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沐风丝毫不恼,他正站在无尽面前,用手中的梳子轻轻将无尽额前凌乱的发丝梳到一侧,微笑道:“钱少侠又何尝不是?”
无尽心里五味杂陈,岑沐风总是这般用最温柔的举动配最毒辣的台词,真是不可理喻。无尽拂了拂袖子便推门离去。刚打开门就撞见了刘平。刘平朝房里看了半天一脸诧异:“无尽,昨日他们四处找你,你都在此处?”
“哦……我刚刚来的。”
刘平又看了看屋里:“大人还未更衣?”
“刘大哥来此处所为何事?”无尽有些不耐烦。
刘平:“药煎好了,严管家到田老爷房间了,等着你们救治呢。”
待岑沐风换洗完毕,三人一同到了田老爷房中。柳鹤轩以治病旁人不可打扰为由,屏退了一干人等。
无尽见闲杂人等悉数退去,即刻将一碗药灌进了田老爷嘴里,大半碗药都没咽下,淌湿了床巾一大片。田老爷的手指慢慢有些活动。半晌,他微睁了双目,半醒之间第一眼就看到了无尽,突然一只手抓住了无尽的手腕用尽力气说了什么听上去似乎是个雨字。
“上边问您,北辰那边的军马为何还未备齐?”无尽赶紧趁热打铁。
“不是初八才与他们见面?”田老爷虚声说道。
“今日便是初八了。”
“扶我起身,备车。”
“去何处?”
“午时至望苍城洗尘阁。”
“与何人接头?”
“北辰契赫丹。”
无尽还欲再问,房门突然被踹开了,一个着黄色锦衣佩刀的男子带着一伙武夫闯了进来。
无尽与岑沐风看到黄衣男子皆心中一惊,这不正是那日在迁渔江货船上见到的那个黄衣男子!这个黄衣男子估计就是朱七所说的负责与盛京联络的三当家的。
黄衣男子提刀进屋,严管家也跟在了一旁。黄衣男子近床边,喊了几声二哥,见床上之人神情恍惚,未有应对,立刻抽了刀架在了柳鹤轩的脖子上:“今日若不让二哥醒来,你们这些庸医都得人头落地!”
彼时对方人多势众,即便岑沐风武功盖世,也很难带着钱无尽和柳鹤轩两个人全身而退。岑沐风朝无尽微微点了点头。无尽会意了,道:“莫要着急,你家老爷闭口不开,这药一大半没灌得进去,这才效果不佳。待我再熬一碗来。”
无尽记得岑沐风说要拖延时间,便故意这般说。但是也不能拖太久,落霞村密林之事迟早败露。
于是,刘平又被安排熬了一日药。戌时终于熬出来一碗。钱无尽接过药碗,往里又撒了药粉。无尽这次喂药相当小心,一勺一勺往田老爷嘴里放。一碗药下去,田老爷完全醒了。
田老爷还气虚,丫鬟扶着他靠坐在床头。田老爷环顾了下四周,眼神在钱无尽和岑沐风身上停留了许久,这才开口道:“今日初几?”
严管家:“老爷,今日初七。”说罢将柳鹤轩等人介绍给了田老爷,并在田老爷耳边低语了片刻。田老爷看了看黄衣人道:“三弟来了。”
黄衣人:“听闻二哥酒醉不醒,三弟甚是焦心。即刻来探。”田老爷指了指柳鹤轩脖子上的那把刀,“三弟行走江湖许多年,居然害怕起游医来。”田老爷说完,架刀的人很识趣地把刀收了起来。
黄衣人:“入此局者不可活。二哥,即便这医生救了你,也不可心慈手软。”
田老爷摆了摆手:“大夫留在谷中还是有用处的。”
黄衣人挥了挥手,几个武夫准备将岑沐风等人押走。田老爷却朝岑沐风招了招手,一武夫将岑沐风带上前来。
田老爷拉住了岑沐风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地挥了挥袖子,一阵香粉袭来,岑沐风顿觉浑身瘫软。不好!是软筋散!中此毒者浑身酥软,不可动用内力。如若强行动用内力必致内伤。田老爷定是看出来岑沐风武功不凡才施此毒药。无尽脊梁骨一阵发凉,我们轻敌了。
田老爷又将无尽招来跟前,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无尽屏住呼吸,免得又中他的软筋散。田老爷却用手在无尽手腕上顺势一摸。无尽戴着的暗器便被田老爷卸了下来。田老爷仔细瞧了瞧暗器,微微一笑:“如此精妙绝伦,尺寸又刚好,是情郎所赠?”
“自然不是。爷爷替一家人瞧病,那家人负责清扫街市。偶得此物,因尺寸比较适合小女,便赠予以防身用。”
“听起来还合情合理。”田老爷说着摆了摆手道,“三弟带着柳神医去歇息吧。”
黄衣人:“这二人如何处置?”
田老爷:“这二人,我要拿去练阵。”
几个武夫押了岑沐风和钱无尽跟着田老爷来到府邸后山处。田老爷说道:“田某新开了一个阵,现在想想,还很适合一双人来试。至今试阵之人尚未有出者。你等且试试。”
岑沐风与钱无尽站在山崖前,山崖石门徐徐打开,里面漆黑一片,却传来阵阵犀利的尖叫。岑沐风紧紧握住了,无尽的手,无尽手心已经渗出了不少汗珠。
田老爷:“你二人若能破此阵,田某人当有所奖励。至于这阵名吗,今日恰逢七夕,不如就叫兰夜斗巧阵吧。”
并肩作战
第二十二章 并肩作战
岑沐风和无尽两人被推进了漆黑的山洞,身后的石门紧紧闭上。这无疑是无尽有生以来过得最凄惨的一个七夕节。虽然前十六年,皆未有情郎相伴,可如今,便是连能否活着见到明日的太阳都尚未可知。
眼下漆黑一片,岑沐风紧紧地握住无尽的手,担心她怕黑。奈何情势紧迫,哪有时间矫情。无尽反过手来握住了岑沐风的手,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这尖叫声是五毒蝠,只要我们向前走动,他们便会悉数攻来。但,它们畏火。”
岑沐风即刻划开了一个火折子。这只火折子大约可以撑过两刻钟,必须在两刻钟之内破阵。
无尽借着火光,看到四周均是光秃秃的岩石。往前是一条又细又窄的山洞小道。山道湿漉漉的,顶上偶有水珠滴下,两边皆是滑腻的钟乳岩。岩顶倒挂着密密麻麻的蝙蝠,不断发出尖厉的嘶鸣声。
岑沐风拉着无尽的手,小心翼翼向前走。方才走出去十数步,岩顶上方出现了一圈悬挂着的陶制物件。陶件分别塑成了老鼠、耕牛、猛虎……是十二生肖。每个生肖由一根绳索悬挂自岩顶垂下,十二生肖围成一个圆圈,为首的生肖鼠像由土黄色变成了红色。
“这是干支罚阵。一个生肖代表一个机关。现在鼠变成了红色,应该代表第一关已开启。”岑沐风说道。
“所以第一关便是这五毒蝠。难道我们要通过十二关才可破阵?”
“不必,找到关键的六个,应该可以少受一半的苦。” 岑沐风说着,心中开始测算。头顶上的十二生肖陶偶突然开始振颤。岑沐风立刻道:“快去拉一下巳蛇!”
无尽脚一点地纵身跃起轻轻拉了一下盘蛇陶件,陶件渐渐变红,四下顿时安静了下来,连蝙蝠都停止了嘶鸣,皆用双翅覆住了脑袋。
洞穴深处开始传来奇怪的琴音。是蚀髓魔音!此音常人闻之会伤五脏六腑,习武之人闻之如以内力相抗,则内力与魔音之力在体内纠缠会倒转筋脉,暴毙而亡。好在岑沐风内力被软筋散所压制,而钱无尽,本就没什么内力。
岑沐风调集内力,点了无尽的闭听穴,点完便胸腔一阵剧痛,当是生了内伤。无尽立刻明白这琴音有害,但却不会点闭听穴这么高端的点穴功,只得赶紧用双手捂住了岑沐风的耳朵。岑沐风却推开了无尽的手,静静地听着琴音,不消片刻,便支撑不住,有鲜血从他的嘴角渗出。无尽赶紧再次捂住岑沐风的耳朵。
岑沐风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指了指岩顶一处凸出的尖角。无尽会意地点点头,接过银锭猛地掷向那处尖角,尖角被击碎,琴音即止。
岑沐风刚刚冒着被琴音所伤之险,便是想根据琴音传来路径,找寻传音节点以破之。只是岑沐风被琴音所伤愈发虚弱,要给无尽解穴剩下的关估计都没法破了。头顶上的十二只陶偶才红了两只,就已溃败至此,要是十二只陶偶都红了,估计这二人该排队去领孟婆汤了。
无尽搀着岑沐风缓缓前行,人行一寸,头顶上的生肖陶偶便行一寸,人行一尺,陶偶便行一尺。“真想把这破陶偶悉数扯下!”无尽恨恨地说。
“不可,扯下我们便无法操控罚阵了。”说完岑沐风才想起无尽听不见了。
话音刚落,无尽看到陶偶又开始振动起来。“大爷的,都不让休息片刻吗?”无尽骂道。
岑沐风用手捏住了无尽的脸颊转过来,朝向她唇齿分明地说道:“未羊!”
无尽认真看了岑沐风的唇语,点了点头,跳起身便拉了拉牧羊陶偶。陶偶渐渐变红。尚未等无尽稳稳落地,一个长发盖脸身着白色血衣的人偶不知从何处跳将出来,将无尽扑倒在地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无尽只觉得呼吸瞬间停滞了,魂似乎都要被掐出了躯壳,浑身都要瘫软下去。无脸人重压在无尽身上,一边掐无尽的脖子一边晃着无尽的脑袋。无尽意识模糊之际,忽然瞥见岑大人手中的火折子滚到了身旁。
不好,岑大人内力被压制,哪里敌得过这人偶!无尽强撑着清醒过来,双腿双手用力挣脱,她拼命地拉扯无脸人蓬乱的长发,无脸人头颅剧烈摆动发出嗷嗷的鬼哭狼嚎。头发露出之处,是一副吊死鬼般血呼啦擦的脸。
如此的面目狰狞直叫无尽窒息。她为了不让自己昏厥过去,使劲咬破舌头,继续反抗。扭打之间她一转头瞧见扑倒岑沐风那个无脸人已躺在一旁四仰八叉地纹丝不动了。
岑沐风朝向无尽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无尽明白了,迅速抽手在无脸人后脑一通摸索。一会功夫她便摸到了一处凸起,似乎是个机关,无尽用力按下凸起,压在身上的无脸人终于不动了。无尽推开无脸人,吃力地爬了起来,身上尽是泥水,背后的衣衫都被冷汗浸透了。
无尽捡起火折子,喘着粗气,眼里都淌出了泪水:“真是太吓人了!”岑沐风搂着无尽的肩膀,拍了拍以示安慰。两人搀扶着继续往前走。无尽走几步便注意着头顶的陶偶,走出一阵,陶偶又开始振动。真想骂你八辈祖宗!无尽心里无比愤怒,待我出了这阵,非将你个姓田的狗贼扒皮抽筋,拆你家祖坟,鞭尸!!!
无尽心里骂着,同时一脸焦虑地看向岑沐风。岑沐风低头看向无尽,动唇道:“寅虎。”无尽速速跃起轻拉了下猛虎的陶偶,陶偶渐渐变红。
又要来什么??无尽紧张地发抖,拉着岑沐风的手臂紧紧地靠着他。岑沐风一把将无尽揽入怀中,警惕地四下张望。
不多时,十来只白色的手臂那么大的纸鹤似乎被什么东西操控着,扑扇着翅膀飞来,发出有节奏的呼啦呼啦的声音。纸鹤飞到两人头顶,开始转了圈地盘旋,越飞越快,越旋越低。无尽虽然听不见,但是看了一会纸鹤,就开始两眼晕眩似要昏倒,她起身跃起想撕烂这纸鹤,没想纸鹤轻飘飘地就避开了,无尽试了几次都无功而返。
纸鹤又盘旋起来,无尽更晕了。这是采魂鹤,由细绳牵引,经内力驱动,在人四周盘旋,其振翅声响,盘旋图影,皆可催人入眠,并用内力在梦中将人杀死。
岑沐风用手捂住了无尽的眼睛,拉着无尽盘腿坐下。无尽此时听不见,又看不见,心境清明了很多,便盘算着,他们开始进来,第一关五毒蝠,是用光克之。而今这关采魂鹤,需用光看之。无尽茅塞顿开,她和岑沐风竟有些心有灵犀,两人同时凑到那火折子跟前吹熄了它。
洞穴中恢复黑暗后,只听见头上的纸鹤飞不过一圈,洞穴中的蝙蝠便似飓风般席卷而来,噼里啪啦一阵响声之后,十来只纸鹤似乎被撕成个稀巴烂,坠落在地。
岑沐风又点燃了火折子,无尽感觉到了火光的温度,睁开了眼睛,看到岑沐风那张被火光映出如刀刻般精致的脸颊,苍白但依然俊美。
岑沐风微微一笑,用手轻轻拭去无尽脸上的污渍,动唇道:“真聪明!”无尽看懂了这唇语回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大人也想到了。”
两人继续前行。行至一处甬道,地势忽然变低,原本地面都是岩石,这里却变成了黑陶。岩顶和左右两壁也皆是黑陶。
头顶上悬挂的生肖陶件震颤了片刻,还没等岑沐风和钱无尽反应过来,灵鸡的陶偶变成了红色之后,整个十二生肖的挂偶都消失不见了。这是要将我们绝杀于此吗?无尽顿感大事不妙,心生惊恐。
顷刻间,一大扇黑陶重门轰地降下,切断了两人的来路。只能一门心思向前走了。无尽拉着岑沐风在黑陶地上走了数丈,便听见头顶上的黑陶板在向外移动,移走之处露出了细密的陶网。头顶之上传来了咕咕地流水声,一股刺鼻气味迎面扑来。
“不好!是化尸水!”无尽拉起岑沐风就往前飞奔。陶网之上开始向下注水,起始如雨滴般下坠,此后雨势越来越大,似倾盆一般倾泻下来。被水滴溅到的衣物皆化为齑粉。
毒雨随着黑陶板的挪开同时向前移动。无尽大喊:“我们需跑得比这黑陶板移动的速度快,不然会被这化尸水化成血水!”
岑沐风知道无尽轻功好,跑赢这黑陶板丝毫不费力。岑沐风怕拖累无尽。想挣脱她的手,让她先跑。无尽感觉到了,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岑沐风一眼,手握得更紧了。岑沐风只得拼尽全力跟着无尽一道奔跑。
两人拼了命地向前跑,毒雨紧跟着追踪而来。跑到甬道尽头,两人刹停下来。好险,脚下是悬崖陡壁,黑漆漆一片望不到底。对岸亦是悬崖,悬崖上有六个洞穴,洞穴之门紧闭着。此岸与彼岸之间,有一根石柱从悬崖底下支撑上来。石柱托着一面大石盘的正中心,石盘立在石柱之上将将能够保持平衡。
毒雨须臾之间就要到了,两人已无路可逃。无尽使尽全身力气带着岑沐风跃至石盘之上,石盘重心不稳即将倾覆,眼看两人皆要坠入深渊,无尽连忙跃至石盘的另一边,又向后退了数步,石盘才能再次保持平衡。
石盘开始缓缓转动。一串十二生肖陶偶挂坠从天而降落到石盘之上,忠犬的陶偶慢慢变红。这应是第六关。
无尽看到,一侧峭壁之上的六个洞穴石门上依次出现了丑牛、卯兔、辰龙、午马、申猴、亥猪的图案,难道是要找生死门?
无尽虽然不懂阵法,但也大概知道,一般的阵法都有个生门,有个死门,生门可逃出生天,死门便是直接升天。刚刚进阵之前,田老爷曾经说过此前有两个人到过此关,两人皆想入生门,结果都入了死门。看着石盘的设置,两人分居石盘两侧,可是意味着要一人入死门,一人才可入生门?无尽思忖着,又看了看峭壁上的六个洞穴,看不出端倪。
此时,岑沐风盘坐在石盘的另一端,唇无血色,身体虚弱。他看着这六个洞穴:十二生肖对应十二地支,相隔五个的生肖,互相为克。按理来说两相对应之生肖便应该是其一为生门,另一便为死门。可眼前这六个洞穴石门之上的生肖所对应的生肖却在刚才都已被破解。
岑沐风细细回想起刚才所破之生肖阵。子鼠属水,巳蛇属火,未羊属土,寅虎属木,酉鸡属金。所破之阵,五行已全。当前之阵是为戌狗,戌狗属土。眼下四野均为岩石,岩石属土,此阵土过重,需克土方得破阵。木克土,卯兔属木,卯兔便为生门。死门呢?卯兔对应的是酉鸡,刚刚毒雨那阵便是酉鸡。岑沐风看了看来时那边的悬崖,毒雨盛满了黑陶道顺着悬崖流了下去。死门便在这悬崖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