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说得一脸谄媚,倒是叫岑沐风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些东西他一向看作身外之物,更何况那也不是他自己挣下的。岑大人便缄口不言了。
今日岑沐风所言所行倒是叫无尽有些感动了。她琢磨着是不是该投桃报李,思考了半天才开口道:“岑大人,曾术铭案,无尽心生一计。”
直觉告诉岑沐风无尽又要给他挖坑,不过他还是礼貌性地问了句:“有何高见?”
无尽诡异一笑:“岑大人且听我细细道来。”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大概是分析了下曾术铭和张柔的关系,她认为张柔定是那种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依附男人攫取财富的红颜祸水。这种女人,仗色行凶,对自己的魅力颇有些自信。只要男人表现出点好感,她们便会以为鱼儿上钩了。
“所以大人,你只需将我方才所言的陈情之词向那张柔道来,她定会把你当了新的高枝,对你坦白。”
果然无尽哪里是有计谋之人,她所说的心生一计不过是叫岑沐风去出卖色相罢了。不过岑大人并不恼,而是笑着说道:“只是你刚才说的我没记下来,不如再说一次?”
“那日与卿初见,便辗转难忘。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相见情已深,未语可知心……”
“我虽未向女子陈情过,可也收到过不少鸳笺,却都没有如无尽这般文采飞扬,不如再说一次?”
“……”
快到张柔落脚的屋舍时,岑沐风一把拉住了无尽的马。“你不觉得地上的马蹄印有点多吗?”岑沐风看了无尽一眼,示意叫她赶紧退到路边的林子里去。
还未等无尽反应过来,十几个黑衣人齐刷刷地将二人堵在了路口,不由分说,挥刀便朝这边砍来。
岑沐风一个飞身从马背上旋身飞了出来,挡在了无尽身前,抽了宝剑便朝十几个黑衣人横扫过去。只见一阵寒光闪过,四五个黑衣人的脖劲上都豁开了口子,鲜血在人倒地的同时仿佛礼花一般喷溅了出来。
岑沐风又一个旋身,剑锋扫过之处,两个黑衣人的脚筋被挑断了,直筒筒地跪倒在了地上。还剩五六个黑衣人见不敌岑大人,便齐齐地朝钱无尽砍杀过去。无尽一个飞身躲过了纷纷砍来的刀剑,她右臂只用力一挥,一排银针齐刷刷地飞了出去,扫中的三个黑衣人应声倒地。还剩二个被岑沐风反手过来以极快的速度连刺了几剑,均无招架之力,一命呜呼了。
无尽看着地上横七竖八卧倒的十几具尸体,鲜血横流,而岑沐风身上居然滴血未沾,多少有些吃惊。岑沐风将剑上的血迹在倒地的黑衣人身上蹭干净了才收回到剑鞘中,说道:“害怕了么?”
无尽摇了摇头:“不,只是从来没见过杀人还能杀出这么有美感的……”
“这些本就是凶徒,死不足惜。你若害怕,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岑沐风说着拽了无尽的胳膊上了马背,“我们乘一匹马,这样我好保护你。”岑沐风不由分说坐在了无尽的身后。
两人骑马路过张柔的屋舍,见着院子里躺倒了几个黑衣人,屋子里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却未曾见人。岑大人骑着马继续沿着地上的马蹄印向林子里追去。
“这些人是谁?为什么要杀我们?”无尽心有余悸,不过她窝在岑沐风的臂弯里,觉得很踏实。
“眼下应当有三拨人在盯着张柔。”
“三拨?”
“有一拨希望她死,另外两拨希望她活。陈荆去定城已经查出了为张柔造新身份一事。事情败露估计他们这两日就要动手。今日刚巧被我们撞上了。如果另外两拨人在同他们周旋,张柔没准能侥幸活下来。”
“另外两拨,一拨是御缇司的人,还有一拨?”
“沈家的人。”
“沈家?沈家的人顶多递个消息,不见得会出手了。”
“也是,吴映玦不过新官上任不识好歹,为难了沈家在燕州的商行。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不久便登门道歉,估计沈家也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干预过多。只是我们盯在这里的人手有限,不知今日他们有没有受伤。”岑沐风说着,更显焦急。他踹了踹马肚子,墨骊宝马飞快地跑了起来。
行至树林深处,刀剑相击之声逐渐清晰起来,岑大人带着无尽朝着这声响赶去。在林中的一隅果然见到了一堆黑衣人围着几个御缇使。
“这些黑衣人得有四五十号人,实在太多了,不然我们去找救兵吧。”无尽有些惊慌。
“好,你快去。”岑沐风下了马拍了拍马屁股,墨骊宝马驮着无尽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大人,你呢?”无尽问道。
“我不能丢下他们,你快去叫人吧。”岑沐风说着就钻进了那一堆黑衣人之中。又是一场血拼。
远水解不了近渴啊。无尽想着等她搬了救兵过来估计有人的坟上都得生草了。还是应该人尽其用。
无尽通常随身带着一些解药和毒药,眼下她暗器里藏着的药丸正好派上用场。她又去林间找了几种寻常的药草,便合着她的药丸碾碎了,在那打得昏天黑地的肉搏场边上升起了一堆篝火。篝火的浓烟很快熏得林子里弥漫着一股焦糊的药材味道。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打斗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
无尽上前看去,场面很是壮观。林子里躺倒了三十多个黑衣人,身上都挂着致命伤,这些基本是被岑大人和几个御缇使干掉的。还有三十来号黑衣人正东倒西歪。
岑沐风带着五个御缇使在一株大树下静坐,在他们旁边,便是那个叫做张柔的女子,她身上似乎中了一剑,面色苍白地靠在树的一侧。
无尽将手里握着的一团药泥分别喂给了这几个御缇使和张柔,解了方才毒烟的毒气。
张柔总算意识到自己是在玩火自焚,便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晚些时候岑沐风安排张柔与曾术铭见上了一面。
“叫他们单独相处会吧。”岑沐风跟无尽站到远处等着。
不多时,两人便听到从曾术铭的牢房里传出来男人的嘶吼声,女人的哭泣声,跟着是一阵叮呤哐啷打砸的声音,应当是曾术铭将牢房里的那把椅子砸碎了。紧接着是女子锐利的尖叫声。
“不好!”岑沐风赶紧回到二十七号牢房。只见张柔蜷缩在牢房的一角,吓得惊恐无状。曾术铭躺倒在地上,嘴里呜咽着,粘稠的血浆不断外涌。而在他的咽喉处,一支被折断的尖利的椅子腿深深地插了进去。
诏狱里奇奇怪怪的死法又多了一种。
如此重伤,人已经没得救了。岑沐风走到曾术铭跟前,蹲下身来想听他有什么遗言要交待。
“长鞭抽打于身,痛在皮肉;爱人叛之于你,痛彻心扉!”曾术铭伸出了满是鲜血的手指向张柔,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后便咽气了。
岑沐风起身看见无尽站在牢房的外面,不敢进来。“别看了。诏狱成天都是这些东西,害怕以后不要过来了。”岑沐风拉着无尽走出了诏狱。
“真实情况比我预想得还要恶劣,难怪曾大人接受不了。”岑沐风叹了口气。
“真实情况如何?”无尽问道。
“你先说你的猜测。”
“我以为是曾术铭对张柔情根深种,入狱之前便拜托吴映玦为他保住张柔平安。吴映玦收了曾术铭的好处,便为张柔新造了身份。”
“情根深种自然是。曾术铭甚至为了纳张柔入府,将坚决反对的发妻扫地出门。我预料得比你更接近真相一些。我料想吴映玦是张柔为求自保在曾术铭入狱后新傍上的高枝。原因是此前曾术铭对张柔的假死反应很大,看上去不像知道此种安排。可是,待张柔招供之后,我们才知道,吴映玦一早就设好了这个圈套等着曾术铭来钻。人心远比我想的险恶。”
“张柔是吴映玦的人?”
“一开始不是。张柔是曾术铭从舞坊中赎出来的舞姬,对她宠爱有加。但不知何时,张柔又与吴映玦勾搭上了。彼时,曾术铭是吴映玦上位燕州府丞最大的竞争对手。张柔在蓟城疯狂敛财,这财不少落入了吴映玦的腰包,供他买官上位用。同时也成了曾术铭的催命符。”
“果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无尽……”岑沐风看向无尽,欲言又止。
“什么?”
“你……可会骗我?”
“大人怎么会突然问这个?我们……我们跟他们不同,我骗两句对大人又没有杀伤力。”无尽说着却看见岑沐风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她赶紧又说道:“大人,你头发上落了片叶子。”
岑沐风用手抚了抚头发,没有摸着。
“我来吧。”无尽说着踮起来脚尖。岑沐风笑了笑,将脑袋朝着无尽那边低了下来。
无尽轻轻地摸了摸岑大人的头顶,然后拿出一片树叶说道:“看,我取下来了。”
“这片树叶原本就在你手中吧。”
“大人英明。你看,我骗你了,你也没有受伤吧。”
岑沐风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无尽看着他的脸,严肃得叫人害怕,月光打在脸上仿佛落了一层寒霜。
无尽看得心里发毛,赶紧低声道:“无尽不欺瞒大人就是了。”
可是,被迫无奈的谎言也不行么?
淯王大婚
第十二章 淯王大婚
一大早,岑沐风就把在船上看到的水文图默了出来,准备去向陆指挥使汇报案情。船舶远行详尽的水文图必不可少。何处有暗礁,何处为渔场,何处有湍流,航程所经之地必当详细标注。通过这水文图,岑沐风大致能判断出来这艘船舶的航线、目的地。
岑沐风拿着水文图去了指挥使议事厅。岑沐风现在虽然负责第五都尉所,但都尉使上面还有两个副指挥使,岑大人直接向指挥使汇报案情实属越级。不过陆正贤之前险些丧命于内奸之手,幸得岑沐风舍命相救。陆指挥使遇有要紧的案件已经习惯性地严格控制知情人员。岑沐风是其心腹,安置在了查案核心部门第五督尉所,遇有重要案件岑沐风直接向陆指挥使汇报也成了二人心照不宣的惯例。
“沐风你可真是博闻强记啊。这么复杂的水文图也能默出来。”陆正贤拿着这张水文图细细地看着,不知不觉中,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这张水文图描绘了清江全水域的情况,但是在清江过平京城到默域城的一段,水文图标画得格外详细。陆正贤用手指逆着清江的流向在图纸上划着,口中念道:“浊古城,锁仓城,流光城和默域城。这些人走清江运送脏银本就是害怕路上关卡查验。浊古城,锁仓城下船不论往哪个方向走都是大片的城镇,关卡不少,当不会是这两地下船。流光城下船往西北走是望苍城,这里有关西王的姚家军重兵把守。默域城?”
“清江在默域城的上游,水流开始湍急,很不适合大船行船。而从流光城下船到望苍城要经过一片沼泽,运送如此重量的官银恐也有风险。所以,他们很有可能要从默域城下船。”
“你为何判断他们要往望苍方向运送库银?”
“苏玲儿的相好,宣城府的奚公子,这两日收到一封来信,邀他去襄城团聚,落款是个玲字。这个苏玲儿,总像是在牵引着我们往前走。”岑沐风答道。
“襄城和望苍城都属于望苍州,坐落在北苍灵山脉的脚下。这两个城四周皆是密林,还紧邻着芊茂谷……” 东陵划为二十五个州府,西北边就是望苍州,望苍州里最大的是望苍城。自望苍城沿着苍灵山脉向北几十里路有一个大的峡谷曰芊茂谷,将苍灵山辟出了一个天然的通道。这是北辰到东陵的必经通道,山谷里常年来往着两国贸易商队。二十万关西军守着这个山谷以防北辰来犯。
“他们竟要将如此多的银两运至北辰边境!”陆正贤恍然大悟般深吸了口气,“沐风,你没有在京城拦截这批库银是对的。我们需要去望苍把他们连根拔起。此案由你去办,找个别的由头,不可打草惊蛇,不要大张旗鼓,但定要全身而退。”
“沐风定不辱使命。”
“还有,今日是淯王大婚,按理雍璘侯府会有席位。虽然你和侯爷都不爱这种场合,但这次不妨去看看东陵的官场百态,没准对今后办案有帮助。”
岑沐风领命回到第五都尉所,看到自己休憩室的桌案上都落上了灰。他用食指蹭了蹭就叫道:“无尽!”
听着叫唤跑过来的是田福和刘平。
田福:“岑大人,你这都喊他八百遍了。这两日他不在,他那八百年劳役我替他几日吧。”
刘平:“刚有大内稽事司的人捎来话说无尽为了去凑淯王大婚的热闹,缠着蔡公公给他谋了打杂的差事,这两日便不来御缇司了。”
田福:“这家伙,居然这么喜欢凑热闹,他的旷世奇毒不追查了?”
刘平:“听闻淯王大婚裕桢公主要献舞。这位公主虽然名气不小但甚少露面。所以不少人想去一睹风采啊。”
田福:“坊间传闻,淯王宁娶永安侯的孙女,也不娶裕桢公主,乃是因为裕桢公主脸上有一块大胎记,样貌丑陋。”
岑沐风听着不觉好笑。民间素来爱谈论天家之事,只是这莫名其妙的传闻都是从何而来的。
“既然无尽都知道要去凑个热闹,我也去一趟。”岑沐风换上一套靛青色嵌金丝广陵锦袍,系上白玉腰带,在头上绾了发髻配上碧玉鎏金的束髻冠,拿了幅丹青大家姚凌岱的名画并蒂莲花图作为贺礼,一副贵公子模样去赴宴。
淯王大婚安排在了皇宫的承庆殿,一般皇室的喜庆活动都安排在此。今日的承庆殿,张灯结彩,大殿之内摆上了百余张四足双人酒桌。岑沐风来的比较迟,官阶也不高,便在宴席尾部近大门处落座。
婚典戌时开始。礼部司仪官呼:“吉时已到,请新人入殿。”一銮仪礼官引着两位新人入了殿。
在左的便是淯王,他身形清瘦高颀,着了一身朱红正龙纹礼服,贵气不可言。淯王承继了其母妃的美貌,是皇族中最为俊美的一个。他五官精致如画,周身飘逸似仙,琼林玉树,温文儒雅,看似文弱无争,寒凉的目光中却透着不可言喻的执拗和力量。
在右的是永安侯家的嫡孙女祁若雪,新娘红盖头蒙面,看不到容貌,即便刻意着了宽松的大红喜服,也掩盖不了身形的臃肿。在淯王风度翩翩锦衣玉带的衬托下,过于相形见拙。
新人入殿之时,席间唏嘘声不断。有女子低声道:“若不是当时盛传淯王要与裕桢公主喜结连理,我等也该试上一试,总比这新娘子强上许多。”
“你可见过真人?莫不是体态丰满样貌尚可?”
“我见过,我见过!新王妃名字甚美,祁若雪,可是除了白胖似雪,竟无一处有美感。可怜了淯王殿下如此丰神俊朗,终归还是母族势力单薄,讨不着好媳妇。”
淯王便在这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中牵着祁若雪走向殿前。大殿之上坐着他的父皇成帝,还有懿王的母妃陈贵妃。太子的母后先皇后和淯王的母妃董妃均已仙逝,便由当下后宫里位分最高的陈贵妃坐了母亲大人的位置。
成帝和陈贵妃面朝群臣而坐,其坐下两边分别有太子、懿王、景王、梁王、安容公主、万宁公主,还有晏嫔带着一位尚未封王的小皇子,秦叙贤。亲王往后还有郡王,北辰南昱派来的使节。之后是几位当朝老臣,再就是一众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