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探了无尽的脉搏,刚探出个究竟,只心中一惊,手兀地缩了回来。无尽竟是女子!柳依依心中升起了一股强烈的酸意。也不知岑沐风是否知情。
无尽瞄了柳依依一眼,她那点小心思,无尽自然知晓。只是东陵宫廷之中本就允许有女官,屈指可数而已。他柳依依知晓了无尽是女儿身又能如何?钱无尽看着柳依依吃瘪的表情,有些小得意地坐进了马车。
马车前行,略有些颠簸。来时,岑沐风就想好了要好好教育一下钱无尽,告诫他办案的规矩,尤其是不可随意将查得案情告知不相干人等。当下,无尽换了女装,岑沐风看着无尽俏丽模样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训起。
无尽余气未消,懒得搭理岑沐风,只顾与柳鹤轩交谈医术之事。岑沐风插不上嘴,无聊之间不自觉地眼神一直落在无尽身上。柳鹤轩瞧见了岑沐风满眼温柔,摸了摸胡须,会心一笑,岑沐风立刻将眼神挪向别处。
柳鹤轩对无尽道:“你我这两日便是祖孙。”
无尽嘴甜道:“是呢,祖父!”
柳鹤轩:“你刚才所说鸢尾毒,是天下至寒之毒,恐需至热毒物以毒攻毒。我不擅长毒术,仅仅根据最基本的原理推断罢了。我们爷孙两倒不如聊些我擅长的?”
“好啊!”
“那看看我孙女这身子骨如何?”说罢,柳鹤轩将右手指尖,搭在了无尽脉上。柳鹤轩探得了无尽的脉象,哈哈一笑道:“我原以为无尽身子弱,未曾想还挺康健。这般身材是刻意保持的吧!”
无尽:“是呢,我也是为了练轻功可以少费些力。”
柳鹤轩看着无尽玩笑道:“你这身子骨不错,应当好生养。”说罢又颇有深意地看了眼岑沐风。无尽听罢只得尴尬一笑。
“无尽,你把施医之事同柳公讲讲。”岑沐风吩咐到。
无尽:“自然该说。荨麻粉之毒性较轻,触之脖颈处会出红斑。七酿元,单单触此毒物者不会有任何反应。可若是同时接触了荨麻粉和七酿元又饮了酒之人便会一直处于醉酒的状态不得清醒。这个田老爷很可能同时接触了荨麻粉和七酿元又饮了酒,便会一直醉酒中。”
柳鹤轩:“所以这个田老爷不是醉酒是中毒了。”
无尽:“是的。我可以给此人解毒。您去之后只需拖延。”柳鹤轩点了点头。
钱无尽心想,岑沐风一直嫌她多嘴,话便只说到此处吧。无尽在交给襄城银庄的库银上撒了荨麻粉,在江边寻得的库银中放了七酿元。同时接触到两拨库银两种毒物的至少是管事之人。而北辰之人好酒,与北辰交易之人免不了要饮酒相陪。如此更容易锁定目标,又可避免银上下毒之事被发觉。这计策虽然不是万无一失,但也有八成胜算,眼下看来,这可能性是赌中了。个中缘由,岑沐风早已知晓。对于柳鹤轩,则多言无益。
岑沐风看无尽点到为止,赞许地点了点头:“有点长进。以后办案,还要讲究些规矩。谨言慎行,遵命而动是本分所在。”无尽点了点头,岑大人总算没那么刻薄了。
车行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康定镇。那个脖子上有红斑的寻医人就在镇子入口处等候。那人自称田府严管家,带了岑沐风一行到了田府。
康定镇是苍灵山下密林中开辟出来的一个小镇。镇子小巧,却很是精致。主街道青石板铺路,两边皆是灰砖黛瓦的民宅。主街尽头的右手边便是田府。
田府与康定镇小巧精致的风格颇为不搭。高大的朱红木门上嵌满了门钉。门廊高耸,其上挂了田府的牌匾,大门的两边还站着好些个值守的家丁,飞檐斗角一看就是深宅大院。
几人进了田府,严管家带着他们走过弯弯绕绕的回廊来到一间布置讲究的宅院之内。宅子推门进去,无尽顿时两眼放光,室内陈列架上摆满了各色珍宝。尤其是靠里边的一层金丝楠木置物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顶级翡翠玉雕。
众多玉器中,无尽唯独瞧上了一支发簪。簪身是一杆晶莹剔透的满绿翡翠,其上雕有绿叶纹路。簪花用羊脂白玉雕做了一朵半开的优昙花,花蕊丝丝分明,蕊尖还用金箔点得黄灿灿。簪花与簪柄之间以一片镂空花纹的玫瑰金箔包裹,真乃巧夺天工。即便在皇宫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做工如此精美的发簪,无尽拿起这簪子抚摸了良久,不愿放下。
严管家见无尽站在这些宝物前已经挪不动步子了,便道:“柳姑娘好眼力。虽说这一屋子的宝贝都价值不菲,但唯独姑娘手中这支发簪最为珍贵。若是柳神医能够治好我家老爷的病,没准也能送你们一两件宝物。”
无尽听罢拿起簪子对着光看了看,只见满绿翡翠中隐约有一根晶线闪过。竟是猫眼翡翠!世间猫眼碧玉尚常见,猫眼翡翠却罕见,且以翡翠中的猫眼线越整齐划一越能在阳光下呈现猫眼的光泽,越是价值连城。此簪子勉强算是个猫眼翡翠,也已经价值不菲了。
岑沐风走过来拍了拍无尽的肩膀道:“钱眼甚小,你若掉进去恐怕会卡在里面,我很难拉得你出来。”无尽这才依依不舍放下了簪子,跟着严管家进了里屋。
里屋紫檀莲纹罗汉塌上躺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双目紧闭,面泛潮红。严管家指着这床榻之上的男子对柳鹤轩道:“这便是我家老爷,醉倒已有三日。请柳神医诊治,若老爷能痊愈,定当重谢!”
柳鹤轩点了点头便坐到了床边为田老爷号脉,半晌才开口:“你把你家老爷那日所饮之酒拿给老夫一看。”
一会儿,一个丫鬟拿了坛酒过来。柳鹤轩打开酒壶,细细地嗅了嗅道:“这酒乃是长了霉菌的稻谷所酿,你家老爷这是中了霉菌之毒。”
严管家:“柳公高明。可有破解之法?”
柳鹤轩:“我带了几味药材过来。只是解霉毒之药需连续不间断地熬上数个时辰。现已是酉时,明日才可成药。”
兰夜斗巧
第二十一章 兰夜斗巧
待天全黑下来,岑沐风和钱无尽换上了夜行服,当家的昏迷了,正是查探田府的好时候。
岑沐风与钱无尽跃至田府最高一幢阁楼的屋顶。此时一弯新月悬于半空甚是明亮,府邸四野皆可看清。
岑沐风看到田府七万八绕的回廊,朝向诡异的家宅,几队家丁佩刀来回巡逻。“这田府果然非同凡响。这屋宇竟是按照长蛇阵布局的,如不出所料,布此局者应当与布密林迷宫之人为同一人。按此人之路数,布阵上方至高点处定会派人值守,以防阵法败露。今日这阁楼之上竟无人值守,定是布阵之人疏于或者根本无法命人值守……”
“所以,这个昏迷的田老爷就是布阵之人?”无尽问道。
“此人才是军师,切不可让其回到私军中。”
“大人可看得出阵法破绽?”
“回廊之中有五队家丁,看似行走无序,实则路径交错,有章可循。他们保护的中心点有二处,一处是白日我们去的田老爷卧房,还有一处……是西北角处不起眼的杂货房。”
“便去探探。”
“跟紧了。”
无尽跟着岑沐风在蛇形回廊中穿梭。岑沐风算得正好,把所有家丁都躲过了。两人来到杂货房北门,还是老办法,岑沐风开了门后,无尽锁上门又从窗户进了屋内。
屋内漆黑一片,无尽掏出装有萤火虫的琉璃盒。借着微光,她瞥到一张楠木方几上放着一只蓝底白花瓷瓶,那白花看起来像是优昙花。无尽走过去,发现瓷瓶死死地固定在了茶几之上,便双手握住瓷瓶逆向一扭,地面上两块方砖分别退向两侧露出一个入口。
“你可真是找机关的小能手。”岑沐风夸道。
“大人未发现,此人酷爱优昙花。”说罢,二人从入口处下至地下,入口处的方砖又自动合上了,岑沐风这才敢点燃火折子。
借着火光两人看见地下是间三丈见方的屋子。屋子里摆放着条案、立柜、纹格架。条案上堆砌着一些信笺,书簿。岑沐风很快被这些书信所吸引专心看了起来。
无尽绕过一个纹格架,看到架子后面还有一个窄窄的边几,边几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幅美女图。那妇人衣着精美,只是款式旧了些,精致的发髻上簪着白日里见到的那支优昙花簪。妇人面容娇美……面容……无尽睁大眼睛看了看,老天爷!这……妇人怎会有一张同她一样的脸?
“无尽?”刚巧岑沐风唤道。无尽倒吸了一口凉气。岑沐风本就疑心重,此前便明里暗里怀疑自己的背景和立场。如今要看到这副画,他的疑心病定又要发作。
“我在这边查看,大人!”无尽一边回答,一边飞身跃起将画像取下卷起放在了边几下边。这画一取下来,竟露出画像背后墙中的一个暗柜。暗柜的两扇小木门上挂了一把八卦锁。“大人快来!”无尽赶紧喊来岑沐风。
岑沐风过来看了眼整面墙道:“这里原来有一幅画挡着。画呢?”
“画不重要,快开锁。”
岑沐风很快开了锁。打开柜门,暗柜中有本账册和几封书信。岑沐风把账册扔给了无尽,自己看起了书信。
无尽翻开了账册,可算寻着宝了,这竟然是私兵的大笔收支明目,而且均标明了钱款来源和经手人。钱无尽特地看了看购置兵器的钱款走向。购置擎阳造兵器这几项加起来有三万件。银款经手——李成宇!这不是京畿守卫副将吗?
无尽突然记起几年前京畿守卫军找擎阳造定制了一批兵器,兵器运至京城途中被匪徒所劫。因守卫军尚未付款,无损失,御缇司便未插手此案,此案由当地府衙查办。后来府衙找了几个山匪顶罪,兵器却下落不明,原来玄机在此。
无尽又接着看,军士每月例钱,好大的支出。果然不出所料,都来自易字号地下钱庄的运作,经手人陈戎檀。
还有此处,如此大笔银款居然流向北辰却未说明用意,经手人姜孟尹!
“大人,可记得李成宇这个名字?”无尽问道。
“京畿守卫副将,陈贵妃的外甥。”
“陈戎檀呢?”
“工部侍郎,懿王殿下的表哥。”
“姜孟尹?”
“吏部郎中,前吏部陈尚书的门生。”
种种关系通通指向了懿王。岑沐风晃了晃手中的信笺道:“不用从账本推断了,这些是懿王与北辰往来的书信的复拓本。为表诚意,懿王均用了王府真实印章。”岑沐风递了其中的一封给无尽。
“懿王殿下,感谢相赠钱帛,解吾等燃眉之急。本王承诺,若是关西军起兵,定出兵钳制,助你功成!安达亲王。”无尽念到。
安达王这信是几个意思?只有关西军先动,安达王才会动?两军对垒,这是要玩“我们都是木头人”的游戏么?敌不动,我不动。敌不动,我还是不动。总得让哪边能先动一动,整个局才可动起来。
“懿王通敌,此事要尽快通知沈弘霁。”岑沐风说道。
“大人怎地不怀疑沈家了?”
“外面一打草稿,皆是研究如何对付关西军的,沈家、姚家当不是幕后指使。只是沈家原就是商贾之家,一窝狐狸精。局势不明,哪位皇子上位尚未可知,定不会消耗兵力在内斗之中。只怕望苍屯私兵之事,沈弘霁早有觉察,装聋作哑罢了。”
“那还要通知他们?”
“懿王勾结了北辰王军,此事不可控因素太多。若安达王军打来,关西军至少得有所防备。而且,我们拿着这些证物在此处,很是危险。要尽快离开。”岑沐风说罢,将账册和书信悉数收入怀中。
两人未有更多发现。速速撤回住处。将将到达岑沐风的住处,两人便听见不远处有骚动声。岑沐风速速拉了无尽进屋。不久有侍女敲门:“穆先生可在?”
岑沐风:“何事?”
侍女:“刚刚去给柳姑娘送宵夜发现她不在房中。此处离山林颇近,时常有野兽窜入府中,还望大人速速寻来姑娘,以免不测。”
岑沐风:“不用寻,她很安全。”
门外又传来男声:“穆先生,你若不寻来柳姑娘,恐怕你们都会不安全。”
屋里没有回应。
“穆今飏!”门外男子叫了几声仍未有回应,便一脚踹开了房门。只见屋内床榻之上,钱无尽与岑沐风二人薄毯裹身,香肩裸/露,好似未着衣衫。无尽躲在岑沐风怀中战战兢兢。
“哎呀,抱歉抱歉,打扰了!”那侍女速速关了房门,将一众家丁给拉走了。
“好险。”无尽速速把扒下去的中衣拉了回来,蜷到被子里躲到了墙根,面红耳赤。
“那些人已经走了,钱少侠今晚准备鸠占鹊巢了?”
“啊?”无尽连忙起身,满脸窘状,准备翻身过去离开,却被岑沐风一把拉住跌回到床上。
岑沐风:“这么晚了,你又不识路,是准备穿着中衣回屋还是穿着夜行服跟那些家丁撞个满怀?”
无尽没吱声,又躲到床榻靠墙的一边蜷了起来。岑沐风拉了无尽的胳膊,将她整个人都放平了说道:“舒舒服服地躺着才能睡个好觉,床这么大,夠我们两个躺。钱少侠放心,我对财迷和内官都没有兴趣。”
“知道大人的兴趣所在。”无尽想到了柳依依,生气地转过背去歇息了。
岑沐风也转过头去看着无尽的背影。她那一头如丝娟般柔顺的长发不少扫到了岑大人的脸上。但岑沐风并没有移开这些发丝,反而享受着那发丝上阵阵轻轻的香味。
无尽沉默了片刻却突然之间翻了身过来。四目相对,近在方寸之间。岑沐风看着无尽那清澈灵动的双眸,一时间有些慌神。“若是只给半量解药,可否让田老爷至半清醒状态?”岑大人赶紧说道,好让气氛不至于那么尴尬。
“可以试试。”无尽脸又红了,赶紧躺平了,把脸转了回去。
“看看田老爷半梦半醒之间能否说出剩余两千多匹马的交易线索。”
“再顺藤摸瓜,探得安达王那边的军情。”
“正有此意。”
两人躺在床上这么聊了一会,无尽便睡着了。岑沐风给她掖好了薄被,穿上夜行衣,又出了门。
清晨无尽醒来,发觉自己枕在岑沐风手臂上,口水竟湿了大人的中衣一片。无尽赶紧用手擦了擦,没法擦掉,还好大人熟睡,便装作不知道吧。
无尽蹑手蹑脚地起了床,发现她的那一套粉色纱衣还有首饰都整齐地摆放在屋内的靠椅上。门口的木架摆上了一盆清水和洗漱用具。
无尽洗漱完坐在桌前梳头发,长发齐腰,无尽觉得梳得有点不太顺手。此时梳子被一只手接过,开始温柔地帮无尽梳起了长发。是岑大人醒了吧,无尽最是在意她的长发,只觉得心中升起了一股暖意。
岑沐风轻柔地帮无尽梳着头发,却说道:“钱少侠晚上睡觉似乎不太老实。”
“啊?”
“梦中惊叫,动手动脚还流口水……”
无尽蹭地一下就站起了身,羞赧得紧,她盯着岑沐风道:“世人皆有缺点,大人也不例外啊!”
“哦?愿闻其详。”
“譬如大人睿智俊朗如此,美中不足的是偏偏长了一张嘴。若是大人天生哑巴,现如今当是儿女成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