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贸云和侯宛儿越听她骂,越像是被什么撵似的,红着脸跑更快了。
皇后裴氏和益王妃苏氏来的时候,沈奚准帐外的奴才们正都忍着笑,她们深知沈奚准是个闹腾的主,也就见怪不怪。
“王妃在里头?”
“回娘娘,在的,王妃这会醒着,正剥莲子呢。”
裴氏笑着摇了摇头,“听起来倒是精神,走,益王妃我们进去瞧瞧她。”
奴才们掌起帐帘,打先的奴才要去通禀一声,被裴氏叫住了,她携着苏粤安往里走,过了几层帐,又转过了两面屏风,才终于看见剥莲蓬的沈奚准。
她剥的极其认真,像是根本没注意到有人来,削葱根似的十指纤纤,却逮着个莲蓬狠狠的剥,撒气似的。
裴氏和苏氏忍不住都笑了,“怪不得外头奴才全在笑,原来你在这儿跟莲蓬置气呢!”
沈奚准听见声音吓了一跳,赶紧把莲蓬一藏,“呀!这群奴才太孬了,姐姐们来了竟都不提醒我一声,真要把我这老脸都丢没了。”
裴氏和苏氏笑的停不下来,闹她道:“你还敢说自己是老脸?我瞧着你比平安还孩子气,她都知道剥莲蓬伤指甲了。”
平安,乃是汉帝刘寡最小的一位公主,生母产殇,被带到裴氏身边教养,时年才方四岁。
沈奚准下意识看自己的手,果然指尖都黑了,可怎么拿孩子同她比?沈奚准闹了个红脸,“好姐姐们快别取笑我了,我天天这样躺着,也就剥剥莲蓬解闷了,不瞒你们说,我这几天喝的莲子羹,都是我自己剥出来的。”
裴氏也笑,同苏氏道:“你快听听,我怎么瞧她还挺得意的?准准果然出息了。”
沈奚准一时哑口无言,破罐子破摔把盛着莲子的小碗往她们跟前一推,“姐姐们吃吧,我好半天才剥出来的,正好苦一苦你们的舌头。”
裴氏苏氏笑的更厉害,“瞧瞧这个坏东西!”
沈奚准也扑哧笑了出来,想了想,道:“你们说我坏,可知我为何剥莲蓬?”
“唔……”苏粤安掩嘴看她,“你刚刚剥的那么凶,可不像是无聊,我瞧着倒像是有人给你气受了。”
沈奚准感动坏了,“果真是好姐姐,这都看出来了。”
裴氏称奇,疑惑道:“是谁这么大的本事,能气的了你?”
沈奚准故作玄虚,卖关道:“当然是个坏过我的坏东西,姐姐们不妨猜猜?”
“我们可认识?猜中了又有什么好处?”
“自然是认识的,不仅如此,姐姐还熟得很。”沈奚准晃了晃小碗,“至于好处自然也是有的,乃是侯阳王妃亲手剥的莲子一碗!个大饱满,又苦又脆!吃了这回还想下回!”
她一本正经的,比茶楼说书的还要传神,裴氏和苏氏都快笑倒了,“脸皮厚的,谁稀罕啊哈哈。”
沈奚准道:“别急嘛,还有呢,既然有好处,那也有惩儿,姐姐们可愿意一听?”
裴氏和苏氏让她引来了兴致,催她道:“你说,你快说。”
沈奚准又指着那装满莲子的小碗,笑道:“简单,要是没猜出来啊,那就一人一只空碗,莲子给剥满,怎样?二位姐姐有没有兴趣玩玩?”
作赌本来是小孩子的把戏,偏偏也是奇了怪,裴氏和苏氏竟也觉得有趣,想来也是,她们身份尊贵,平常哪儿有人敢这么跟她们闹,也就到沈奚准这里,才能碰到这么独一份。
裴氏看了眼苏粤安,见她也跃跃欲试,便应了下来,“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解闷了,妹妹不妨说说怎么个猜法?”
沈奚准想了想,提议道:“好说好说,就一炷香,姐姐们每人猜三局,每局都可以商量,只要姐姐们其中有一人猜对了,就算你们赢,如何?”
苏粤安提醒她,“好是好,只是你这么自信,待会可别哭鼻子,别找侯阳王告状说我们欺负你了,要是我们赢了,你可要每人剥一碗莲子给我们呢。”
沈奚准嘻嘻笑道:“自然不会,我岂会那么没出息,若姐姐们赢,我一定给你们剥的满满的。”
“好。”三人一拍即合。
裴氏同苏氏偷笑,这猜人有何可难,平日里和她亲近的就那么几个,此次来狩猎的也就那么几个,无非就是这几个人罢了。
裴氏同苏氏道:“要我猜,首当其冲该是侯阳王,她们夫妻两个难免会有拌嘴,更加上侯阳王这几日一直随陛下待在猎场,没时候陪她,想来闹了她不欢心。”
苏粤安却有疑,说道:“可臣妾觉着不是,侯阳王对准准向来宠爱有加,可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哪会舍得惹她生气?况且依王爷那般颖悟人物,真惹着她肯定也会哄了,断不会置她不管,让她一个人在这生闷气。”
裴氏觉得有理,但又道:“那有没有这样可能?准准又伤了脚,侯阳王命令她不准出门,准准憋的无聊,同他闹,可侯阳王说一不二?要是这样我们不猜他,岂不是就错过正确的了。”
是啊,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苏粤安恍然大悟,“是臣妾疏忽,娘娘这样一说,果然侯阳王嫌疑最大的。”
沈奚准乐不可支的听着她们猜测,病了这么久,可算让她找着了乐子,她打趣道:“姐姐们分析果然头头是道,不去当个断案大官实在可惜,可猜好了么?”
裴氏与苏粤安一笑,道:“自然好了,我们第一个猜,是你夫君,侯阳王侯斯年,可对?”
沈奚准摇摇头,“他嘛,非也。”
非也?裴氏和苏氏齐齐一愣,竟是错了?
沈奚准嫣然一笑,道:“我与夫君向来和睦,虽然他的确明言不许我出门,可也是为我好的,况且我要是待烦了想出去,他又怎舍得不让,最多一边嘴上不愿,一边多差几个人陪着罢。”
她这番话说的笃定,其中自信和底气恐怕苏粤安这辈子都学不来,苏粤安同她虽是姐妹,母家家世甚至也同样尊贵,可她没有侯斯年这样的表哥,亦无人同她青梅竹马。
苏粤安心中隐痛,想她十六岁时上庙中进香为母亲祈福,却不巧遇到刘敬之母,昔日的王夫人,今日的贵太妃王氏,命运就就此转折。
当时寥寥一面,王氏便将她相中,之后不问她是愿还是不愿便向先帝求了恩典,要她嫁给大皇子刘敬为妃。
嫁入皇家,是人人所求,可刘敬虽生在帝王家,身上却无半点金贵之气,反而生得高大威猛,人亦骁勇善战,年纪轻轻立下赫赫战功……
苏粤安未嫁过去前,也曾打听过,心里对刘敬亦是有仰慕和期待在。她虽不敢自诩为美人,但盛京所有的闺阁小姐中,她姿色排在前几,这样想来,英雄美人也算佳话。
只是奈何英雄爱酒,每日必沾每日必醉,醉后言行尽失,常常冲她铁拳相向,就连她怀刘贸云时也未能幸免,被打断过整整两根肋骨。
偏刘敬矫言伪行,为断她出去告状的念头,便以她安胎为由将她囚于王府,不准她出门亦不让人探望,还广罗长安药铺中所有珍贵药材,美言补她的身,实则吊她的命,轻易为自己挣了一个又一个宠妻的名声……
苏粤安垂眸掩去眼中的苦涩与羡慕,她没有沈奚准好命,没能遇上侯斯年,这样一个爱她若至宝,对她又纵又宠的夫君。
沈奚准与裴氏并未察觉到她情绪有异,只当她是在想第二个人是谁,见她久久不言,裴氏才问道:“妹妹可有想好了的?”
苏粤安一惊,倒也很快回过神,“我猜宛儿。”
宛儿?裴氏摇摇头,“宛儿虽与准准亲近,可她仍在禁足呀。”
苏粤安恍然,“是我忘了。”
两人又想了一会,依沈奚准的性格,若是有人惹她,她定是要还回去的,能让她坐这里生闷气,也可能是她不好还。
裴氏与苏氏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犹疑,遂问道:“准准,惹了你的,莫非是我们俩个?”
沈奚准不答,反而是不慌不忙道:“姐姐们这次一共要猜两个么?猜错了可只剩下三个了。”
“……那就两个。”裴氏和苏氏摸不准对是不对,她们这几日没挪出功夫看她,还真说不好。
沈奚准看她们紧张,不由扑哧一乐,“当然不是,姐姐们怎么猜到自个儿头上去了,这么多年姐姐们还没摸清我不成?我要是同你们有什么,肯定一早就去你们那儿哭了。”
沈奚准说的是实话,因着曾经她就这么干过,裴氏与苏氏也想到她光荣事迹,一起掩嘴笑了一阵。
沈奚准提醒她们,一炷香眼看就要见底,要再不赶紧猜两个,怕要输了。
裴氏和苏氏原以为这个好猜,没想到猜起来才知道,越好猜才越不好猜,名额有限,可偏偏又是谁都有可能。
两人绞尽脑汁,趁那香还有一点就要灭了,裴氏才赶忙说出两个名字,“拟冬!拟夏!”
苏粤安补道:“陛下!”
时间赶的正好,她话音才落,香灰里的火星就灭了。只是未等沈奚准作出回应,帐帘后突然想起了拟冬的声音,询问着:“娘娘们有何吩咐?”
第6章 木兰秋A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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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拟冬当成在叫她了,好在沈奚准反应够快,“……呃,你再去沏壶水来罢。”
“是。”拟冬应下,脚步声也逐渐远去,屋内三人面面相觑,默契的一起笑了出来。
裴氏道:“这两个丫头对你倒是忠心耿耿,不容易。”
沈奚准道:“也是养的年头多罢,你们不知,我刚带她们回来时可是个个怕我怕的很,好像我跟她们那个小叔似的,又把她们转手卖了当赌钱。”
苏粤安惊道:“竟这么可怜么?”
“可不是。”沈奚准似有感慨,“不过这两个丫头幼时父母亲也是好的,不过种地遇到强盗,半路上两个都一起给宰了,她们那个婶儿看她们两个生的标致,便动了歪心思弄了她们两个来,结果骗说送她们上学去,就跟她们小叔一起合伙卖给了人牙子。我当时身边原是有婢女的,叫锦绣跟锦衣,可惜赶上了那回江苏瘟疫,都没了,斯年碰上她们姐俩,给带了回来。你们不知,她们俩当时可惨,因为逃跑被人牙子打的没一块好皮,又染了重病,买她们俩一共才花了斯年三两银子。”
三两,这些莲蓬随便卖卖不就有了,人命竟这么贱。苏粤安心软,向来听不得这种事,眼眶都湿了,裴氏蹙眉啐道:“我只知这两个丫头是你从外头带回来的,却不知还有这样坎坷的命运,怎么有这样的亲戚呢!这样祸坏人家女儿!亲爹妈不知要怎么疼着,真真不怕得不了好死。我要是遇到了就直接打死!”
“让姐姐说着了,那对夫妻确实没得着什么好,人牙子说是还赌钱时被人打了一顿,两人一个断腿一个断脚,饿了好几天才死。”
苏粤安拿帕子拭泪,道:“不值得可惜,她们父母泉下有知,也算是他们的报应了。”
沈奚准怕她伤心过了,连忙安慰她:“是呢,不过幸好遇上我了不是,我也替她们父母给好好养这么大了。”
苏粤安破涕为笑,“是,佛祖保佑我们准准。”
裴氏也道:“人心叵测,确实怪让人伤心的,不提了不提了,准准你可还没说我们到底猜中了没有呢。”
沈奚准才想起来她们刚刚也是打着赌,笑道:“自然都不是,拟冬拟夏要是气我,我一早就去找斯年告状了,怎么可能容她们把我气成这样。”
她乐不可支状,问苏粤安道:“只是姐姐,我有些不明,你为何要猜陛下?你们猜的这些人里可数他最冤枉。”
苏粤安抿唇,思忖了片刻后才窘然道:“我其实也不知,反正脑袋一急就想到陛下了,不过……兴许是你前几日受伤,陛下着口谕命侯阳王看守你好好休养,不得打扰罢?算来你也有十几天没出去了,想你郁闷成这样,又不能找陛下说理,恼他也说不准。”
不论是对还是不对,裴氏已然抚掌道:“在理在理!”
沈奚准快要笑出眼泪,“姐姐说的确实有理,可陛下就算没有关我禁闭,我也是不敢出去的,上次遇到老虎,把我和宛儿吓得不轻,胆裂魂飞的养了好几天才缓过来,如今变成半个瘸子,就更不敢随意出门了。”
她这番话让苏粤安想起上次的事情,她不禁又自责起来,“都怪我,让了你们母女受了如此大的惊吓,幸好你们没出大事,不然我这辈子也不会好过了。”
“好姐姐,我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沈奚准拉住她的手,安慰她道:“我以前总觉得谁这一辈子都要遇到些要命的事儿,只要挺过去了,霉运啊也自然就过去了。”
“是,准准一直是有福气之人。”苏粤安信佛,也信这其中因果轮回,她与沈奚准相视一笑,话题暂时搁到了一旁。
没一会儿拟冬端了新的茶水送进来,给她们添上。裴氏与苏氏自知这次打赌输了,也倒落落大方,见沈奚准没有真要让她们剥莲蓬的意思,便主动问拟冬开口要。拟冬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给她们拿了来。
裴氏和苏粤安在未出阁前是剥过莲蓬的,如今想起也竟是有小二十年没摸了,一时间,两人也不禁有些感慨。
裴氏道:“说起这莲蓬,我记得小时候咱们常在一起聚,准准家后花园里有块荷花湖,一到入秋,里头就全是莲蓬,咱们去了,就一起划船去摘。”
苏粤安也记得,“是啊,那时候我也摘了好多,最后手捧不下,还用裙子兜着。”
裴氏笑道:“我记得我也是,回去之后还被我父亲看到了,骂我丢人,当时我也爱顶嘴,就跟他说,沈奚准和苏粤安都用裙子兜,我为什么就不行?他一生气,让我跪了一天祠堂,不过还是因为摘了莲蓬,跪了祠堂也是高兴的。”
……甚至,比听说自己被选中太子妃,还要高兴。
裴氏记得自己问:“沈奚准和苏粤安都用裙子兜,女儿为什么不行?”
她父亲道:“你下月初七就要嫁给太子,你今后不再是裴家的小姐,是太子妃,将来还会是皇后,母仪天下,她们怎么能同你一样,你又怎能同她们一起胡闹!”
父亲说:“去,在祠堂里给我好好反省,日后嫁给太子,你要明白你的一言一行稍有差池,都关系着我裴家上下老小,几百口人的性命!”
裴氏微笑着摇了摇头。
想到小时候的事,苏粤安也难得话多了起来,“我还记得当时准准不小心落水,可咱们两个都不会游泳,就急得大哭,幸好侯阳王正巧在附近,跳水把她捞了上来,他一边给她压水,一边给她渡气,还把咱俩都吓住了,当他是占准准便宜。”
裴氏笑话她道:“你还推侯阳王,不准他碰准准,他就吼着说,走开!我亲了她我会负责,会娶她!”
她学的有模有样,沈奚准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她确实被侯斯年捞上来过一次,只是怎么被捞上来的不记得,醒来时她已经在房间里了。
“怪不得没几天他就向我父亲提亲了。”沈奚准颇有遗憾,“若我当时醒着,就好玩了,我还没见过他害起臊来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