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平:“大人,向您报告下我等勘察的情况。整个场子里,共有马厩五十座,每座养马二十匹,可同时畜养马匹一千匹。马厩周围建了私兵的营房。共有四十五间,有五间公用,其余住人。根据营房床铺数量,此地当有三千左右私兵。”
许宝贵:“我勘察了此营地周边的情况。营地四周连着密林,在营地东北角,有马踏出的道路,路口有重兵把手。我悄悄潜入了他们的库房。一间库房堆满了兵器。小部分兵器样式杂乱,大部分兵器均是擎阳造,整齐划一,当是成批购置。”
擎阳造?此乃东原最大的兵器制造商,乃是沈家门下的产业。依东原律法,一次性购置十件以上的兵器均需要报备。如此大规模不动声色地买入擎阳造,难道此事沈家竟参与其中?岑沐风思忖着,眼神掠过之处,见到只有无尽的脸上扫过了一丝惊异的神情,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很好,收获不小。”岑沐风赞许道。
说完正事,五人便在篝火不远处靠着大树坐着休息。“宝贵,你查勘了那么多村庄,为何选择从此处进入?”闲暇之时必然少不了田福的声音。
宝贵:“你是不知,我探访的这些村落,最近几年都开始闹鬼,传得神乎其神。我们进密林入口的这个村子称落霞村。这个村子传得最吓人。岑大人说最吓人的就是最薄弱的,所以大人选择从此处入。”
“快说说你探访到的传闻!”田福的好奇心立刻被挑了起来。
岑沐风看到钱无尽神色有些恐惧,将她拉到了身旁道:“如此夜深人寂,你们说这些鬼怪传闻,不怕真的招来厉鬼?”
田福:“都是些故意编来吓唬人的,几个大老爷们,有什么可怕的。快说快说!”
无尽不觉之中已经拽紧了岑沐风的衣袖,但因为好奇也没有阻止宝贵接着往下讲。
“落霞村附近数年前可是盗匪横行。知道现在为何竟路不拾遗?”宝贵说到这里,故弄玄虚地停了一下。无尽便打了一个哆嗦,紧紧地靠着岑沐风。岑沐风心里一乐,看来是有法子治她了。
宝贵:“便是五年前,落霞村来了一个南昱药女,想来苍灵山寻一味稀世神药千年炎珀,传说可治疗最为凶险的寒毒。这药女到这密林间来采药却被十八恶匪发现。恶匪头子见药女年轻貌美,想据为己有。药女誓死不从,撒出药粉毒瞎了匪首的一只眼睛。恶匪们恼羞成怒,轮番折磨药女了三日三夜。药女遍体鳞伤,万分屈辱,奄奄一息之际心中怨念难平,便用了南昱禁术,用自己沾满仇恨的灵魂召来蛊灵。”南昱禁术招灵术东陵鲜有知晓者,此处离得南疆十万八千里,居然会有招灵术的传闻。
宝贵接着说道:“蛊,你们都知道吧,南昱司毒之人喜欢养的小毒虫子,不同的蛊有不同的毒性。这次药女用怨魂化作的蛊灵布下了数百只食人蛛。食人蛛顺着七窍爬入那些恶匪的体内,啃噬恶匪的血肉骨髓五脏六腑,恶匪们各个痛不欲生抓心挠肝也无法减轻痛苦半分。便这么折磨了十日十夜,恶匪全都只剩一具皮囊,犹如行尸走肉,皮囊之内皆是食人蛛,都可看见食人蛛在恶匪皮下爬动。”
“我道是什么吓人的故事,连我这种怕黑的胆小鬼都不怕。宝贵,你此后若是离了御缇司,一定不要去做说书的营生。”无尽说着已经松开了岑沐风的衣袖,靠着大树准备打盹了。
宝贵:“我还没说完呢。这些食人蛛见不得阳光。白天,便驱使着这些恶匪的皮囊埋于地下,夜晚才从土里伸出手来,拖迷路至此的人到地下蚕食之。所以周边的村民都不敢靠近这个密林了。”
正在此时,不远处幽幽飘过来几团鬼火。无尽没有被刚才的鬼故事吓到,倒是被这几团鬼火吓到了。她搀住岑沐风的胳臂道:“大人,这密林里不会…不会真的有鬼吧?”
“自然不会。可能附近有这些私兵处置人的乱葬岗。”岑沐风可真会说话,阴森恐怖的气氛不觉又增添了几分。
望着鬼火飘来飘去,无尽头皮都麻起来。岑沐风只感觉她都要把自己的胳膊抓紫了,抬脚踢起几个石子,顺手接住就立刻掷了出去。几团鬼火很快被打散了。
应该无事了吧,岑沐风刚想叫无尽松开手,直听见她一声惨绝人寰的哭号:“大人,有鬼有鬼!救我救我!”说罢无尽整个人都扑到了岑沐风怀里,吓得已是满脸泪水横流。
“不用怕,鬼火都被打散了。”岑沐风拍了拍无尽的肩膀。
其余三人也奇怪,钱无尽这么迟钝?到现在才反应过来故事很可怕?岑沐风疑惑过后,这才注意到无尽上身完全扑在了他的身上,脚在不停地挣脱什么。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双沾满泥土的手正死死地抓住了无尽的脚踝。
岑沐风也被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把打横抱起了无尽,脚一点地跃到了刘平那边。无尽怕得整个人躲在岑沐风怀里头都不敢抬。
“怎么回事?”田福站得稍远,无知者无畏,他从篝火中捡起一根燃烧的木材,走近刚刚岑大人坐的地方一看,也吓得倒退了两步。
“这里……是个人吗?”田福赶紧拿火把挥向那个“人”。光亮中,他看清了,那是个人,全身都趴在地上,衣衫褴褛,浑身沾满了泥土,艰难地往前爬行。田福就着火光真切地看了半天,确定那“人”肌肤之下没有蜘蛛爬来爬起的痕迹,才对大家伙说道:“快来看,这边有个人。”
岑沐风将无尽放了下来:“别怕,是个人。可能是从乱葬岗爬过来的。我们去看个真切,你就不怕了。”
“嗯。”无尽点点头,抓着岑沐风的胳膊躲在他的身后,跟着大家一起走到那个匍匐在地上的人跟前。
“救救我!”那人从嘴里挤出一句话便晕厥了过去。田福和许宝贵将这个人翻身抬起靠坐在一棵树旁。
无尽此时才敢探出头来查看这个人。此人蓬头垢面,已经看不清五官。他身着黑色夜行衣,左侧大腿上有伤,伤口渗出的俱是黑血,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起,都已变成了酱紫色,是中了毒。
“大人,此人竟是那日雨夜被我们追赶中了我暗器的黑衣人!”无尽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哦?”岑沐风想到,那这便是个不可多得的证人,“我们想办法把他弄回去。”
无尽弄清楚了便不再害怕,她抽下了别在发髻上的三囊豆荚发簪,从豆荚囊中取出了一粒药丸塞进了那人口中。不多时,那人便醒了过来。
那人看清了岑沐风和钱无尽的样貌,迟疑了片刻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真是冤家路窄啊。他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道:“求求大侠救我一命。此前是小的被迫无奈才去盗你们的银两,往后小的再也不敢了!”
无尽:“你中了我暗器上的毒,此毒世上只有我能解。又遇到我算你命大,你只有乖乖听话,才得保命。”
施医康定
第二十章 施医康定
回到望苍,岑沐风借了关西军的监牢将带回来的黑衣人关了进去。钱无尽给黑衣人服了一粒药丸,问了些话,出了监牢便碰见了等候在此处的沈弘霁和姚凌霄。
“你可真不叫人省心!昨日去深山老林的彻夜未归,怎么没被野狼给吃了!”姚凌霄刚想发脾气,便被沈弘霁拦下了。“你等探查情况如何?可有所发现?”沈弘霁问到。
钱无尽刚将大致情况告知他们,岑沐风就走了过来。
沈弘霁对岑沐风道:“落霞村那处的密林再向东北是栎枫谷。此处地势险要,土匪出没,遍地毒物,人迹罕至,又有旁道可直通京畿,适合秘密屯兵。打草惊蛇之后,便无必要再涉险前往秘查了。我等还有要事,先行告辞。”
岑沐风:“少将军慢行。”
沈弘霁、姚凌霄前脚刚走,岑沐风就对钱无尽没好气地说:“查案之事,让你告知于他了?你就不怕此事幕后有沈家之力?”
“沈家?大人别逗了……”
“别忘了密林之中的兵器多数为擎阳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对沈弘霁这伙人,不可不防!”
“大人可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我何时放火了?”
“大人你怕沈少将军有问题。你们一路查案带着个医女,怎就不怕她通风报信了?”无尽说罢,头也不回气呼呼地拂袖而去。
午后,岑沐风叫来刘平、田福询问提审黑衣人情况,钱无尽迟迟未至。刘平先道:“岑大人,我同田福、无尽一同去提了那黑衣人。黑衣人名为朱七,是落霞村一带的山匪。朱七说,五六年前,有一中年男子,看上去气宇轩昂似官府中人,使了很多法子收编了苍灵山一带大大小小十数个山寨的山匪。开始这些人仍是以山匪自居。但逐渐给这些山匪统一武器、服饰,日夜操练,并扩兵买马,已有军队之形。”
岑沐风:“可知私兵藏匿何处?”
刘平:“便是落霞村东北边的栎枫谷。此处易守难攻,有益于筹建私军。据朱七说,从落霞村边的密林陆续给栎枫谷输送战马七千余匹。本欲配备万匹战马,似乎因银钱紧张暂时搁置,不知此时怎地又开始运作此事。”
这些跟已查证到的信息皆可印证。“是谁派朱七来盗取库银的?”岑沐风问道。
田福:“朱七说栎枫谷有三个谷主,大当家的原是这附近颇为有名的十八恶匪的头目。大人,原来竟真的有十八恶匪,而且他们还未死……”
岑沐风:“言归正传。”
田福:“哦。大当家的乃是离军之人,负责镇守栎枫谷,操练军士。二当家的本为读书之人,据说得罪了权贵,只得一路逃至苍灵山落草为寇。二当家的居住在康定镇,似乎负责与北辰勾联之事,落霞村边密林的防务也由他负责。朱七等人便是二当家的所派。二当家的面慈心狠,看朱七中毒不愿为其请医救治以免暴露。朱七昏厥之时,被扔进了乱葬岗,后被乌鸦啄醒,才匍匐爬行直至遇到我们。”
岑沐风:“还有一个三当家的?”
田福:“三当家的朱七未曾多说。只道是此人弟兄们很少见到,似乎游走与盛京与望苍之间,做些联络事务。”
岑沐风:“这几日看管好朱七。他的毒无尽给解了吗?”
“自然给解了,不然他哪能开口。自然也没有全解,不然怎么肯这么配合……”钱无尽这时才出现。她话还没说完,柳依依提着裙摆气喘吁吁地跑进了议事厅。
“沐……”柳依依看到岑沐风一脸严肃,立即改口到:“岑大人,你之前让依依留心的饮酒之后长醉不醒之人……这两日有三个这样的来爷爷这边救治,都是酗酒过度或是酒精不受。”
柳依依喘了口气,继续说道:“便是今日之人奇怪。他道他家老爷姓田,酒力在一斤左右,前几日招待友人竟杯酒醉卧至此时。此人偏要爷爷移步至他们处所医治,说医好可得千金。”
岑沐风:“在何处?”
柳依依:“好像是在康定镇。”
无尽:“找你爷爷之人有何特征?”
柳依依:“那人样貌普通,中年男子,中等身材。唯一特别的是,他脖子上似乎长了些红斑。”无尽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丝微笑。
岑沐风:“那我们便走一趟康定镇。”
柳依依:“既然大人需要,我这就回去通报爷爷。”
岑沐风:“柳姑娘,此行有风险。你不会武功,不如……”
柳依依:“依依不怕,依依这条命是大人救的,自然愿意为大人赴汤蹈火……”
“啧啧啧,如此鹣鲽情深……”无尽说罢,柳依依颇为受用,害羞一笑低下头去脸都红了一大半。
岑沐风嫌弃地瞟了无尽一眼:“没读过书,便莫要乱用成语。”他看向柳依依道:“柳姑娘,我看你身子羸弱,不胜颠簸,此行又凶险,不如叫无尽扮做你去。他本就雌雄莫辨,扮做女子也不会叫人生疑。”
岑沐风说完这几句,倒是叫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虽然御缇司大权在握,可对于大内的人也还是会留一丝情面,没见过有人明目张胆地揭短如此。岑大人今日是吃错药了?
无尽为了能去康定镇一探究竟,忍气吞声地应道:“是,我雌雄莫辨,便是叫我替你的依依姑娘去受险吧!”
柳依依已经被这两人硬拉出来的暧昧氛围冲昏了头脑,满心欢喜又羞答答地低声道:“钱大人比依依个头高些,依依的衣服钱大人怕穿不太得。依依是愿意随沐风哥哥前往,有哥哥在,依依不怕……”
无尽听着柳依依娇滴滴的声音,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赶紧道:“不用姑娘费心。我钱无尽行走江湖,行头自然是备着的。”
岑沐风:“那便这样定了,柳姑娘去跟你爷爷解释一下,为了你的安全起见,无尽代替你去。我便为神医的徒弟。让刘平扮杂役伙计。你看可否?”
“爷爷定然愿意,我这就去告知爷爷。”柳依依说完,又害羞地看向岑沐风吞吞吐吐道:“沐风哥哥,还有一事……”
岑沐风:“何事?”
柳依依低声轻语:“过两日便是七夕,望苍城有灯会,沐风哥哥可愿陪依依同去赏灯?”
无尽看不下去了,在心中给这俩人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便转身去住所换衣服了。岑沐风看了眼无尽远去的背影道:“此行若顺利,大家可一起赏灯。”
来寻医之人已骑马先行一步去康定镇候着。收拾妥当,在医馆门口,一众人均换了医馆的便服。岑沐风一身铅色布衣,发髻上简单扎了深色布巾,颇像个文静书生,温文尔雅。刘平负责驾车。柳依依与田福、许宝贵在路旁送行。岑沐风将柳鹤轩扶上了马车,转头问道:“无尽还没到?”
田福眼睛看向路口,一脸平静的表情顷刻间换作了一副目瞪口呆状,嘴巴张得大到能塞下一个馒头:“那那……那可是无尽?”
众人齐齐看向路口,一个身着轻纱女子面容娇美,身材高挑,玲珑有致,踏着轻快的步子款款而来。
无尽便是换了那日在迁云涤墨苑的装束,只是发式有所不同。发髻上随意簪了几小朵碧玉梅花簪,一条长长的米色丝带缠住了发髻,带尾随一头乌发倾泻而下。耳垂上长长的猫眼碧玉耳坠前后摇摆,发出幽幽的荧光,衬托得佳人愈发灵秀动人。
田福等人都看呆了。无尽走到跟前,田福才合拢了嘴,眼神很快溜到了她的胸前,道:“无尽,你……你一个内官竟要将城里女子都比下去么?而且……你这胸前是垫了何物?怎地跟真的似的?”田福说着竟还伸出了手欲一探究竟。岑沐风一个箭步上前死死地扣住了田福伸出的手腕,疼得田福嗷嗷直叫:“大人大人,疼疼疼……”
“何时如此猥琐了?”岑沐风厉声道,还不肯放手。
田福:“这不是好奇吗?无尽又不是女人,算不得猥琐!大人放手,放手……我错啦!”田福被折得手腕酸疼,一头雾水,这哪里猥琐了?
宝贵被逗的直乐:“大人跟无尽兄弟这装束,倒颇像董永和七仙女啊!”
柳依依站在一旁,也颇有些吃惊,她未曾想一个内官,扮做女子竟能如此清丽不凡。柳依依特地打扮了一番来此送行竟妥妥地被一个内官比了下去,自然心生不悦。她在无尽上马车之时特地前去扶了一把,趁机捏住了无尽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