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克拉玛反叛的事情也是你一手策划的吧。你既想杀了我,又怕不成之后遭到报复,或者让其他部落知道,是你的行为导致了战斗的失败,所以才诱骗了缇克拉玛,让他们去替你炸毁水堤。这样一来,我的人马溃不成军,你手里的那一小支铁甲军就会成为乌拉尔最强大的队伍。”她喘息着,借着身体的掩护,拔出了藏在衣裙之下的刀刃,“你是不是还许诺,只要他们做到了,就会把加伦斯的土地送给他们?缇克拉玛的那群蠢货可分不清虚假的许诺和真实的诺言。”
提尔达眯了眯眼。
费铎的确和传闻的一样,智多近妖,只需几个照面,便能猜出了他所有的计划。
“那又如何?”他走到趴在泥水里的费铎面前,一脚将她的肩膀踩在了水坑里,“这不是你应得的吗?”
费铎惨叫一声,半张脸因此被摁在了泥水里,整个人狼狈不堪。
但她依旧没有松开握着匕首的手。
“很快,赫伦的军队就会赶到,你的死期就快到了。”提尔达恶狠狠地凑近说道,“你就和你的母亲一样,终究是一个臭婊子而已。”
他松开脚,蹲下身来,扯着费铎的头发将她拎了起来,似乎还想看看眼前人的惨状消气。
然而下一秒,费铎就用还能动弹的左手直接将匕首捅入了他的胸口。
提尔达一愣,低下头去,看着胸口缓缓渗出的血液。
他感受到了胸口的寒意,想要伸手拔出匕首,但远处飞来的弩箭射入了他的眉心,将他还没能发出的怒吼打回了嗓子里。
提尔达向后倒去,和其他尸体一样,被杂草掩盖。
不远处,奎尔特驾马疾驰而来。他扶起了气若游丝的费铎,将她抬上马车,然后与剩下的暗杀团成员一起,趁着不明就里的吉尔达部落正和肯特部落的人打得难分难解的时候,悄悄地离开了这一片区域。
等到阿奇尔他们终于摆脱了缇克拉玛部落,赶到这一片离乌拉尔王城并不算太远的草原的时候,他们看到的并不是想象中的有序撤退的队伍,而是混在在雨水之中的,那一片尸山血海。
亚历克斯沉默地率先走了过去,他弯下腰,拨弄了一下地上的尸骸,然后转过头对着阿奇尔道:“全都是铁甲军……里面还有一些暗杀团的人。”
“这是内战吗?”穆勒·亚述难以置信,“在这么紧要的关头,乌拉尔居然还在内讧?”
阿奇尔看着雨水中慢慢升起的灰黑色烟雾,轻轻地应了一声。
队伍里,许多的亚述骑士捏紧了缰绳。
他们之中有许多人都因为之前的战斗而失去了重要之人,支撑着他们走到现在的,也不过是复仇的怒火。可当真的看到敌人奔溃,自相残杀,他们并不觉得解气,而是有了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那种憋屈感和悲哀感。
要是这一切早点发生,是否东南边线的守卫战是否就不会那么艰难了。
不过阿奇尔并没有这么想。
他让皇家内卫出去警戒,同时叫亚历克斯放出了雨燕联系布劳特,接着便下令在附近就地休整一会儿,然后继续追击。
他并不认为一切就像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铁甲军之间发生内讧,十有八九是乌拉尔部落和加伦斯一族的矛盾引起的。在有着击败赫伦,掠夺土地的共同利益下,他们还能暂且压制住那些不快,但是当加伦斯的计谋被证明彻底无效后,矛盾的爆发是必然的。
但也并没有到足以引发内战的地步。
就算加伦斯一族真的引起了众怒,可现在后面就是紧追不舍的皇家军团和亚述戍卫军,他们也不太可能冒着被一网打尽的风险在这里开战。
最起码做事情瞻前顾后的加伦斯领主是绝对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被拖慢脚步的。按照她的作风,她宁愿回到乌拉尔王城重新经营,也不会让损失继续扩大。
相对合理的解释,就是乌拉尔内有部落或许打了其他的主意。他们想要在这里就解决加伦斯一族,然后将他们当作罪魁祸首交给赫伦,以换取谈判的机会。
这样一来,不仅乌拉尔能够获得暂时的平静,就连他们不需要了的加伦斯都能被一脚踹开,属实是一举两得。
只是从这里的残局来看,那个部落恐怕失败得很彻底。不仅仅是他们从战场上收留的铁甲军,就连那个首领自己可能都死在了这场内战之中。
贪心太过,代价就是自己的生命。阿奇尔低头看着地上那个带有狼牙项链,但被一剑捅穿胸口的老者,心里想。
很快,就有负责巡逻的亚述骑士从不远处带回了最新的消息。
“亚历克斯骑士长要我带句口信给您。”亚述骑士复述道,“他遇到了一个特别的暗杀团的成员,必须在这里和他对战。他希望您能够给他自由行动的权限。”
阿奇尔愣了一下,问道:“亚历克斯?”
亚述骑士点点头,显然对于这条口信也不理解。
但阿奇尔很快就想到了出发前那场对话。
他原本想的,是自己替亚历克斯解决这一切,好不让他为难。可没想到因为这一场意料之外的内战,他们两个终究还是撞到了一起。
亚历克斯最终选择直面自己的过去,而不再是逃避。
心里暗自叹息,阿奇尔道:“我知道了,就和上次一样,留下一支骑士小队接应他就行。其他人休整完毕后就继续行进。我们必须要赶在他们回到乌拉尔王城之前截住军队,彻底消灭加伦斯。”
亚述骑士应了一声,与另外一个皇家内卫一起,将阿奇尔的命令传到了队伍各处。
而阿奇尔则独自驾马去了不远处的一个山坡上。
他从那里向下俯瞰,看到空中阴翳的乌云,看到了远方那像一个小黑点一样的乌拉尔王城,看到了前路的硝烟和战火。
是时候给过去画上一个结局了,阿奇尔想。
一切都是时候结束了。
第88章 夙愿
在疾驰的马车上,奎尔特担忧地将药丸塞进费铎的嘴里,拿了还算干净的布巾,为领主擦去了脸上的血水和泥水。
然后他掏出银针,刺破了费铎的大拇指为她放血。
随着暗色的血液缓缓流出,呼吸微弱的费铎突然咳嗽了起来,她整个人蜷缩了起来。胸口剧烈的起伏伴随着阵阵的抽痛,将她从昏昏沉沉的暗色里解放了出来。
费铎睁开眼,胸口和肩膀处撕裂一样的疼痛让她几乎无法思考,只能像渴水搁浅的鱼一样,尽力挣扎着呼吸。
车厢外,驾驶着马车的弗洛听到了领主的痛苦喘息,怒喊道:“奎尔特!你他妈的在做什么?”
奎尔特刚想开口解释,费铎就打断了他的说辞。
她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沙哑地命令道:“别回石堡,去流放地。”
说完这句话,她整个人就像垮了一样,眼睛一闭,直接栽倒在了奎尔特面前。
马车里没了动静,本就焦急的弗洛心里更加难熬。但她也深知,此刻的焦躁并不能解决这尴尬的局面,只有忠实执行费铎的命令,才是唯一的转机。回到石堡只会让他们成为陷阱里的兔子,没有办法逃离赫伦的追击,而去流放地,某种意义上也意味着费铎选择放弃还在石堡里的族人,将他们当成了供乌拉尔部落交换和谈的条件。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项,而费铎在苏醒的短短一瞬,就已经坐下了决断。
加伦斯一族不能放弃,因为放弃就等同于宣告他们的死亡。在踏上这条路后,他们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只是弗洛虽然知道缘由,但还是心气难平。
想到这儿,她恶狠狠地抽了一鞭子,带领着暗杀团和剩下的佣兵队伍调转了方向,去了被誉为乌拉尔禁区的流放地。
那里也是当初他们的来处。
追寻着一路的痕迹,阿奇尔终于带着皇家内卫,在距离乌拉尔王城不远的草原找到了一些被抛弃了的铁甲军伤者以及残破的马车。
皇家内卫仔细地查看了情况,然后在阿奇尔的指导下,将消息用雨燕发给了正在赶来的第二军团长帕西瓦尔。他得到了皇帝的命令,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在乌拉尔的各个部落还没有回到草原深处集合之前,彻底击溃他们的军队,攻入乌拉尔王城,将赫伦的胜利战果最大化。
作为先锋队的阿奇尔他们需要在追杀加伦斯一族的同时,也为第二军团提供情报上的支持。
“看情况,加伦斯一族应该是抛下了所有的伤者和部落成员,选择直接撤退。”穆勒分析道,“不然他们没有办法行进得更快。”
阿奇尔看了一眼远处升起的烟火:“你觉得,他们撤退到了哪儿?”
“我不知道。”穆勒诚实地摇了摇头,“虽然现在王城空虚,但依旧有留守的部族,按照刚刚的架势来看,他们带着残兵败将回去,无疑是自寻死路。我觉得以那位领主的才智,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
阿奇尔沉默着点了点头。
“但是……我并不觉得我们很快就能找到。”穆勒叹息,“乌拉尔的草原如同迷宫一样,旷阔而相似,即使我们有着流民带路,也不一定能顺利排查到他们的去向。只怕等到我们赶到,加伦斯的人就又转移阵地了。”
“所以我们先去王城。”阿奇尔想到了那份案卷,想到了略特和伊里丝之间的对话,“也许我们能在那里找到最准确的答案。”
乌拉尔王城外围。
空荡荡的石堡里,剩下的只有加伦斯一族的老弱病残,以及几个留守的暗杀团成员。他们的能力并不出众,因此才被留了下来看守石堡里关押着的罪人,还有那个所谓的“傀儡王”。
自从暗杀团倾巢而出,又因为战场失利而撤退之后,他们和王城留守的加伦斯族人之间就再没有通过消息。当然,这也是奥古斯都下令封锁战场消息的缘故。乌拉尔部落没有办法回到草原,回到王城附近的土地,这使得石堡里的众人对外界一无所知,但他们依旧坚信着自己的领主会带着他们回到故土,回到许诺过的大地。
但卢萨斯对此嗤之以鼻。
他比这里的大部分人都要清楚赫伦的力量分布,暗杀团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回过消息,十有八九是在战场上吃了大亏,毕竟阿奇尔那个关隘领主和亚述公爵可不是吃素的。前者是带着皇家内卫就能守下格里伦斯的征战骑士,后者更是在这么多年和教会的交锋中从未吃过亏的将军领主。要是他们两个人都不能挡下加伦斯的攻势,那么赫伦也就没有更好的底牌了。
现在,说不定赫伦的军队就正在草原上四处追寻加伦斯一族的踪迹。
而作为被留在石堡的加伦斯族人,可能已经成了被费铎·加伦斯遗弃了的牺牲品,或者是用于转移赫伦和乌拉尔注意力的诱饵。尤其是自己这个所谓的傀儡王,要真的开始和谈,恐怕就是首当其冲的替死鬼。
想到这儿,卢萨斯心里总觉得不太痛快。这个位子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恶果却得自己吃,当真是无妄之灾。
他靠在冰冷的石柱上,看着在石堡里奔来跑去的孩童,心里已经转过了十七八个弯。
他要回到赫伦的想法从未改变,但他的身份太过尴尬。乌拉尔的傀儡王,怎么听都不像是一个能让他活着回去的经历。
好在被困在石堡里的这些日子,凭借着自己的那张嘴,卢萨斯至少行动自如,还打探到了不少珍贵的消息。
但那也许还不足以说服即将到来的军团长。
他需要制造一个更合适的筹码。
卢萨斯选择去石堡深处的地牢。
那里关押着一个原本是加伦斯领主左膀右臂的重要暗杀团成员。
他简单和负责看守的暗杀团成员交谈了几句,用一些香料换取到了进入地牢的机会。
然后他举着火把,沿着昏暗潮湿的阶梯慢慢走了下去。
看着眼前厚重的石门,卢萨斯掏出从看守者身上得到的钥匙,想要开锁进去,却发现锁芯已经被断了的钥匙片彻底堵死。
他皱着眉思考片刻,发现铜锁上面锈迹斑斑,便伸手拉扯了一下。
“咣当”一声,已经被腐蚀了铜锁就这么在他随意的摆弄之下断裂在地。
声响不仅引起了看守者的注意,也惊动了石门里的囚犯。
卢萨斯用老鼠做借口,搪塞过了粗心大意的看守者,却骗不了五感敏锐的略特。
“你来做什么?”隔着石门,略特就通过脚步声认出了来人。
她的嗓音沙哑,说话就像是在撕扯布匹一样难听,一点也没有当初那般沉稳清亮的感觉。
而且她也没有要起身迎接卢萨斯的意思。站在门外,卢萨斯清楚的听到了她翻身时腐朽了的木头床板发出的声音,还有铁链碰撞的声响。
“只是来和您聊聊天。”卢萨斯平静地答道。
他半依靠在石门上,好像这样就能让他放松下来。
“暗杀团很久没有来过消息了。”卢萨斯装作不经意地提起道,“昆图斯这两天一直缠着问我,奎尔特大概什么时候会回来,他想自己的哥哥了。”
略特没有回答。
“您应该知道,暗杀团这么长时间不来信,意味着什么。”卢萨斯见略特不轻易上钩,便补充道,“他们失败了。”
“……那这和我这个囚犯又有什么关系?”沉默良久,略特终于答道,“他们胜利或失败,都不会改变我在这里死去的命运。”
卢萨斯几不可查地弯了弯嘴角。
“因为您手里握着唯一一个可以让我们活下去的机会,而我和昆图斯都不想死。”他轻声说道,“我们都是是替死鬼,是加伦斯的替死鬼。”
卢萨斯听到了石门后,那逐渐急促了的呼吸声,还有布料摩擦的声音,以及铁链在地上拖动的声响。
他可以想象得到,声音的主人是如何急切地走到了石门后质问自己。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略特嘶哑着叫道。
她很想走出石门,但长度有限的铁链将她限制在了离门七八步路的地方,根本够不到卢萨斯,也让她无法当面追问。
“这只是简单的推测,您冷静下来就能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对于加伦斯族人的关心冲昏了您的头脑。”卢萨斯不紧不慢地说道,“暗杀团失败后,他们十之八九会被追杀。回到这里意味着什么,您和我都能想到的结果,费铎领主定然已经预料到了。”
“赫伦对乌拉尔王城的袭击志在必得,为了彻底击溃乌拉尔的野心,奥古斯都也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他只会指挥着皇家军团,亲自踏破乌拉尔的王城,让乌拉尔再也不可能成为加伦斯的棋子。”
“至于之后的事情……您应该比我更清楚。”
石门后,略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卢萨斯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结论也显而易见。
要么她主动选择投诚,给出赫伦需要的情报,以换取他们对于其他加伦斯族人的手下留情;要么就是他们一起死在石堡之中,成为拖延赫伦追击费铎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