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领路的鬼领着他们进入一道石门, 这么多年过去,那鬼还记得开锁的方式。石门之后,里面完全就是个密室的装潢。四周整齐的墙壁,夜明珠的冷光常年照耀着这里,室正中一座龙纹基座上,悬浮着一卷金黄色的绢帛。
天书?
未免也太容易了。就算是因为魔尊砸烂了半座山,让他们取了捷径,可天书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落到了他们手里?
一个念头闪过少宫的脑海:弦午怎么还没找来?他的山庄和辛苦经营的密室被毁了大半,若这里真的有宝物,他应该第一时间来找才对,何况还是天书。
除非弦午知道,这里的天书本就是假的。
南江汜比较谨慎,正要迈步,小心翼翼的往前靠近,那领路的鬼就已经迫不及待了,一个飞奔扑倒了天书,抱在怀里,面露痴狂。
“我要活、我要活,我要成为这世间最强之人,杀了那个毁我性命的恶魔!”
他怀里竟藏着碳笔,少宫看着他面露同情,南江汜就比较迷茫,他其实也好奇这修改天书是否真的有用,所以想端详一下,这鬼会有什么样的变化?他会长出躯体来吗?
可少宫却知道,天书哪里是一只碳笔就能修改的了的?至少也要有法力的加成才行。就算凡人没有法力,也得设法得到宝物,才能尝试修改天书。
之所以说尝试,是因为修改天书有反噬,逆天改命的报应基本当场就反噬回去了。而能修改的了的,都是非同一般的人物,天书会让她第一时间感应到,然后亲自动手把这报应还回去。
他们二人看着那鬼,在天书上写写画画,碳笔能在上面落上字,少宫更加确认了这是一本假的。出于直觉和本能,少宫扯了一下南江汜的手,“假的,快走!”
二人刚要转身,身后便传来那鬼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只见他周身竟真的长出血肉,血淋淋的白骨逐渐现出形,肉就从骨头上一块块长出来,零零落落挂在骨架上,血迹撒了一地。
倏忽间,那鬼周身燃起幽蓝色的火,烧灭了他的魂魄,喊叫声还回荡在密室里,与那骨架和肉一起,逐渐消失于无形了。
“快走!”
少宫察觉到了危险,拉着南江汜往外飞快的跑,身后传来空气被割裂的声音,可他们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在这密室里七拐八拐,转弯的时候少宫才终于瞥见了那东西的影子——那是一只多头的金色巨蟒,嘴里还吐着信子,只是它生长的飞快,竟像植物一样,将这密室、密道填了个满。
二人慌乱的逃跑中,将自己锁在了某间狭小的密室里,南江汜气喘吁吁的说:“你、你看见没,那到底是植物还是动物?”
“谁知道呢,杂交的吧”,少宫随口说。
“植物和动物还能杂交么?”南江汜问。
少宫竟认真的回想了下,自己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奇事,“倒不是不可以,化成了人形怎么着都有办法,只是没见生出来过,到底还是有物种差异。”
那物种差异的奇葩,正在“哐哐哐”的砸门,这玩意儿生长迅速,空气都透不进来的缝隙,竟让它冒进来一只金黄色的小尾巴,尾巴尖上逐渐庞大,长成了一个圆滚滚的蛇头,蛇头越来越大,最后吐着信子,张开了血盆大口。
少宫下意识的一剑砍掉了它的头,然后被砍处重新长出来三个,长势比之前更加迅猛。
“还真他妈是植物杂交的!”
这密室已经再无退路,真让这玩意长满了不让它咬死,也得让它挤死了。少宫活了这么多年,被天书折腾了这么多回,还从未向人求助过,然而眼下她只能盯着南江汜,问:“你师父怎么还不来救你?”
“估计……估计他是进不来”,南江汜说。毕竟他们是偷跑进来的,可黄煜若是也要进来,总得给弦午一个说法,不能像他们一样偷跑进来。
但也说不定,黄煜压根没找到他们在哪里呢,这地方入口这么隐蔽,谁能想到他们是在山内部?
那蛇头看起来笨重,动作却是矫捷的很,它猛地一口过来,南江汜下意识的一推少宫,被它啃住了肩膀,少宫手上剑锋一转,砍掉了那蛇脑袋,怒道:“你真当自己是盾牌吗,怎么总爱拿身体挡?”
“我怕施法来不及,也怕挡不住它。”
少宫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气还是感动。
只听南江汜说:“有、有毒。”
这是他近日第二次重伤跌在她怀里,少宫没好气道:“我看天书也不必寻了,你这才刚刚开始,就已经遭到报应了。”
南江汜说:“恐怕我们要一起死在这里了,估计我得先行一步。”
少宫目光不转,随手砍掉了又凑上来的蛇头,就这蛇的生长速度,不知道这密室还能放下几个。
“死就死吧,我死了,他们也得一起陪葬。”
南江汜听不懂,但也没计较她在说什么。
“之前很想知道你的身份,但现在也不重要了”,南江汜看了看她的脸,突然吻在了她的脸颊上。
少宫愣了一愣,下示意的给了他一巴掌,当然,她及时止损,收住了力气。
南江汜疑惑道:“打我干什么?”
“你……你不尊老。”
“你有多大——无所谓了,别打我了,至少别打脸也行。”
然后又吻在了她的脸颊,唇线能勾到她一点唇角。
少宫呆愣愣的任凭他这么吻着,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南江汜嘴唇颤动的越来越厉害,然后转头吐出一口黑色的血。
再看他的脸,少宫才发现,他的眼睛也红了,嘴唇也黑了,那毒蛇的毒还挺厉害。
少宫看见他这幅凄惨模样就觉得心疼,眼下大限将至,干脆放下那些杂念,拥他在怀,吻上了他的额角。
等放开他之后,南江汜才问:“你喜欢我吗?”
少宫说:“没喜欢过,不知道。我在雪山上住了万万年,不知白昼朝夕,一生只有一个信念。”
“我喜欢你”,南江汜说。
那金色巨蟒突然不再生长了,像是放出来的魔鬼,又突然被收回到了盒子里。蟒蛇扫着密室,外面的响动声持续了很久,持续到南江汜已经扛不住这毒,眼前开始出现幻象,他晕着脑袋砸在了少宫身上,嘴里喃喃道:“……师傅。”
外面的石门一道道开启,少宫分辨着声音和方向,判断黄煜几时能赶过来。
终于,眼前的石门打开,黄煜急急燥燥的钻了进来,“江儿。”
少宫心里松了一口气,黄煜接过南江汜,开始给他解毒。少宫这才发现,黄煜身后还跟着其他几个人。
是九重天的人。
第13章
黄煜带着南江汜及一行人去了九重天,少宫便也不得不跟着,如今她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这几个天宫中的人出现之后,她的心里便有种不妙的感觉——她和那南江汜他爹、九重天的主人可是有着深仇大恨。
虽说因着天书的力量,她走后,那天宫中的人该不会记得她的模样、她的事迹,可少宫总觉得如果仇深到一定份上,那怎么着都有办法记得的,尤其是南江祗这种睚眦必报的阴险小人。
南江汜平躺在他那只挂着个虚招牌的宫殿里,听黄煜说,这宫殿南江汜自小上来的次数十个指头都能数过来。黄煜不希望南江汜回来,可他那遭了诅咒的爹偏偏只有他这么一个短命的儿子,这帝位根本无人继承。
众神来天宫探望、送礼,这天上的规矩就是多,少宫藏在后花园的鱼塘边钓鱼。众仙女走过路过的都对她议论纷纷,不知这天宫怎么冒出来一个……凡人?
好像不太像。
一个怪物。
太阳星君从后面寻她过来,看见少宫正百无聊赖的一手托着腮,一手扯着竹竿。
太阳星君凑上前坐在她旁边,头往前一伸,看着她的脸,“哎哟,我的祖宗哎,你怎么又回来了?你……”
太阳星君将她上下扫一眼,察觉到有点不对。
“你……”
“太阳星君”,少宫说,“十万年前我卖你个面子没杀那南江祗,如今你是不是应该还了这个情?”
“神女,你这……”
“都是天书搞得,不知道它又要做什么。”
“我大抵是要倒大霉了”,少宫说,“若是让那南江祗看到我如今没有法力,定不会放过我。”
太阳星君疑惑道:“他应该不会记得才对呀,你难道给他画了解语符?”
“我给他画这个做什么?吃饱了撑的?”
“可是按照天书上写的,除非你画了解语符,否则没人能记得你。”
少宫眉头微皱,看着湖中心,“那陆亦庄有古怪,把自己立成了靶子,招众人去抢天书。那弦午明明知道里面没有天书,又为何这么做?是谁在背后操控他?我怀疑,这事儿跟神帝有关,那毕竟是边界,可竟然有人容他存在,除了神帝,还有谁最值得怀疑?”
“可、可是……”
“他如果不记得,又为何如此费尽心思去寻天书?”
“这……”
“什么这那的?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但我又不是来断案的,要这么充分的证据做什么?他一定记得点什么,所以太阳星君,你知道我的秘密,如果你不想这天下苍生跟我一同陪葬的话,那你得看好我。”
“额……”太阳星君哑了片刻,“我老太阳恐怕是要落下山头了,你跟我来,先去我殿里藏着,黄煜那里我去说。”
走了几步,又回头施了个礼,“恐怕要委屈神女藏在我这袖子里。”
于是少宫丢下鱼竿,太阳星君施了个法将她藏进了袖子里,带去了自己的宫殿。
十日后,南江汜醒来,拉着他师傅的袖子就要去寻少宫,黄煜的目光有些深沉,因为太阳星君只同他说,万万不能让九重天的人看见少宫,尤其神帝,却尚未来得及解释其中的原因是什么,搞得黄煜有点摸不着头脑,眼下连扯谎都不知道该往何处扯。
“师傅?”南江汜揪着他的袖子,坐在榻上,面带疑惑的看着他。
“哦……她,她没上来天宫,还在我的山上同阿洛玩儿呢。”
南江汜似乎松下一口气,掀开被子穿上鞋,“那我这就下去。”
“哎……”
十万年了,南江汜每回来九重天,不经历一番千难万险,神帝是不会让他下去的。
黄煜就这么拦了一声,好巧不巧的,门外这就来人了。
“殿下”,那排成两排的小仙女进门行礼,将南江汜堵了个正着,南江汜的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神帝有请殿下郎云阁喝茶叙旧。”
南江汜心里想着:我跟他没什么旧好叙的,但不管等着的那位是身为神族之主,还是身为父亲,他都不得不过去一趟。
等南江汜被伺候着套上衣服走了,黄煜这边都没机会提醒一下他别把少宫抖出来。
扇子在手心砸了两下,他对着南江汜的后脑勺施了个诀,一道金光钻进了他的脑袋里,南江汜毫无知觉。黄煜看着他的身影消失,转头去找太阳星君盘问去了。
彼时,少宫正坐在太阳星君的后院嗑瓜子,太阳星君亲手炒的,还热着。太阳星君平日里爱养花弄草,将这天宫宫殿弄得跟农家小院似的,他掌管着阳光,因此院子里的草木生机勃勃,花香阵阵,与她那苍白的雪山,可是截然不同的。
黄煜进了殿门,见太阳星君竟然遣散了殿里的所有仆从,心里疑心更重,进门,正看到少宫扶着石桌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嘴上还挂着瓜子皮。见他进来,少宫从盘子里抓了一把递给他,问道:“要么?”
明明是个小姑娘的样子,可为何看着竟让人心生敬畏?
黄煜在门口立了片刻,抬手对她施了施礼,少宫将瓜子重新放进了盘子里,看着他,等他开口,心里已经猜到他会问什么。
黄煜说:“太阳星君如此慎重,可我竟不知神女的身份,实在是白在这六界混了这么久。”
少宫继续百无聊赖的嗑着瓜子,听那鸟儿叽叽喳喳叫着,落在了她的肩头,说:“你在六界混的再久,可我却不是六界之人,你又如何得知?”
黄煜愣了一愣,静候着她的下文。
少宫说:“我是天书的守护神,如今遭遇天劫法力尽失,我本就没有元神,你又如何看得透我呢?”
郎云阁那里,神帝等候已久。南江汜被迫披了一身周正的天家衣服,好不华丽。他登上亭台,对着神帝施礼,神帝赶忙扶他起身。
“几年不见,竟长得如此出落了。”
“父神过誉,竟让父神等,是儿臣不孝。”
神帝一张嘴咧到了耳根边,他说:“听黄煜说,你去了人间历练,可有何逸闻呐?”
“哦……”南江汜正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脑袋里一片空白,一时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怎么?”神帝瞧着他的颜色,面露担忧,毕竟他这唯一的儿子命太薄,他怕一不小心就被天劫给打死了。
南江汜拍了拍头,疑惑道:“奇怪,话就在我的嘴边,可我一时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可能是因为那毒,躺了几天竟给病糊涂了。”
神帝面色有些不自然,抬手倒了两杯茶遮掩,说道:“病还没好,就多养几天。”
南江汜心里一抖,“还是回师傅的黄花谷比较好,那里药材也齐全。”
“诶,这九重天有什么是那黄花谷没有的?”
南江汜接过面前的茶杯,捏的指尖有些泛白,这才低头抿了一口。
他们在这儿叙旧,一叙就是大半天,也演了大半天的父慈子孝,南江汜感觉躺了几天刚恢复的那点元气,又尽数消耗在这里了。
等忙完一天的太阳星君归来,看到的就是院子里二人有些剑拔弩张的氛围。他拍了拍黄煜的肩膀,“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不知道”,少宫抓了一把瓜子握在手心里,“黄……黄神仙自从知道我身份之后,就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了。”
“你……你明知道与他没有结果,又为何去招惹他?”
太阳星君疑惑道:“什么?招惹谁?”
少宫将瓜子皮扔在地上,“我没想招惹他,主要是我也没想到,在那个紧要关头竟然有人过来救我,我本以为我们就要一起死干净了。”
“神……神女,他什么都知道了?”太阳星君说完,又转头看向黄煜,“你都知道了?你都知道你还不管好自己的嘴,想法子带她下去,杵在这摆脸子干嘛?”
他们立场不同,说不到一起去,太阳星君向着少宫,惦记着将她带离这危险之地,而黄煜向着南江汜,愤怒于自己的爱徒不过是别人的一道情劫而已。
只是那埋在山里的那场戏太阳星君是不知道的,黄煜那时离着近,却是算的清清楚楚。他知道南江汜对她说了些什么,也知道少宫是怎么回复的。
“你倒也不必如此担忧”,少宫看他这张臭脸摆了半天,也开始没好气了,“等我法力一恢复,自会让你们一切归于平静,就算我想让他记得,天书可也不同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