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你原本什么都知道。徒儿在平京问师傅太子哥哥的脉象诡异,师傅还说可能是患疾。”
“我的殿下,知道是一回事,掺合进去是另外一回事。你爹和我一直的原则就是保存实力,远离纷争。”
“可听闻我爹也公开反对景王了。”
“那还不是要感谢他的宝贝女儿。”
“我?”
“你离京不久,景王便以贪赃枉法、结党营私、诋毁皇室之罪名将中枢台常侍谷韦钧投入了诏狱。这个谷韦钧也算是徐公一派,没成想此人气节不足,入了诏狱便吓破了胆,一顿攀咬,第一个咬出来的便是他的亲家礼部郭侍郎。”
“郭瑞英伯伯?”
“是啊。你爹这些年逍遥快活全是因为郭大人把你爹的差事都干了,叫你爹养成了个甩手大掌柜。现如今郭大人要被冤枉入狱,你爹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所以我爹就站出来反对景王了?这与我有何干系?”
“以往,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景王定当会下令免除对郭大人的调查。如今,你跑来闽州,景王难免不疑你要到此处寻还灵草,解太子之疾,便对沈家有所芥蒂。不仅未下令免除郭大人的牢狱之灾,反而将谷韦钧攀咬的官员全都投入了大牢。而这些官员在狱中又牵扯出了新的官员。如此拉扯,这两个月投入诏狱和大内天牢的官员得有上百人之众。”
“师傅远在越州,京城之事也尽知无余。”
“这天底下当没有大内稽事司不知晓之事。”
沈慕瑶没想到形势急转直下居然到了这般田地。她赶紧道:“师傅,景王胡作非为,我们断不能允他如此祸乱朝纲。更何况,太子哥哥,也是师傅您看着长大的。”
“老夫看着长大的人多了,说句不当的话,老夫也只管得了殿下你。老夫不过肉体凡胎,渡不了众生。”
“师傅,可是徒儿做不到。做不到看到太子哥哥患了离魂之症,明明寻着了解药却视而不见。我也做不到看着景王残害忠良却听之任之。郭大人也是看着瑶儿长大的,从小到大对瑶儿疼爱有加,我也不能看着他因诬下狱受苦。”
“所以殿下的如此多之不忍最后就是要拉我下水?拉老夫下水就是拉大内稽事司下水,殿下你可真是要凭一己之力搅乱整个朝局啊!”
“朝局已经如此乱了,又不是瑶儿做的。固然背后有推手,可若不是有些人本身心术不正,那这手再如何推也是推不动的。所以,师傅,你若不带还灵草回去,我便自己带了。换了旁人,固然有武功上成的,可并不会储存这药草。此事,唯有我师徒二人可为。”
“殿下若执意如此,老夫还有何可言,只得舍命陪顽徒了!”
沈慕瑶这才会心地笑了笑道:“徒儿代满朝官员多谢师傅。莫说师傅神出鬼没,那些杀手都不见得知晓还灵草在你处。即便他们知晓了,也敌不过师傅和那些大内的高手。”
“为师何曾怕那些杀手了?怕的是这后续引火上身。”
“师傅多虑了,哪来的火。这事了了就万事大吉了。师傅带来的那些高手何在?”
“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们在别处潜伏。等我取到还灵草再作安排。”
两人商定之后便等至夜深才换上夜行服出门。沈慕瑶特地拿了地图,和蔡公公一路潜行,一直行至叶咏音的府邸。两人翻墙进了花园,蔡晔愣是跟着沈慕瑶在园子里兜了一大圈才找到公主之前留意到的那个假山。
蔡晔借着院子里的灯笼光仔细瞧了瞧这假山的四周:“这假山后面定是种了什么不愿示人之物。只是,这假山中应是布了火药,不小心触动机关,这山后面的草药就毁了。”
“我也想到这点了。所以这段时间偷偷来了好些次查看这个假山。机关应当在这几处……”沈慕瑶指着假山的几处突出的石块,“如若是正常人想翻过这个假山,手和脚极容易触到这几处石块。这几块石头似乎是人工制成的,石块内里应该嵌了连接火药的导线。师傅,您看呢?”
“殿下说得是。”话音刚落,蔡晔便似惊鸿一般纵身跃起数丈高,到假山顶时,只轻轻一旋身,又用手点了一下山顶的石块,便跃过了这假山,仿佛羽毛一般落到了假山对面。
顶级的轻功便是如此,起若惊鸿,落如轻羽。沈慕瑶想着,自己跟师傅比,还是差了老鼻子远了。沈慕瑶照着蔡晔的动作来了一遍,便也顺利地落到了假山对面。
这一边,没有灯光。蔡晔点亮了一根火折子。只听嚓地一声响,沈慕瑶眼前顿时亮了起来。顺着这火光望过去,眼前大约一亩来宽的地上,密密麻麻种满了粟麻草。粟麻草长势喜人,开出的紫红色花朵好似酒盏一般,只不过这酒盏盛的不是美酒,而是欲望和罪孽。
沈慕瑶跟着蔡晔在丛丛的粟麻草之间找寻还灵草。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两师徒把这块地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总算寻得了几株还灵草。蔡晔将这几株还灵草连根带土地拔起,又扯了几束粟麻草花用丝帕包好装进了袖兜中。
蔡晔把沈慕瑶送回卢府别院便要离去。沈慕瑶送别师傅道:“此处距离京城有将近四千里路,师傅一路小心。”
“谁说我要回平京了?大内天牢人满为患,我避之不及。”
“啊?那师傅要去何处?”
“继续回越州待着。”
沈慕瑶听得云里雾里:“那这草……”
“你不用管了。再怎么样也得赶紧先种下,我不在此处多留了。殿下你一路回京尤其要注意安全。”
借道楚地
第八十章 借道楚地
按照沈慕瑶的计划,他们回京途中要借道楚州,沈慕瑶想去拜会一下梁王秦若允,劝他回京助太子一臂之力。
回去的路上,不是叶婧宜腹泻,就是萧彦钦日日喊着头晕,阿禹古的腿也不利索。沈慕瑶感觉自己带了一支老弱病残的队伍,好像日久失修的竹楼,风一吹就要散架了。本来六七日的行程,被这帮人足足拖成十多日。不过好歹,他们总算是到了楚州江城。
梁王不喜铺张,借住在他舅舅骠骑大将军孟培森的府中。见到久别的小妹前来,梁王甚是欢喜,在将军府设了几大桌宴席招待沈慕瑶一行。
桌上满满当当的都是楚州当地的特色佳肴,号称头晕的萧彦钦和腹泻的叶婧宜倒是吃得欢腾,一点也没有生病的迹象。
沈慕瑶望着这满桌子的酒菜,不是遍布辣子就是浮着厚厚的一层红油,不禁犯怵了。沈慕瑶为了保持敏锐的嗅觉和味觉用以辨药,从来连口味重一点的菜肴沾都不沾,从小到大的饮食都是清汤寡水。今日这一桌要是吃下地她十几年的功力就全白瞎了。
风水轮流转,这回该轮到沈慕瑶装病了。她说自己旅途劳顿,肠胃有些不适,便只食了一些排骨莲藕汤和几个鲜鱼糕便放了筷子。
梁王见沈慕瑶早早就放了筷子,而其他众人都还吃得正尽兴。为了叫沈慕瑶不至于太无聊,梁王唤了侍妾奚薇来抚琴一曲为沈慕瑶解乏。
梁王的侍妾?沈慕瑶一下子来了精神。传说这女子生得与袁宵子先生一幅名画中所绘之美人一模一样,梁王发现此女竟与自己想象中的佳偶如此契合,爱不释手,便要立其为侧妃。奈何梁王生母孟贵妃嫌弃此女子来历不明,身份低微,坚决不允。梁王一气之下带着奚薇到江城一住就是两年多,期间甚少回京。
说着,众人便见一女子娉婷缓步而来。这女子斜梳着一个堕马髻,插着精致的兰花白玉步摇,颇有风情。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对柳叶眉下是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却又不媚俗,而是透出了一股子清澈,似乎还掺杂了点点的感伤,仿佛初春的桃花落入了溪水之中,美得纯粹又温婉。再往下,那小巧可人的鼻子配上一张樱桃般红艳水润的娇唇,难怪梁王惜之如至宝。
不多时,奚薇便落座在了一张琴台旁,抚起了琴弦。那飘飘仙乐从美人灵动的指尖流出,宛如一幅仙景,动人心神。
阿禹古的座位就在沈慕瑶的旁边,他本来跟梁王推杯换盏正起劲,一不留神瞧着了沈慕瑶的小眼神,不禁觉得有趣,坐下身来打趣道:“怎么?觉得你东陵第一大美人的地位受到了挑战?”
沈慕瑶:“你也觉得梁王的侍妾美?”
阿禹古:“自然是个美人。不知岑大人若是先见了这位美人,是否还会喜欢上你这个美人啊?”
沈慕瑶听了这话觉得刺耳,狠狠地瞪了阿禹古一眼:“知道在世子殿下眼中,我根本配不上东陵第一美人的称号,我也不在乎。”
“在我眼中,你当然不是东陵第一美人……”阿禹古与沈慕瑶打着嘴仗,心里却想说你沈慕瑶在我眼里乃是天下第一美的女人。可这话如今恐怕从自己嘴里说了,只徒增她反感吧。所以还是罢了。
阿禹古自嘲地叹了口气。一开始在北辰,他觉得沈慕瑶不过一个小侍女,唾手可得。而后,他放沈慕瑶回东陵,觉得自己远赴千里来求亲的诚意说不定也可以打动她。直到这次闽州一行,阿禹古意识到沈慕瑶已经不是靠诚意就能打动的了。阿禹古是个聪明人,最懂得知难而退,不要为自己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发愁。不如还是对她好点,没准可以修个来世的情人。
几曲下来,美人有些乏了,先行告退,梁王一脸宠溺地看着奚薇离去后得意地对沈慕瑶说:“三妹,奚薇有喜了。”
沈慕瑶:“奚姑娘身材如此好,有了身孕一点也看不出来。既然姑娘已孕了皇族血脉,贵妃娘娘该允了她作侧妃,五皇兄是否考虑回京一趟?别叫我这乖侄儿失了名分。”
梁王:“自然。此事我已在考虑。不过她有身孕才月余,等胎坐稳了我们就考虑回京之事。”
这两桌子人足足吃了一个时辰才撩下筷子。散了席,一众人等都撑得快要翻白眼,唯独沈慕瑶,根本没有吃饱。她跟梁王叙了会家长便回了房。
楚州以湖多著称,沈慕瑶的房间,正临着一个湖。她开了窗户,望着这片湖水,在月光中微波粼粼,湖边杨柳依依,湖上莲叶盘盘,风中蛙鸣阵阵,好不恬静。
沈慕瑶赏着这湖景,不禁想起锁心湖上数千盏花灯随波荡漾的美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爱人之举虽在一时,暖心之用却持久绵长。
沈慕瑶趴在窗台上,就这么想着想着觉着越发地饿了,便干脆起身准备去厨房寻些点心充充饥。
孟将军的府邸可真不小,沈慕瑶兜兜转转可算找着了厨房。厨房里,沈慕瑶瞧见三个灶台上放了三口锅,两口陈旧,还有一口是崭新的。
“你们刚刚换了一口锅?”沈慕瑶问道。
一个侍女答道:“回公主殿下,没有换,是新添了一口。为了招待王爷的好友。”
沈慕瑶:“如此多好友竟要添置一口锅?”
侍女:“人数可不少,都是王爷在中南一带结识的。王爷说不日可能要返京了,得与他们道别,并请了这些朋友来江城小住几日,令我等好生招待。”
沈慕瑶看见侍女手中还拿着一本小册子,问道:“这是何物?”
侍女:“这是王爷友人的名录,里面有这些人的喜好。王爷亲自列了礼单,说作为临别赠礼。”
沈慕瑶拿过名册看了看,里面有些人她还听说过一二。有些是江湖游侠,有些是玄学方士,有些是有些名气的才子,总之三教九流,交友甚广。
再看看后面的礼单,都送这么贵重的礼物!梁王这哪里是要和人道别,分明是借着道别的机会想收买人心,叫这些能人异士随自己回京效力吧。
此前,沈慕瑶还琢磨着怎么劝说梁王放弃偏安一隅的生活,做个有志青年。如今看来是自己想多了。这皇子之中,没有不想当皇帝的,正如士兵皆梦想成为将军是一个道理。所以无须费口舌,早早回京等着梁王自己来吧。
此时,一个侍女走了过来,朝沈慕瑶行了跪叩之礼便起身道:“奚姑娘瞧着公主晚上进食甚少,恐殿下饿了,请殿下移步去观澜亭用些点心。”
这么美还这么善解人意!沈慕瑶会心一笑,跟着侍女到了一个湖边的八角小亭。
亭子的正中央是一张石桌,石桌上摆放着精致的点心和茶水。石桌旁,有一张琴台,奚薇正在抚琴。她见沈慕瑶到了,忙起身准备下跪行礼,沈慕瑶一把将她扶起了身道:“姑娘有孕在身,莫行此大礼。”
奚薇脸微微一红:“殿下都知晓了。”没想到说话也这么柔声细语的,如此美人,怎叫男子不心动。
看来刚和柔都是相对的。沈慕瑶常年跟叶婧宜混迹在一起,此后又遇见了白珞琛,便觉得自己也算是女子之中柔美的那一种。如今站在奚薇身旁,只觉得自己被衬托得就像一个汉子。
“殿下请坐。”奚薇轻声说着,给沈慕瑶倒上了热茶。沈慕瑶一看,还是花果茶,不影响夜眠,真是细致啊。
“殿下请用点心。这是妾亲手做的。”奚薇怕沈慕瑶嫌弃,用一只银制的平勺舀起一块点心递了过来。沈慕瑶尝了尝,香糯爽口又不是很甜,正是自己喜欢的口味。
奚薇招了招手,一个侍女走过来开始抚琴。琴声悠扬,又有香茶甜点美景佳人,沈慕瑶很是舒坦。
奚薇很会察言观色,她看沈慕瑶吃了起来,当是放下了戒心,便开口道:“奚薇久仰公主殿下大名,今日得见方知我东陵第一绝色是如此的眉目如画,美入人心。”
沈慕瑶听着这话差点噎住了,赶紧饮了一口茶把点心顺了下去,才说:“什么第一绝色乃是虚名,要说貌美比不过奚姑娘。”
“殿下是天生丽质,浑然天成。妾自比不了。”奚薇说着,也忍不住地看向沈慕瑶,就如同今日席间,沈慕瑶看着她那般,竟看得沈慕瑶不好意思了。
沈慕瑶问道:“奚姑娘看我作甚?”
“便是好奇四殿下朝思暮想的佳人是何模样。”
沈慕瑶听着这话吃了一惊:“你和淯王很熟?”
“见过几面而已。有一日王爷与淯王殿下饮酒饮多了,淯王殿下醉酒后心心念念的都是公主。”
沈慕瑶听着这话就不太舒服,赶紧转移了下话题:“姑娘何时生产?”
“明年元月。”
“届时当在京城生产吧,我定去给姑娘和小侄子送去一份贺礼。”
奚薇听着这话,眉头却微微皱了一皱,只慢声说:“世人皆说京城好,我却不愿踏入平京城。”
“为何?姑娘已怀了皇家血脉,不日便可得个王妃的名分,为何不愿回京?”
“京城有些不好的回忆。而且,王爷他秉性纯良,不适合争权夺势。我只想他过得平安顺遂,并不想他权势滔天。”
“五哥终究是皇子,也得尽自己皇子的职责。不能总躲在此处。况且,我觉着五哥也是有抱负的。我们虽为女子,无法像男子那般在朝堂之上纵横捭阖,可也不能拖了他们的后腿。”
“殿下可有心爱之人?”
“有的。”
“敢问是哪位郎君有如此福气?”
沈慕瑶笑而未答。
奚薇也笑了笑:“两情相悦确是没有那么容易。男女之情爱也有深有浅,浅不过相视莞尔,深能过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