同时来的,还是第一次见,真是让她有些受宠若惊了。
乌日森留他们三人放在一只篷船,不仅是为了展现四军营的人看到,让她没有退路;还为了引出严策宁。
乌日森不会放过攻下四军营统帅的绝好机会。
而严策宁,他能如此疏于防守,不也是等着这一时机吗?
以敌之策应敌,他是向谁学来的。
这是在暗处作战的下策,因为在未知敌人全貌的情况下,妄自揣测敌人的动机并加以实战,换来的极有可能是陷阱,乃至更大的漩涡。
她真不知道是该欣慰严策宁信任她会瞒住自己,还是该笑严策宁更相信她通敌。
船只在湖面上平稳游走,乔越霁划着桨,荡出层层涟漪。
苏晟知会了乔越霁,正回到篷下,“主子,前方湖道窄,乔越霁会划近岸,届时我就趁机潜入水中。”
宋颜乐沉吟片刻,颔首嘱咐他,“往右边走。”
苏晟点着头,随后蹲到船篷外。
月色渐浓,前方便是窄道,又生满了杂草,进了林里,他们就难寻踪迹,是在短时内逃脱的绝佳机会。
宋颜乐两手搭在膝上,她眼前看不到任何东西,耳边却是从四面传来的动静,她知道苏晟正趴在船沿,乔越霁正在划桨,两边林里急促的脚步不断向这里移动。
苏晟已将身体浸入湖水,彻骨的凉意不断侵袭进身体,他一手勾着船沿,浅浅露出自己半颗脑袋,整个人被船只带着走。
距那窄道不足五六尺,乔越霁放慢了游船速度,好为苏晟作遮掩。
不料船身不知撞上了什么东西,随即便是“砰”地一声。
宋颜乐霍然出声,低声喝道:“苏晟,走。”
两岸在瞬间亮起来,宋颜乐听到数不清的拉弓弩的声音,她分毫不犹豫一把扯下眼上布条,从船篷下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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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两岸
两边林里开始躁动,窸窸窣窣的杂声灌入三人耳中。
宋颜乐人出来时,一束利箭就已从左方林地射出。
箭羽撇开空气,以疾电的速度穿过飘落的叶片,行过湖面上空,最后定在宋颜乐所在方向。
“主子!”
宋颜乐反应机敏,一个旋身,裙摆随动作荡成圈,箭矢从颈旁堪堪擦过。
虽躲得及时,可还是未能躲全,那利箭落进湖中前,箭羽似是不甘心,在她白玉般的颈上划出了一道细长的线条,线条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渗出细密的血珠。
这一切只是短短的几秒,宋颜乐根本顾不上。
因为下一秒,密集如细雨般的箭就出现在左侧树林上空,统一朝着一个方向,弧线利落,尽数穿进右方树林。
苏晟竭力地游在湖底,朝着右方岸上靠,另一面的攻势未减,他不敢出水面,拼命憋着气。
几束残箭未能越过湖上空,却正好朝着蓬船方向,作势要砸下来。乔越霁立即把木浆从湖水中抽出,提桨三下五除二把那些残箭打落进湖,又迅速护着宋颜乐躲到篷下。
苏晟没办法上岸,再次游回船边,借着船身挡着自己。
数不清的箭矢一支又一支的嵌进船身的茅草,一半在外一半在内,箭矢闪着幽冷的寒光。
以湖为分割线的两边林地,一边是叫人惊心的拉弓声,一边是凌乱利箭穿梭进林里的唰唰声。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别的响动,一阵阵箭羽如幽冥般,自始至终都朝着对面飞去,像是根本就没有人的存在,空气对着空气打。
夜下密林本就阴气森森,此时左右都透着一种诡异的荒唐。
伴随着迅猛的攻势,宋颜乐忽闻林中有道男声响起。
随后,箭雨在那道声响一同停止,一场敌我不见的战役戛然而止。
宋颜乐从篷里钻出,面朝左面林地,立在船头前,微微怒视着那方。
那方很快走出一个人,正是乌日森。
乌日森以一种幽怨的眼神望着宋颜乐,沉声说:“姐姐很不听话。”
“够了。”宋颜乐说,“严策宁要是这么轻易就能被你打下,你也不用站在这了。”
这边岸上稍有些高,乌日森上前几步,蹲下身子,微微俯视着湖中央的宋颜乐,目光又自然的向她后方的湖面瞥一眼。
“姐姐上来吧,我带你走。”他说。
“走去哪?”
这方终于响起第三个人的声音,随着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右方林地也被数只火把照亮。
严策宁从里走出来。
而苏晟也拖着湿漉漉的身子成功上岸。
宋颜乐一听到那声便回了头,看见了严策宁。
受之前情绪的影响,按理说宋颜乐在此情此景下该是难受的,可莫名其妙的,在见到严策宁人后,一切并未如她所想。
她就像先前每次见到严策宁一样,起了逗弄的心思。
宋颜乐唇边浮上一抹笑,一时间不知道她到底是要出逃的还是来幽会的,竟浑然无视此时浓重的氛围。
幽会?不对,以严策宁此时的心情来看,应是狼犬在冬日辛辛苦苦觅来的猎物跟着敌人跑,还是仇视已久的宿敌,这能不气人吗?
从林里只露出半边身到整个人都暴露在众人面前,严策宁的视线始终落在船上一人。
他果然如宋颜乐所想,脸色如幽潭般的摄人,冷冷地盯着自己的猎物。
他一眨不眨望着宋颜乐,完全无视了他的敌人。
好歹人家能在你眼皮子低下藏身几个月,用玉魅耍了你一阵子,就在适才还对不惜放出数千只箭,你如此狂傲是不是太嚣张?
宋颜乐下意识想回头看看乌日森的模样,她行动力强,立马扭回了头,蹲在另一岸边的人直起了身子,面色深沉晦暗。
她还沉浸在自娱中,严策宁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岸上响起,“上来。”
宋颜乐短暂的僵了一下,像是没想过他会说出这两个字。
严策宁见宋颜乐连头都没回,本就带着怒意的眉宇此时变得更加凌厉,他又加重了几分语气,“回来。”
这是不容拒绝的一声命令,声音里带了一丝沙哑,却分毫不显弱势。
宋颜乐回了身,看向严策宁,嘴唇翕动“我……”
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竟然在犹豫。
她在犹豫什么,犹豫自己怎么找个合适的理由跟他解释清楚。
可为何要解释,他这么厌恶自己,自己于他而言就是一个表里不一、口腹蜜剑、行事低劣毫无章法的下属。
就算她是有理的,眼前这个人也绝不会再对她有半分动容。
好吧。
如此甚好。
宋颜乐轻叹了一气。
严策宁在宋颜乐转身时视线落在了她的颈侧,那道细长的伤口已经把周边皮肤染红,他眼皮忽然抽动了一下,见她要张口,他几乎是一瞬间呵出声,“上来。”
宋颜乐话被卡在嘴边,又尽数咽回去。
“姐姐。”乌日森在后方喊了她一声。
严策宁目光旋即落在对岸,带着自己都浑然不知的杀气,像是要借着杀气把乌日森千刀万剐上百来回。
宋颜乐并未回头,只说,“他是我弟弟。”
严策宁呼吸顿时一窒,握刀的右手微不可查地颤着。
“你知道这样说意味着什么吗?”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字字都是咬牙切齿出来的。
“意味着什么?本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将军怕是想多了。”宋颜乐笑着说。
严策宁看着那笑盈盈的面容,合了眼又睁开,随后迈开步子走上前。
乌日森在他这个举动下有了动作,一打手,一名弓箭手在暗处架弓,对准了严策宁的头颅。
另一方,四军营也不是吃素的,同样的弓箭手,与其相反的目标,对准乌日森的头颅。
乌日森瞧见了,他知道四军营更胜一筹,他们的箭矢、箭杆、箭羽皆是箭手依照自己的经验与习惯打造,更好的把人与弓箭融合,让箭手充分运用自己的优势,做到百发百中。
而此时箭矢正对准他,他却分毫没有畏惧,似乎觉得很有趣。
蓬船离右边林地稍近,只是被湖下异物阻挡,无法划动,严策宁一步未停,似乎要直直走进湖里。
宋颜乐眸子一动,披风下的手伸出朝后招了招,示意乔越霁。
乔越霁随即领会,用木浆探到船底异物,用力抻了几下,船身随之摇晃,宋颜乐身子也跟着左右晃动。
严策宁却会错意,歇了脚,在与湖水仅一步之遥的距离停了下来。
他望着宋颜乐,说:“你真就这般不愿意回来?”
宋颜乐才稳住身子,闻言一怔。
良久,严策宁像是妥协,松了气,说:“可还有其他法子?”
“你……”宋颜乐发觉不太对,可她只能一遍遍地提醒自己是错觉。
她没有说出任何话,而是转头看了乔越霁一眼,乔越霁动作加快,下一瞬,船在湖面飘动了起来。
“严将军,剩下的……再会!”
宋颜乐的声音从湖上传来,人愈飘愈远,声音却一下下回荡在严策宁的耳边,顺着耳蜗再流进脑的最深处。
他垂在两侧的手攥得发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又一次,她始终是如此决然。
另一边,乌日森终于露出胜利的笑容。
那片林地,本是乌泱泱的一片人,仅仅是眨眼的功夫撤得毫无踪影。
乌日森是最后撤离的,他立足在对岸,目光隔空与严策宁对视,狂傲地居高临下看着他,留了个不屑的眼神,转身离去。
四军营的将士尚未得令,只得左顾右盼,面面相觑。
他们似乎不理解为何严策宁不下令放箭。
卫筠才带着另一对人马赶到,见到严策宁呆愣着站在岸边,目光定死在前方一片死寂的湖面。他又看向湖上已经飘远的一叶篷船,看清船上的人,登时大怒。
“你们在干什么!为何不放箭?宋颜乐叛军,是逆天大罪,是大庆的罪人,你们在干什么!”
众将士被这一梭子叱骂吓得不敢言,个个垂首缩着身。
这时,沉默已久的严策宁回了头,卫筠大步走过去,却在临近几步猝然停脚。
这是他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严策宁整个眼眶都泛着红。
严策宁眼里带着湿意,若不是他走进了,恐怕根本毫无察觉。
“将军……”卫筠试探地叫了一声。
严策宁目光落在地面,不过须臾,他倏地侧头,看向晕在一旁的苏晟。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瞬变,吩咐卫筠把苏晟带回去,又命所有人退回四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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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明日我们就能回家。”
一帆稍大些的蓬船上,乌日森正对着宋颜乐坐,拿了干净帕子递给她。
宋颜乐接过,丝毫不犹豫就往脖颈上贴,把颈上的血迹抹干净。
宋颜乐与乔越霁在离开那片林后,流入了北渡河,水流变得湍急,两人不多时便被乌日森的手下接过,一起上了他的船。
这里离驻军站远,愣是让乌日森抓住了绝好的机会回到西境。
宋颜乐一手用力的抹着伤口,抹得整个脖颈都发红,她却并没有察觉到痛似的。
“别擦了。”乌日森伸手抓回帕子。
宋颜乐看着他不出声,神色异常平静。
“姐姐想说什么说吧。”他垂眸一下下叠着帕子。
“舒离。”宋颜乐言简意赅地说。
乌日森视线重新落在宋颜乐脸上。忽然轻笑了一声,说:“姐姐先睡一觉,明日到了再说。”
宋颜乐直勾勾盯着他,良久,忽觉一阵睡意莫名袭来,眼前视线变得模糊,随即人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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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西境
这些天连下了好几场小雨,道上泥泞不堪。
四军营的兵整队出发前往校场,宋颜乐叛军的风声不胫而走,整个大营都沉寂在愤怒中,秋雨没有平息他们的情绪,于他们而言,这是一场耻辱,反是愈发强烈地要想要讨伐。
鲜红旗帜在风中挥动,步信厚已经从定东营退下,回了四军营。远在边南营的伏瑞听闻此事气涌如山,吃饭都倒胃口,差些就把肺给气出来。
这个风声流进了都城也流进了西境,宋颜乐的名声一时间从云顶跌落到泥地,成了大庆的屈辱。可好在舆论受着压制,并不是一发不可收拾,只是晋光帝面前多了弹劾宋懿的折子,宋懿被禁足国公府,宋颜乐叛军一事全权交由严策宁处置。
边南营这几日都在前线打仗,对付的都是些西境来的小部落,连四军营半个兵都没打倒就落荒而逃。伏瑞猜测这帮人应该是见乌日森插了空,又准备入冬,缺粮没地方寻便打上大庆的主意。他这般猜测,又是让自己气得连打好几天沙袋子。
不光边南营,边北营也渐渐开始出现一些西境来的小部落,由卫筠带兵。步信厚今日收到了伏瑞的呈报,递给了严策宁。
“西境这些年的管辖怎么愈来愈散乱了?怎么就放任这些乱七八糟的小部落不管,让他们在境内猖狂起来?”牧高在一旁疑惑不解地问。
一尘不变的营帐里,严策宁坐在案桌前,一手掐着鼻梁,半阖着眼,在思索。
半晌他放下手,语气平淡地说:“小部落蔚然成风,他们不会没有半点反应。步老,汉丰冶炼兵器可安排妥善?”
步信厚颔首:“明日便可开工,在冬至后可以产出一小批火器。”
火器一直都是营里紧缺的强力武器,如今这么容易办成,十成功劳宋颜乐占了七成。
想到这牧高有些兴奋,下意识说:“多亏有了宋军师,还别说,她还真是个有想法的。”
“……”
牧高这才反应过来,快速瞄了眼严策宁,见他并未表情,尬笑一阵,“真是一桩好事……”
“……”
步信厚轻咳了一声,试图缓解气氛。
所有人里,也就步信厚看得清楚严策宁的心思,他在静默里看向严策宁,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