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汉子”三字一出,旁观者顿时炸锅。五印庵众人也甚为吃惊,望向垂光。
易来汐接着说:“你和那野男人尚琼,曾在我山庄丹房整夜闭门不出,能做什么好事,我可就不知道了。”又朝众人道,“她男人今天忽然消失,必是她从中捣鬼。诸位尽可去查,与我晴雨山庄全然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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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妙生又看垂光,垂光身上被打痛的地方却霎时不痛了。听说尚琼已经消失,一种放心之后的轻松袭上全身——不管自己今天打成什么模样,他都安全了。
只是没想到就在她暗自欢喜的短短片刻,易来汐两句话便像点燃了一个极响的炮仗,把在场诸人镇住。
听他说什么偷汉子、野男人,她热血上脑当即便要反驳,可话到嘴边却想起曾经无助痛哭的许翠影——要怎么解释清楚来龙去脉呢?说她爹亲手给她下春药?垂光觉得她无辜,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揭她伤疤;可心中也明白,易来汐正是吃准这一点才如此放肆,不禁又气又急。
众人几乎忘了两人在做什么,不少看客望向垂光的眼神都变了味,登时复杂许多。
楚钧华看垂光默默无言,忽然嚷道:“一派胡言!我师妹尚未婚配,哪里来的偷字?!”
秦丹羞得满脸通红,也跟着说:“师姐和尚琼两情相悦,关旁人什么事!”
然而说出去的话就是覆水难收,再解释也只像是掩饰,依然有不少人轻轻摇头,表情十分微妙。
垂光额头渗出汗来,没想到易来汐剑走偏锋,这时抛出这个话题,竟然扭转胜负局势,仿佛一个女人偷汉子,是比生死输赢还要大的事。
正尴尬时,只听马蹄声响,有人扬声叫道:“诸位且听我一言!”
来人正是易归潮,只是面色有些发白,一路闯进战圈当中,也顾不得礼数,只向妙生草草问好。
易来汐倒是现出一点关切问道:“药已炮制完了?”随即醒悟,“哪有这样快,你必是强催功力……”
易归潮抬手示意,朝众人抱拳道:“在下晴雨山庄易归潮,方才舍弟说起这位万女侠曾进山庄丹房一事,实是因为当初误服了灵虚楼的‘极乐逍遥散’。”
人群中有听说过的,便冷哼一声,透着不屑。易归潮点头道:“想必也有朋友知晓,这药服过之后,阴阳和合方能散去药性,否则经脉受损。”
众人听他话中之意,自然明白,面皮薄年纪轻的便觉得脸热。易归潮说:“正因如此,在下带万女侠进丹房寻找解药,然而并未见效,万女侠才盲了眼睛。舍弟彼时并未在场,不知全貌,误会了她和那位尚兄弟。在下敢用性命保证,二人之间的确清清白白,天地可鉴。”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易归潮是山庄之主,又亲历此事,总不至于坑自己胞弟,说的话自然每个字都是真的,当下便都欷歔。
秦丹和楚钧华这才知道眼盲一事的原因。秦丹羞得说不出话,楚钧华只从忘忧门听说过垂光帮助许翠影,却从未听说这些细节,不禁颤声问道:“灵虚楼竟给我师门中人吃这种东西?!是谁下手?”
易归潮一字一顿地说:“灵虚楼许掌门要对付旁人,万女侠出手相救,误受其害。”
一旁当即有人嚷道:“真不是东西!灵虚楼许不饿也有些名气,竟使出这种低三下四的伎俩,真是可笑。倒是这姑娘仗义。”随即针对灵虚楼的喝骂声不绝于耳,若不是身处佛门道场,想必更激烈些。
话题转过一圈,终于又将众人眼神拉回场中,有人问道:“一人倒了一次,这到底算谁赢了?”
“自然是易庄主赢。”冯几度说,“虽都倒了,也要看哪个倒得更厉害些。”
“未必。”小道士也不是立刻说,“前辈倒在后辈手下,与后辈倒在前辈手下,全然不可相提并论。”
众人随即也都出言争论,正各执一词,一声低叹从人群之后传来:“汐儿输了。”
易来汐面色一变,众人循声望去,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排开数人慢慢走近,衣着简素,气派却沉静。有眼尖的便立即招呼:“易老庄主!”
易来汐也说:“爹,你老人家怎么来了?”
这竟然便是晴雨山庄从前的庄主,易家两位少爷的亲爹。垂光一听,便只看不说话。
场中一时安静,老庄主便朝易来汐说:“你来比武,叫人家打倒了,是不是?”又朝垂光和蔼一笑,“万女侠被汐儿扣下了什么?”
强撑到这个时候,终于到了豁出去的一刻。垂光老实不客气地说:“我和我朋友尚琼的行李都在他那里,还有我随身携带的零碎物件——或许有一些在他那里,另外一些在忘忧门,毕竟他们是联手来抢。”
忘忧门弟子中走出无恸,沉声道:“我等身为客人叨扰晴雨山庄,遇见万师妹与本派弟子无惧起了争执,带走了无惧,行囊丢弃在路旁。实则钱财衣裳都在,至于哪些算是随身之物,却不甚明了。”说罢便有人双手捧着包袱送到垂光身边。
易归潮看这架势,便说:“无惧就在山庄之内,不如大伙儿就此言和。”说罢便另有庄人带了他来,站在忘忧门队伍不远处。
垂光不接包袱,打开一瞧,果真只有钱财衣裳,显然他们将分辨不出的东西暗中扣下了,冷笑道:“不止这些,还有呢?”
冯几度说:“你说有就有?要是说带了金山银山,也要给你不成?”
小道士也不是便说:“未必。纵有金山银山,如何扛在身上行路?”
冯几度闭口不言,垂光便朝无恸说:“师兄忘了几样小玩意,其中有我娘留给我的一件平安符,锦囊里装着一块玉佩。旁的都不要,这件决不能不要。”
秦丹开口道:“你们忘忧门人多势大,什么宝贝没有,还贪图这点小便宜?”
看客当中便有人笑道:“拿人手短,看来忘忧门除了那长臂的无惧,都有嫌疑。”
也是道人缓声打圆场道:“想是拿混了。若都放在一处,一定有人曾瞧见过。”
“我见过。”忽然有人发话,众人都吓了一跳,竟是忘忧门掌门夫人齐之涯。她朝前半步,侧身半朝众人说:“万姑娘随身之物当中有这件东西,那玉佩一半金一半玉,我也见过,并非虚言。”又朝众弟子道,“谁放在别处,快些取来。”
众人一片沉默,易老庄主便道:“姑娘,你为何断定这件东西就在他们手里?”
垂光朝他一笑,扬声道:“除了他们,没人这样在意我身上带着什么。那件玉佩,便是青阳派的掌门信物金玉玲珑。”
在场英豪听闻此言顿时大哗,连妙生的面色都明显一变。
垂光运足了气,清晰说道:“青阳派正是掌门更替之际,忘忧门任清浊买通我师父大弟子楚钧华,只为拿到信物,控制青阳派归附忘忧门。我要将信物送到师叔手中,被他们一路围追堵截;如今又将我困在这里,囚禁我的朋友,拿走我的行李,逼我说出师门信物的下落。”
她回身一指易来汐:“我今天和他约战,因为他和我积怨已久,这回成了忘忧门的朋友。我一是为了在众多英雄面前赢他,二是为了将这件事公之于众。既说了出来,很快天下人都要知道了。我想当着众位前辈朋友的面问一问,为什么我们小门派的人就要战战兢兢地活着?是我们生来低谁一头吗?低到我们换个掌门都要听旁人的话?垂光年纪轻不懂事,想听各位评评这个理。”
这一连串说完,场中无人接话,谁也想不到她会将这件大事轻而易举全说了出来,再多嘴的人也不敢擅评,只私下交头接耳。忘忧门弟子浸泡在无数低声言语中,有的脸色铁青,有的便低下头去。齐之涯捏紧双拳,指甲刺痛了掌心,玉雕一般的面容仍然平静。
垂光又问易老庄主:“老前辈,你说我这件玉佩该要还是不该要?”
“既如此,”易老庄主说,“按照约定,你赢了汐儿……”
“谁说她赢了?”易来汐忽然说,“爹不信可问妙生师父,方才过了三轮招式,她倒有两次落在下风。”
垂光毫不相让:“何妨再来?我能打倒你一次,就能再有第二次。”
众目睽睽,两人眼中冒火,各自背后如同燃起熊熊烈焰。
“万女侠且慢。”易老庄主忽然发问,“小儿归潮倾心于你,今天老头子便多事问一句,不知女侠可愿同他结为夫妇?原本不致刀兵相见,若能化干戈为玉帛,也是好的。”
众人便又将眼神投向易归潮。易归潮虽将比武的事禀报老父,却显然没料到他会提起这一桩,神情十分意外,随即倒爽快承认,坦然望向垂光,像在等她一个回答。
迎着他的眼神,垂光心中一痛,想起了曾经这样看着她的另一个人。
尚琼已经走了,再不必纠缠在这些打打杀杀当中,她原本以为再也不会看到这样的眼睛。
可易归潮终究不是尚琼。他所在的又是一个什么位置?
垂光朝着笑吟吟的老庄主问:“这是好事吗?”
众人见她一个年轻姑娘问得憨直,都笑起来,方才紧张的气氛松动许多。
“这还不是好事?”冯几度应道,“老庄主亲口提亲,多少人求之不得?你一个小辈,进了易家门不知能与多少掌门平起平坐,武林同道见面都要敬你三分。”
此言一出便有人附和,有人不屑,以妙生为首的一干出家人便都沉默。
很快便有一人高声说道:“妙,真是妙啊!”众人看时,却是楚钧华。
他仍被按在石上坐着,自顾自笑道:“师妹若与易大少爷结了亲,今天这些争执便是家门里的事,谁输谁赢都不出丑,岂非妙哉?若是我师妹赢了,更是一段佳话。易老庄主出手老辣,一招便将晴雨山庄置于不败之地。”
他看众人不说话,又向垂光说:“师妹,这世间有一种亲事,但凡女孩子成了高手,一个男人就要千方百计娶她为妻,或者要自己儿子娶她。与其说是出于喜爱之情,不如说是出于降服的目的。仿佛只有这样,才赢过她一头。”
易来汐皱眉道:“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楚钧华笑道,“我也是男人,岂能不懂这些心思?反正我已经得罪了人,今天便把在场人都得罪光了,又能如何?”
在他眼中,易归潮和易来汐一母同胞,自然都是一样的料,差也差不远。因此他清清嗓子,对垂光说:“你武艺出色,为人坦荡,老庄主诚心招揽,这事不假。可成亲也分两种:遇到真心喜欢你、欣赏你的人,成亲后你依然是高手万垂光,即便你练成齐天大圣,他是地上的蝼蚁,也照样以你为荣,并非为了压过你的风头;而在一些大门派……譬如晴雨山庄这样的地方,恐怕成亲后你就逐渐成为易夫人,你的实力成为夫家的陪衬,过不了几年,你的光彩再也不会有人记得。”
他又朝易老庄主微笑:“老前辈要夸我师妹,尽可直说她天资聪颖功夫过人,不必动用令郎抬她身价。咱们都练过武,都爱听旁人夸一句好功夫。我们青阳派的女弟子,无论天资武艺高低,都不是为了进高门大户给谁家做好媳妇。”
楚钧华做了多年大弟子,替犯懒的九方绝办过无数场面事,口齿清楚,一番话掷地有声,说得在场鸦雀无闻,作为任夫人的齐之涯默默垂下视线。楚钧华看着师妹的眼睛劝道:“垂光,不要答应。”
垂光被他双目中凝聚的光芒晃了一晃,一时心中无数言语涌到嘴边,忽然笑道:“师兄,因为你这些话,我还愿意叫你一声师兄。你是真心为我打算,这一段同门之谊,不算白认一场。”又朝易老庄主道,“多谢老前辈的美意,垂光原本无意成亲,此战只为分出胜负。我有师门重任在身,今日必胜,以期为门派争一条坦途。见过便是朋友,以后垂光再和归潮大哥相见,自然更加以礼相待。”
“也好。”易老庄主并不生气,反而潇洒一笑,“女侠心胸气度远胜我儿,前路修远,自当宏图大展。如今他二人掌管庄中事务,门派间的来往我便不插手,晴雨山庄无论如何不敢私藏贵派信物;比武又有妙生法师在这里,必也公平公道。至于你们年轻人的事,就自行决定罢。”说罢倒背双手,又慢慢踱步远去,当真逛着山景走了。
众人目送他一程,垂光单掌朝前一探:“易来汐,出招罢。既然你一半是替忘忧门出战,我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你的药师莲台功若有兵器,也都拿来。”
易来汐被她在众人面前连说带打,怒意早攒到十分,这时竟摆足架势,左手如持药钵,右手结三界印,三尺之外劲力便到。
垂光方才一击当中隐约有所了悟,只觉那一丝要输阵时患得患失的心情,正合了丧败拳的拳意。那时何重绿曾在凌云山中骂她不懂得何为丧何为败,不想这一战身处劣势竟豁然开朗。这时便不再用旁的招式,只将丧败拳中一招“南山岩”拿了出来,双拳矫若游龙,破他两侧来势。
易来汐收了倨傲之意,手中威力骤增,她左手弱些,对上他的右侧劲道,一时不周全,只听刺啦一声,竟被他将一只衣袖扯下,从颈肩到手腕,白花花一只臂膀整条露了出来。
秦丹正在观战,见师姐被撕坏了衣裳,不由大惊。身旁有人默念“非礼勿视”低下了头去,也有人轻轻嗤笑,暗中说些轻薄言语。秦丹听得清楚,顿觉羞愤难当,看师姐赤着手臂还毫无罢战之意,眼眶几乎含泪。
垂光听见裂帛声也是一惊,却又转念一想,身处战场,身躯四肢无论藏、露、整、缺,不过同兵刃一样,只要能用,就是好的。
一只衣袖而已,天女散花亦不沾身,何必再起分别心?有它无它,劲力仍是劲力,招式仍是招式。当下再无杂念,阖起双目,心地一片空明,那一条肌理分明的手臂藏着力量又操控力量,步法圆熟轻飘飘腾空而起绕至易来汐身侧,打出练武以来最完美的一招“南山岩”——
如山峥嵘,如岩巍巍;我自岿然,坚不可摧。
被三种心法洗出来的内劲澎湃汹涌,化作拳风卷住面前一切,将易来汐狠狠抛在两三丈外。
秦丹眼眶中一颗泪水终于落了下来,那一刻她向来平凡的师姐面色从容,俨然雕塑,是极美极美的一幕。
除了易来汐落地的声音,场中十分安静。垂光扫视众人,心里像是有个声音在说:要是那个人看得见这一幕,该有多好。
回过神来,从头几天积攒到现在的愤怒委屈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伸脚踩住易来汐后心,冷笑道:“认不认输?说我偷学武功,偷汉子,当众扯破我的衣裳,你还不是输给了我,你气不气?我的野男人早被我放走了,你气不气?说我不能用刚劲,又偏偏输在这股气劲上,你是不是气得要疯了?教我练武,你算老几?!”
易来汐一口气提不起来,显然是输个彻底。垂光摸出一枚铜钱,回身一掷,将那面写着“雨”字的大旗从中一划两段,松松散散落了地。
她朝易来汐说:“你最好记得,能打败万垂光的,只有万垂光。”
妙生便道:“第四轮毕。贫尼看来无需再打,诸位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