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宁!”荣景临人生头一次如此手足无措。
荣景宁放下手里的冰袋和水杯,起身问他:“还想怎么羞辱我,你说吧,我受着。”
“真的不是。”
“或者也想打我一巴掌?”
荣景宁凑上被荣景颜打过的脸,此时已经红肿了一大片,在她白皙的脸颊上看上去触目惊心。
“打啊,替你可怜的妈妈打,替你妹妹打。我让你打,打吧。”
荣景临握住她的肩膀,她话说的凶狠,眼睛通红,早已盈满泪水。
“别碰我!”荣景宁惊叫:“不打我,也不骂我,那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羞辱也羞辱了,你还想干什么?”
荣景临实在不忍心,上前一把将她揽在怀里,任她捶打,挣扎,死死抱住她。
“是我错了……我的错,我不该相信他……是我考虑的不周到……事情不该是这样,我会给你个解释……乖,景宁……”
在荣景临温柔的诱哄声中,荣景宁挣扎着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眼泪的闸门再也关不住,泪水扑簌簌落下,打湿了荣景临的半边肩膀。
荣景宁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住在了荣景临的房子里。
当天晚上,她做了整晚的梦,梦里反反复复都是妈妈带着她去荣家的情形。
梦中的妈妈面容清晰,一如她每次梦见的那样。她有一从漆黑油亮的头发,简单的束在脑后。面容温柔又和美,圆圆的眼睛一笑起来弯弯的。
梦中,妈妈带着她,坐汽车,坐火车,再做公交车,最后到了一处豪华的大房子门前。
妈妈再次问她:“记住妈妈的话了吗?”
她答:“记住了,他们是我的家人,要对他们好。”
妈妈同她说了很多遍,她耳朵都要起了茧,像刻刀刻在她心头一样。
妈妈笑了,蹲下来摸她的脑袋,眼睛里还闪着泪花。她看见了,跟着哭,去擦妈妈的眼睛,问她哭什么。
“没什么,妈妈高兴。景宁要乖,要听话,要懂事。你对他们好,他们也会对你好的。”
“我知道了。”
“景宁,再亲妈妈一下。”
梦中,她搂住妈妈的脖颈,在妈妈的左右脸颊上各亲了一下,“啵”“啵”的两声格外响亮。
妈妈紧紧搂住她瘦小的身子,那么用力,梦里的她呼吸都跟着不畅快。
她隐隐听到妈妈呢喃:“我的景宁,别怪妈妈,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妈妈摁响了那家厚重又高大的门。等了好久,门才打开,出现的却是一个男孩的脸。
那是荣景临。
梦里,她回过头,看着妈妈和她摆手,看着她的身影越走越远。脸上带着笑,眼中带着泪。
她追上去,抱住妈妈的腿,“妈妈,你不留下来吗?”
“不可以,你将会有新的妈妈。”
“我不要新妈妈,我只要妈妈。”
“景宁,乖,妈妈要去一个地方,不能带上景宁。”
“妈妈要去哪里,带景宁一起。”
“那是一个只有妈妈才可以去的地方。听话,不要找妈妈,永远不要。妈妈一直在远方为景宁祈福。”
……
那天之后,荣景宁开始住在荣景临家里。
她以为荣景临是她哥时,他对她总是很凶。等到两人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反倒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一段时间。
究其原因,是荣景宁走投无路。
真相让她猝不及防,也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她在现实中,梦境中,一遍遍追寻妈妈的回忆。
追问,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知不知道真相?
如果知道,为什么要把她送到别人家,还要她努力得到他们的接纳?
如果不知道,又是怎么回事?妈妈和荣芳远是什么关系?她的爸爸又是谁?
……
太多的问题困扰着她,她日里思,夜里想。一遍遍重复和妈妈最后在一起的细节,越想记忆越模糊,她甚至开始无意识地编写自己的记忆。
记忆变得混乱,真相更加模糊。
只有一点可以明确,却让人难以启齿,那就是她妈妈肯定和荣芳远发生过关系。
荣景宁不相信荣芳远的指责,说她妈妈是为了攀得富贵,她不信!
荣景宁没有答案,甚至隐约害怕知道答案。
妈妈不可能是为了名利,但仅就她和已娶妻生子的荣芳远发生关系这一点,就让她难以接受。这是她二十年来最深的痛。
正因为此,她卑微可怜,只能忍受荣芳远的冷漠,荣景临的冷漠和荣景颜的愤怒。
也部分因为这个,她选择代替荣景颜结婚,为荣家出力以做弥补。而谭林碧因为她荣家人的身份,怨她、厌她直到离婚。
她人生的所有痛苦都与荣家来历不明的女儿这个身份有关,最后却发现她根本就不是。
何其可笑!
想不通,身体的本能就让她不去想。她浑浑噩噩的留在荣景临的家里,再没出去过。
手机在第一天就被无数个电话打的关了机,她也没充电。她把自己彻底封闭了。
荣景临很忙,白日里见不到人影。但是,晚上总会准时陪她吃饭。看她吃得少,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下去,瘦的可怜,就想着法的哄她。
为此他专门调来了荣家做饭的佣人,照顾她一日三餐。变着花样的做她爱吃的粤菜,叉烧更是顿顿不少。
她仍然吃不下,只能勉强喝点粥,或吃点白饭。
人没精神,除了强迫她吃饭,每日就是睡觉。在房间里睡,客厅里睡,院子里的躺椅上睡。仿佛这样就不再痛苦。
荣景临看着心焦,只得和她说了一些她妈妈的事情。
自从知道荣景宁并非荣家人后,他便察觉出不对,开始着专人调查她妈妈。
她妈妈名叫阮芳,曾在江城生活过两个月。在荣景宁六岁时将她带到荣家,自此荣芳远便留下荣景宁当女儿看待。
彼时,荣景临的妈妈还健在。许是考虑两个孩子太小,夫妻两个探讨这件事情的过程荣景临并不知道。
他只见过妈妈抱着睡着的荣景颜无声的哭。妈妈本就体弱,生荣景颜时落下不少毛病,常年卧病在床。等到荣景宁到了荣家,妈妈没两个月人便去了,荣景临也因此憎恶荣景宁。
至于阮芳,他印象很深,阮芳是除自己的妈妈外他见过最美的女人。
后来,等他长大,偷偷找人调查阮芳,除了名字一无所知,阮芳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他还发现,除了他,荣芳远也在调查阮芳,同样一无所获。
这次他加大力度调查,终于发现一个重要的消息,阮芳籍贯是粤城。
“粤城?”荣景宁不解,“妈妈是粤城人?”那粤城可是在最南边,离江城一千多公里。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容易接受。荣景宁爱吃叉烧,和阮芳一样,叉烧可不正是粤城人的口味。再一想,荣景宁神色一动,“难道,爸——荣芳远也是粤城人?”
荣景临点头。
“竟然是这样……”荣景宁越发好奇,“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我爸爸又是谁?”
荣景临其实也没查到,骗荣景宁先吃饭日后慢慢说。荣景宁求了半晌,只得强吃了半碗饭,勉强吃了一些菜。
总算比之前好了一些,荣景临稍稍放心。吃过饭,荣景宁还要催着问,荣景临要她先好好休息。
荣景宁虽然只知道一点,但是荣景临的态度给了她信心。他留她在这多日,一直善待她,变相证明自己和母亲并不是害死他妈妈的人。
事情有很多内幕,她心头的枷锁稍有松动,早早睡了。
她睡着不久,荣景临乘着夜色出了门。他连夜回到荣家,荣芳远正好和荣景颜在楼下谈天。
“怎么?舍得回来了?”荣芳远皮笑肉不笑,看着心情甚好。
“哥,荣景宁真的和你在一起?你是不是疯了!”
看着荣景颜的样子,估计又被荣芳远成功挑唆。荣景临越发不喜,叫荣景颜上楼,他和荣芳远有话说。
“有什么话我不能听,我不上去。”
荣景临为她的任性生气,刚要发火,荣芳远善解人意地劝她:“景颜先上去,我们说点生意上的事。”
荣芳远发话,荣景颜不敢不听,虽然他是笑着说的。
留下两人,荣景临端坐在荣芳远对面的沙发上,气冲冲地问:“宴会上为什么要那么做?”
“现在来兴师问罪,是不是太晚了?”荣芳远姿态闲适自在,显得从容不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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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我们已经说好,你突然弄成这样,对荣家、对你有什么好处?”
当时在现场,人们震惊之余哪里来得及思考。回去仔细一向,荣芳远那种精明到骨子里的人,居然白白帮人养了二十年孩子。
有人认为其中有问题,各种揣测。也有人觉得马失前蹄,乐得看荣芳远的笑话。一时间,荣家的丑事闹得沸沸扬扬,不少合作项目都受到影响。
这是荣景临最不能理解的地方,荣芳远早就知道真相,却隐忍不发,这让荣景临以为他只在乎利益。
所以,那晚在加州,他才提议要公开荣景宁的身份。就说是帮故人养孩子,为了让孩子健康长大,才一直认作亲生。
如此,将一个笑话美化成一桩佳话,于荣芳远个人的声誉、荣家的商业利益,都是正向的。
况且,那时荣景宁已经在和谭林碧离婚,再无利用价值。利用这件事榨干她的最后价值,也符合荣芳远的行事风格。
荣景临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想到荣芳远会临时变卦,当众给荣景宁最大的难堪,甚至歪曲事实。
荣景临气急败坏,“到底为什么?你不是会为了一时意气,干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事情的人。”
“为什么?”荣芳远畅怀一笑,倾着身子逼近荣景临,盯着他和自己神似的眼睛,“你得问问自己……你,在打什么算盘?”
荣景临眼中射出和荣芳远如出一辙的凛冽的寒光。
“脑筋动的倒快,刚知道她的身份,就趁势逼她离婚,紧接着公开身份。然后呢……”荣芳远笑的邪恶,声音如恶魔低吟,钻进荣景临的耳朵:
“……要娶她吗?”
*
荣景临回到家已经午夜。天空黑漆漆的,密布的阴云遮住了星光,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他隐藏了十余年的秘密,以为遮掩的严严实实,没想到早就被荣芳远看在眼里。他那轻松带笑的言语仿佛在嘲笑他的青涩与稚嫩:
“这没什么,男人喜欢漂亮女人天经地义。我当年情迷阮芳,我儿子看上了她女儿,你连眼光都随我。”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荣芳远装模作样回想了一下,“之前就有猜测,不过料想有血缘限制,你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来,直到她出车祸……”
荣景宁出了车祸,荣芳远发现她非亲生,然后……一年后,荣景颜被荣芳远哄骗逃婚,荣景宁替婚嫁给谭林碧。
荣景临灵光一现,“难道说……景颜和谭林碧打订婚一开始,你的计划就是要景宁最后代替她?”
说到最后,荣景临再也坐不住,猛地站起身来。
荣芳远面露赞许,果然是最像自己的儿子。聪明,一点就透,可惜太重情。这点不改,难堪大用。
儿女们和谭林碧的情感纠葛,荣芳远尽收眼底。
荣景宁非她亲生的事情迟早会被人发现,届时第一个炸的不是她,而是荣景临。他把这段感情隐藏的有多深,等他发现自己有机会时,爆发的就会有多炽热。
正如他知道真相后计划的那样,公布荣景宁身份,卸了二人兄妹关系的禁锢后,他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这种事情荣芳远决不允许。荣景临是他看中的儿子,他要专心于事业,将荣家带到更辉煌的高度。
他会娶一个名当户对的妻子,对荣家的事业要有足够的裨益。他要游刃有余地掌控自己的婚姻,决不能为了女人方寸大乱。
退一万步讲,纵使不强求联姻,给他一定自由以便更好掌控他,荣景宁也绝对不行。因为她是阮芳的女儿。
荣景宁必须在身份暴露之前嫁人。而那时,荣家正好需要和谭家联姻。
谭家那小子不喜欢荣景宁,这很简单。他用荣景颜让谭家同意,临门一脚时再哄走她。这时两家骑虎难下,荣景宁代替荣景颜就是唯一的解。
荣芳远的表情肯定了荣景临的猜测,他厉声质问:“为什么!”
“为什么?”荣芳远带笑的嘴角拉下去,隐隐带着怒气:“被一个女人轻易乱了阵脚,是男人的大忌。”
“所以,你在我不知情时,把她嫁了人。纵使我知情了,也无能为力?”
荣芳远冷哼一声,“只是没想到那丫头这么不中用,最后还是被谭家小子离了婚。”
“是景宁要离开他!”
“够了!”荣芳远大怒:“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因为一个女人和我大吼大叫?”
荣芳远收敛怒气,“怎么?之前恨她入骨,现在想起疼她来了?不替你妈妈报仇了?她就算不是我亲生的,可阮芳却是我爱过的女人。”
荣景临心口涌动着滔天的怒火,脸上风起云涌。好半晌,乌云散去,荣景临重归平静。
这个变化被荣芳远看在眼中,反倒谨慎起来。
荣景临讽刺说:“阮芳的事情恐怕不是你说的那样。你爱她,她……爱你吗?”
这次换荣芳远变了脸色。
荣景临扳回一局,心满意足,“你欠我妈妈的,我总有一天会一笔一笔和你讨回来。我和景宁……也轮不到你管。”
*
荣景临抬头看向黑漆漆的二楼,想着荣景宁就住在那,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心情复杂难耐。
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
十岁那年,他在院子里陪妈妈和景颜玩。门铃响起,他抢在景颜前头去开门,一眼就看到了荣景宁。
她那双眼睛很像梅花鹿,水汪汪,圆滚滚,讨人喜欢。
那个女人留下她就走了,荣芳远很快赶回家。荣芳远和妈妈回到房间谈话,留下荣景宁怯生生的在庭院一角站着,眼睛偷偷地看他和景颜。
荣景临问她叫什么,她说:“哥哥,我叫景宁。”
他没想到,那之后,他真成了他的哥哥。
之后的几天,他无意中发现夜里,妈妈抱着景颜无声的哭。
他从佣人的闲言碎语中,知道荣芳远外面有女人,生的女儿和景颜差不多大。
然后,母亲病逝,荣景宁开始生活在这栋房子里。荣景临再看她,再没有善意和好奇,冷冷的,带着憎恨和厌恶。
荣芳远丢下她,继续忙他的生意。管家给她安排到挨着景颜的房间,荣景临把她唯一的小书包提出来,扔到地上,说她的房间在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