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来汐显然伤得不重,这时仍能起身,众人便纷纷说道:“胜负已分,姑娘赢了。”
垂光不再理睬易来汐,向忘忧门方向说:“把我派信物还来。金玉玲珑被你们使手段拿走,却是我正大光明赢回来的。”
无恸仍然站在楚钧华身后,淡淡说道:“掌门夫人在此,师妹未免失礼,何不换件衣裳再来说话。”
小道士也不是上前一步说:“这话没有道理。肢体手脚,谁又没有?”伸手便扯下自己一只衣袖,竟与垂光一样露着一只膀子,朝众人道,“肉身之下,无非一具白骨。男女老少,又有何异?”
众人便都不满道:“抢人家信物,输了又不认?”
齐之涯说:“无恸。”声音有些发冷。
无恸便又取出一个小包,垂光自然不让旁人碰,自行上前去取。然而抓着那包便手臂一抖:无恸手上功夫显然精妙,内劲源源不绝传来,将她手掌震开。她当即运劲相夺,两人手掌便各自紧贴那包,就此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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貔貅:赢就是赢,哪怕光着打赢也是赢,没什么好羞耻~
垂光(敲头):谁光着???
第49章
无恸双手粗悍有力,这时捏得甚牢,垂光一面运劲一面冷笑:“得知金玉玲珑是我派信物,更舍不得还了罢?先扶植一个假掌门,随后一步一步取而代之,忘忧门的如意算盘打得忒也响了,怎么不讲给江湖朋友都听听?”
无恸不动声色地说:“掌门本意并非如此。四大拳门实力高低不一,以前带后,彼此一体,才有高手辈出,长存江湖。”
垂光说:“小门派就出不了高手、不配有高手吗?许多大门派都是从小门派长起来的,哪怕当年乔木庄,难道从问世头一天便是盘踞东南的乔木庄吗?都是一步一步走,凭什么由你们来决定我们怎么活?凭什么忘忧门的做法就是好,不归附就是不好?”
言语间两人单手夺包,另一手便推挡擒拿过起招来,都是近身小巧功夫。那一层布料哪里当得住两重内劲,嗤地从中撕裂,零碎物件便都散落。垂光和无恸同时伸指,又同时捏住金玉玲珑两端,内息撞在一处,两只手凝在身前。
看两人丝毫不动弹,众人便明白这是比拼内劲,秦丹见师姐额头冒汗,急得叫道:“这又是做什么?!”
易来汐当即便要上前,却被易归潮一把拉住:“无恸修为不凡,垂光必然使出全力,此刻旁人不可插手,否则三人都要重伤。”
众人慢慢围拢向前,却都不敢贸然干涉。无恸身为忘忧门得意弟子,一望而知是拳法高手,这时不用任何招式,只需运功便能将垂光拖至力竭。有人于心不忍,便在一旁骂起来。
垂光凭借烧鹅练出来的巧劲,夹住那金玉玲珑不肯多使一丝气力,头顶仍然逐渐冒出白气。无恸说:“这样下去你一身功夫都要尽毁于此,不如早些撤劲。”
垂光慨然道:“这时候还怕什么?我知道闹出这件事来势必不能善了,也没打算轻而易举从这里出去。事关我派存亡,今天便要你门内众人明白一个道理:再小再破的门派,也不该被隔绝在大千世界之外;如果没有桥,我万垂光愿意化身为桥,拼尽我一身真气,遇路开路,遇山移山。”
她和易来汐打完已甚是疲累,这时只将所余内劲都压在手上,眼中早已没了其他,口中吐出的全部是一路走来想过无数次的话:“今天就算没了我,在场仍有仗义豪侠之士,有我同门手足,能将金玉玲珑带给我师父。青阳派要做的事,不会因为一个忘忧门而停下。不但你,你门中谁还有话说,尽可再来,我奉陪到底。”
无恸眉心微微一动,手上便加了一分力气。随着他手指轻抖,忽然一个身影从旁暴起,楚钧华一手挥退垂光,一手去抢金玉玲珑,竟挡在两人之间,将两股内劲全部引到自己身上,应声而倒。
他熟知青阳派内功,手下极有分寸,垂光被他一拦一挡平平滑出尺余,只吃了少许劲力,心中大惊;无恸运功之际没能全然提防,被他夺去金玉玲珑,内息大乱然而反应极快,出手如电便将楚钧华擒住。
这几下兔起鹘落只在瞬息之间,众人看在眼中却都不及上前。齐之涯说:“无恸!放开他。”
楚钧华伏倒在地双手紧握,无恸神色冷厉,淡淡地说:“拿来。”
众人想不到他竟这样目中无人,便有数人蓄势待发,眼看出手就是一场混战。妙生和五印庵弟子示意群豪稍安勿躁,也是道人便说:“比武胜负已分,于情于理,金玉玲珑都该归还。”
连冯几度都皱眉道:“不必这样罢。”
无恸只如不闻,手指扣向楚钧华的喉咙。楚钧华艰难抬头向垂光道:“我曾十分妒忌,不明白为什么师父要将重任托付给你,如今都明白了……”他口喷鲜血,却勉强笑道,“师妹,我问你,如果今日我葬身于此,又怎么办?”
垂光看他今日言行,心知他已不打算活着回去,稳稳答道:“死便死了。谁杀你,我杀谁。”
楚钧华忽然仰天长笑,嘶声叹道:“好!好!这才是我青阳岭风范。”不等说完便运足气力,将金玉玲珑朝她掷出,破空之声甚是尖利。
垂光探手去接,无恸当即放开楚钧华,一掌朝她拍去。众人离得远些,又有几人身躯遮挡,看不清发生了什么,秦丹早已被师兄师姐牵扯了全副精力,这时不假思索便迎着无恸的手掌冲了上去。
她大睁的双眼中只有无恸击向垂光的手,一时间什么都不怕,只管挡在师姐身前。就在那手掌击上头顶之际,秦丹耳畔忽然有人叫道:“丹儿!”随即被一股大力拉住。她身不由己跟着朝一旁跌倒,重重砸在一个人身上。
垂光乍闻这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握着金玉玲珑猛然回头,只见齐之涯虎口震裂,怀里搂着秦丹滚在一旁;无恸向后软倒,双眼流血直直瞪着金玉玲珑,就此气绝。
事发突然,忘忧门弟子先是一惊,随即大叫,全部围了上来。
楚钧华虽受了内伤,毕竟死里逃生,眼见秦丹在齐之涯手上,当即叫道:“别碰我师妹!”
众人早都上前,妙生便将秦丹扶起,齐之涯一双美目死死钉在她身上,眼中流露出不舍的温存。
忘忧门弟子当中跳起无惧,向齐之涯道:“夫人何故如此?你知道无恸师兄练功的罩门,竟成心打死了他!回去如何向掌门交代?”
其余弟子眼见门内生变,不禁面白如纸,也纷纷出言询问。
旁观众人不解道:“任夫人要保青阳派弟子,竟把自家人打死了?这笔账到底算在谁头上?”
齐之涯仍痴痴望着秦丹,垂光看着她衣领的金线,忽然脑中闪过一个画面,惊声问道:“那时候在晴雨山庄,窥视我房间的是你?你为什么打扮成男人,又半夜前去?”
无惧闻言更加愤怒,问道:“我等弟子对夫人敬重有加忠心不二,夫人却三番两次顾着外人,究竟为的什么?”
全场的眼睛十有八九都看了过来,齐之涯成为众矢之的,终于避无可避,对垂光说:“因为我认错了人,起初以为你是我的孩子。我要救丹儿,因为她是我女儿。”
这话说毕,除她之外,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岔了。秦丹茫然道:“谁?”
齐之涯缓缓地说:“丹儿有一只布老虎,是我生她之前亲手缝的。”
垂光略一回想恍然大悟:“我头回见你,身上带着师妹的布老虎,被你瞧见,你就以为……”
“我那时不敢确信,”齐之涯说,“夜里便去你房中窥视,差点被你发现;虽然真假不定,单单想到你有可能是我女儿,就……”
“就要想办法帮我。”垂光此时全明白了,“所以后来在锦园,你才把我放走。”
无惧忽然开口道:“师父原有一儿一女,竟然还另有一个女儿流落在外?”
“你胡说!”秦丹像是回了神,“我娘早就死了,我爹姓秦,不可能是任清浊!”
忘忧门一名女弟子站出来说:“我从小便在门内,据我所知,夫人自从嫁给掌门,便不曾生育。”
垂光和楚钧华都觉得不对劲,默默对视一眼,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人群中却有人悄声说道:“方才说偷汉子,这样看来,偷汉子的怕不是掌门夫人罢。”
秦丹听得暴怒,向齐之涯说:“你别在这里信口开河,我爹到底是谁?”
齐之涯容色惨淡,口吻却镇定:“你爹就是你家里的爹。认得他的时候,我才十四岁。只因他风流倜傥,我对他迷恋不已,失身于他……就怀上了你。我要跟他成亲,才知道他好色成性,到处沾花惹草,根本没打算娶我。只是他隐藏得好,哄骗我生下孩子,又说孩子没能活下来,偷偷一走了之。”
她吸了口气,像是在看一个无形的自己:“现在想来,他是怕我带着孩子要挟他成亲,才耍这种阴损手段带走了丹儿。我那时伤心欲绝,一门心思练武,后来才认得任掌门,成了他的续弦。只是太早生了孩子坐下了病,再也无法生养。”她看着忘忧门弟子说,“我没做过对不起掌门的事,这些他都知道。”
众人十分安静,连无惧也说不出话来。齐之涯看着秦丹说:“你长得显小,又不像我们两个任何一人,我便没想到。直到前不久听你说那布老虎是你的,才知道我认错了人……起初得知你兴许没有死,我整夜哭得睡不着。我不知道我的孩子长成什么样,可你的生辰我化成灰也忘不了。”说罢便将她的八字连同秦父姓名相貌一同报上,竟然分毫不差。
秦丹被这一席话震得呆住,愣着不能动弹。垂光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觉此刻说什么都不合适。
人群中早已响起议论声,有人小声说:“这母女两个长相不同,神态之间的确有相似之处。”
有人便道:“没想到忘忧门也有这等事。虽是惨的,可当初也该自重。”
又有人说:“如果是我女儿小小年纪做出这种事,我就打断她的腿。”
声音渐响,忘忧门众弟子置身于议论的漩涡,面色越发尴尬愤怒,齐之涯木然站着,一语不发。
秦丹听了半天,噙着泪花,咬着嘴唇,忽然朝人群嚷道:“为什么要说我娘!你们都是坏人!她那时候那么小,被坏男人骗,为什么你们不去骂他,都来骂我娘!”说着大颗大颗的泪珠便滚滚而落,大哭起来。
齐之涯听见一个“娘”字,当即灵魂归窍,泪落如雨:“丹儿……”
“你别叫我!”秦丹指着她哭道,“你为什么偏偏要在这里揭出这种丑事?!你要我在天下人面前丢脸!我恨你,我恨你!”说罢转身就跑。
“师妹!”垂光正要去追,被楚钧华拦住,随即他一瘸一拐急追而出。
齐之涯看着女儿远去的身影,向前迈出一步,又停住了脚,看着忘忧门弟子自行收敛无恸,迅速离开。
垂光心中翻搅不已:只有头回见她的时候,她是宝马华服威风凛凛的;当她发现有个女孩可能是她的孩子,就变得软弱,唠叨,放低了姿态,再也不复做掌门夫人的硬气,甚至愿意在人前自揭伤疤,只为了回答她女儿的问题。她显然没打算这样快就把这件事仓促解决,可她又无比果断:谁要伤害她的孩子,谁就没有活路。
垂光低头将金玉玲珑重新装进自己的平安符囊中,想起自己的母亲。她没有见过生母,也早早失去了养母,曾经在齐之涯的温存面前生出一丝丝幻想,却没想到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金玉玲珑既已物归原主,五印庵众人早已拾掇起来。这时妙生口称佛号道:“人间八苦,诸位施主好自珍重,早得大觉。”又朝众人道,“待此间事毕,庵内备了素斋,还请用过再走。”
众人纷纷客套起来,有人等着开饭,有人便抬脚走了。易归潮遣人帮着五印庵送客,自己却走到垂光身边,将外衫脱下披在她肩上。
垂光浑然忘了自己还少一只衣袖,这时惊觉,歉然道:“方才我……我不是要故意当众拂你面子。这样大的事,我也不想含糊。”
“谁让我爹贸然提了出来?”易归潮一听便知她说的是结亲一事,苦笑道,“我虽是山庄之主,到了该用的时刻,无非也是一件工具。他老人家必是没想到竟有人断然拒绝,这回也算长了记性。”
他说得轻描淡写,垂光承情,又有些内疚:“你是强催劲力勉强运功制药,拼命赶过来的,对么?你一直在帮我,我始终很感激。”
“也没帮上什么。”易归潮用轻松的口吻说,“是你想法子救走了尚琼,对不对?以后如果他对你不好,你记得告诉我。”
垂光乍听见尚琼的名字,心里一跳,哪里还有以后?片刻才说:“好。”
易归潮忍了几忍,终于说:“我总是赶不上恰当的时机。你最需要的时候,我都不在场。你说是不是造化弄人?”他声音很轻,像在叹息,“如果能选择,我希望你当初来到晴雨山庄,先见到的人是我。”
一阵风吹过身畔,垂光被他说得发怔。不恰当的时机、不恰当的立场,她和他穿过风波走到今天,竟算相安无事。如果帮翠影退婚当真先遇见易归潮,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可人生并非儿戏,无法退回重来。虽然时至今日谁也不欠谁的,难免有些怅然。
易归潮看着她的神情,轻声说:“来日方长,开心点。恭喜你。”说罢行了一礼,率先转身而去。
尘埃落定,垂光换件衣裳草草用过斋饭,告别妙生。沿着五印庵后门小道走了一顿饭工夫,远远望见树丛中有间破屋,她才匆忙拐了进去。
门窗皆破,丢着几张破桌破柜,一片荒芜。踏进这无人的地方,垂光终于腿脚一软跪坐在地。
她太累了。强行克服“容虚”的影响已经耗尽了所有气力,只是五印庵内外都有旁人,万万不能叫他们瞧见,这才撑到现在。只有自己的时候,强压下的疲惫便像风暴般席卷全身,只觉筋骨欲碎。
当下便掩了门,在蒲团上打坐运功。然而气息刚刚运转一半,便听见细碎脚步声。垂光心里咯噔一响,勉强站起。来人早已推门而入,手持细杖,身段清瘦,双眼蒙着一条黑布,不是旁人,正是忘忧门那位瞎子先生梁神机;他手下那叫做阿平的人,便带着数人封住了出口。
梁神机微笑道:“拜女侠所赐,在下这双眼睛再也无法复明,没能赶上正事,只勉强赶来一叙。”
垂光心里有数,那时在锦园用蜡丸将他闷在石室当中,显然误了他练功,这也是他一门心思要捉自己的缘由,兴许比金玉玲珑还要紧。
不愧是神机先生,拣在她最疲劳的时候堵住去路。垂光面色虽沉,心里却发慌。此刻无论如何打不动了,要怎样摆脱这难缠的家伙?
不等她细想,梁神机一支细杖便朝头脸点来,划过面前。垂光朝后堪堪避过,颈中系着的平安符却被杖头挑出,细绳断开,落在地下。
她的脚离平安符不过数寸,明知一抢便能拿到金玉玲珑,可她不敢低头去拾,因为连这点气力都不敢随便用了。
斗了大半日,耗尽经历过了数道难关,竟败在这一环。
梁神机缓缓走近,垂光倚着木柜破旧的门,不甘又无奈,心念急转正想着如何呼救,忽觉手臂微微一热,随即一股暖流注入右肩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