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面前,是彻底昏死过去了的费铎·加伦斯。奎尔特还想反抗,关隘骑士直接一剑捅在大腿上,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他们把他和费铎一起用绳子捆好,简单包扎后就扔到了马背上。
穆勒一边朝营地内走去,一边后知后觉地消化着眼前看到的一切。
他安排亚述骑士们去和皇家内卫一同查探,自己则走到了阿奇尔跟前,帮助他卸下一半的肩甲,露出了血肉模糊的伤口。
“这是怎么回事?”穆勒低声问道,“我没有收到任何信号。”
“一些意外,我不得不提前动手,关隘骑士也没赶到,你不用自责。”阿奇尔不欲多言,他犹豫片刻,又补充了几句话,“回到图尔提斯再和你细说,但一切还算得上顺利,刚刚亚历克斯那里也来消息了,他没有选择回来,而是直接去诺尔特和布劳特汇合了。”
穆勒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转过头去,看着几乎成了废墟的流放地,轻声说道:“那我们就先撤离吧。在等你们给信号的时候,我收到了帕西瓦尔军团长的消息。他说因为皇帝的密令,他必须先行离开战场,劳伦斯代替他来接应我们,就在加伦斯的石堡那里,顺便处理了那些俘虏。”
“等皇家内卫回来,确定没有漏网之鱼后,我们就撤离乌拉尔。”阿奇尔应道。
“一切都结束了。”
回到石堡的路很通畅,既没有碰到乌拉尔部落的残兵,也没有撞上还在草原上四散逃逸的铁甲军。阿奇尔很顺利地就找到了劳伦斯,顶着他打量的眼神,将所有暗杀团的俘虏和皇家内卫的指挥权交还给了他,然后和穆勒一起日夜兼程,赶回了图尔提斯。
其实在回去的路上,穆勒委婉地表达了自己对于形成速度过快的不解,他认为,阿奇尔肩膀上的伤口无法承受马背上的日夜颠簸,而且他的旧伤也还没好透,放慢一些对于十分疲累的皇家内卫和骑士们也是件好事。
然而劳伦斯既也没有正面回答,也没有放慢速度。他无视了穆勒的请求,甚至在离图尔提斯只有一天路程的时候还提了速。
阿奇尔自然也理解不了为什么劳伦斯会如此急切,但他怀疑,劳伦斯的异常大概率和皇帝有关,因此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全力配合。
等到他们赶回图尔提斯,原因也终于明朗。
皇帝病危。
也许是因为北地的狂风暴雨,也许是因为毒药早就掏空了他的身体,也许是因为一直压抑着的负面情绪,在赶到图尔提斯,确认了赫伦的胜利之后,奥古斯都的病势再也无法用草药控制。他开始整日地昏迷,沉睡,陷入在过去的梦魇之中。
在偶尔清醒的时候,皇帝才会召见各位领主和军团长,将自己剩下的计划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
他很清楚,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才会如此急切,想要尽力在死亡之前将剩下的一切都安排好。
“陛下的身体状况自从北地回来之后就一直很糟糕。”劳伦斯没有给阿奇尔整理仪容的时间,直接把他带去了图尔提斯的指挥所,“庇阿斯认为,陛下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阿奇尔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这不是我该关心的事情。”他谨慎地答道,“我只是一个关隘的领主而已,我能做的只是完成陛下的命令。”
劳伦斯停下了脚步:“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远远超出了陛下的预期。”
他转过头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悲哀,为他的王,然而这并没有阻碍他完成自己的职责:“很快,你也会拥有听到这些消息的资格。”
阿奇尔一愣。
劳伦斯为他打开了面前那扇通向皇帝寝室的木门。
这场景让他觉得十分熟悉。
在格里斯坦,劳伦斯就是这么看完了亚述公爵让他带来的举荐信,然后打开门,让他见到了皇帝,开启了复仇的第一步。
而现在,等待着他的却是未知。
但阿奇尔并没有犹豫。
沾染了献血的铠甲踏在了柔软的地毯之上,让他觉得分外别扭。阿奇尔走了进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皇帝。在他的左侧,是第四军团长缪加和亚述公爵,在右侧站着的,却是伊里丝和海格法官。
在看到阿奇尔回来的时候,伊里丝也很意外,可她将自己的激动掩饰得很好,只有纠结在一起的手指出卖了她的真实情感。
“你来了。”皇帝的声音很轻,而他的眼神很亮,像是回光返照一样,“走到我这里来。”
阿奇尔弯腰行礼,摘下头盔,拖着一身的硝烟和鲜血,费力地走到了皇帝的面前。肩膀上还在渗血的伤口让他的动作变得很慢。
皇帝伸出宛如枯枝一样的手,费劲地举起了那把依靠在床柱上的长剑。
袖口随着他的动作滑落,露出了已经彻底被毒药蚕食成了墨色的手腕。
“你是一个完美的骑士。”奥古斯都喘息着说道,他将剑放在了阿奇尔的肩膀上,但再也没有举起剑敲击授勋的力气,“比起我之前的设想……你带回来的结果要好得多。”
“是,”阿奇尔低声答道。
“但这并不是你的终点。”皇帝的手颤抖着,但没有放下那把沉重的铁剑,“因为我还有事情要你去做。”
“收下这把剑。”皇帝命令道,“这就是我给你最后的任务。”
阿奇尔伸手接过铁剑。
理应沉重的武器在入手那一刻,却显得异常轻盈,用特殊陨铁制成的剑鞘上描绘着的不仅是受封皇家骑士时才有的黑桃纹路,还镶嵌有象征着东南防线领主地位的苍狼徽章和绿色宝石。
阿奇尔下意识地捏紧了剑柄。
他抬头望向亚述公爵,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对自己的期许,还看到了几分疲惫与解脱。
“梅尔斯,你记录这一切,然后带回去给西瑞尔。”在陷入沉睡之前,奥古斯都下达了他的最后一条命令,“你是见证者,也是辅佐者,更是赫伦历史的记录者。”
海格法官低声应下。
结束了这最后一个仪式,所有人都离开了房间,只留下皇帝。
奥古斯都缓缓闭上了双眼。
在见阿奇尔之前,他服用了大量颠茄制成的药物,才勉强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恢复了几分。
只是这种药物在维持他清醒的同时,也在蚕食着他最后的意识,让他在昏迷的那段时间里,从梦境里走过了那些不堪的过去。
但奥古斯都并不在意。
自己已经尽力了,他想,至少比墨提斯老师交代的更多,更好。
赫伦的未来已经不在他的手中,可他已经从自己的臣民中看到了希望,然后将这份种子交给了后来者。
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落幕。
属于他们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这是奥古斯都被病痛折磨了一年半以来,做过的唯一一个好梦。
离开了房间,亚述公爵简单和海格法官说了几句话,后者就离开了,大约是还得赶回王城,向未来的新王复明。
阿奇尔安静地站在一边。
很快,亚述公爵就转过身来,他看着阿奇尔一身狼狈,也不急着问他什么,只说要他先去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处理完伤口后再去书房见他。
“有些事情,我不问问你总不放心。”亚述公爵摸摸自己的胡子,“而且军团长也有话要和你说。”
“虽然洛韩领主已经将大部分有关加伦斯一族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我们了,但你也知道,特里斯坦是个太过谨慎的家伙。”他意有所指,“不过只要你能获得他的信任,那么你就再无后顾之忧。”
“我也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想问我。”亚述公爵说道,“你放心。我都会告诉你的。”
第91章 经过
来到了亚述公爵的书房,阿奇尔才发现原先摆放着沙盘的桌子被移作他用,各色药瓶和布巾被干干净净地堆在了书桌上,一边的壁炉上还煮着颜色诡异的液体,散发着古怪的香气。
总之,看起来不像个公爵的书房,而是一个医者的实验场。
亚述公爵倒是很自然地走到了壁炉边,探身去看了一眼锅里的东西,然后对着屏风后喊道:“今天是用丁香花了吗?医生?”
屏风后,阿斯克勒尔捧着刚刚清洗干净的玻璃器皿走了出来:“还有一些栀子花,公爵。你说你不喜欢马鞭草。”
她在看到阿奇尔的时候,眼睛一亮,然后朝着他点了点头,表示对于老友归来的执意。
“哦,那只是因为我不想和乌拉尔人用一样的香料。”亚述公爵耸耸肩,坐到了书桌边上的椅子里,“而且皇帝也很讨厌马鞭草,他当初在教会的时候闻得可够多,都快吐了。所以我才建议你用肉桂粉代替。”
“炼药可不是煮茶,公爵。”阿斯克勒尔语气轻松,手上动作一点也没停,“肉桂粉不是什么好选择。不过您要是想要的话,我可以给您的茶里加上点。”
亚述公爵哈哈大笑。
阿奇尔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阿斯克勒尔走过来为亚述公爵卷起袖子,露出了手臂上那条深可见骨的伤痕。
她将药粉混合着从锅子里提炼出来的液体,倾倒在了已经干了的伤疤上,再用新的纱布包扎好。
然后她走到了阿奇尔面前,示意他脱下外套,好为他处理肩膀上的大伤口。
“如你所见,我已经无法再提起骑士枪了。”亚述公爵拉下衣袖,自顾自地说了起来,“那群暗杀者可不好处理,我一个不当心就又被偷袭了。没了穆勒在我身边照顾,我总是会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年纪大了就得承认,现在已经不是我的时代了。”他朝着阿奇尔笑笑,眉宇间的沟壑足以显出战场生涯给他带来的疲惫和压力,“穆勒这一次做的很不错,你和你的朋友战绩更好。是时候把防守的重任交给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了。”
阿奇尔动了动嘴唇,没能说出话来。
他本能地想要拒绝这个提议,因为作为从小听着亚述公爵战场事迹成长起来的骑士,在他的心里,亚述公爵就和那个称号“铁壁”一样,是永远屹立不倒的存在。
但现实总和美好的想象相去甚远。
亚述公爵经历了近三十年的战场拼杀,也逐渐力不从心。他看着自己从最意气风发的时候隐忍下来,收拾着教会和加伦斯遗留下来的残局,也已经为此消耗了生命中所有的热情和精力。
他也需要休息了。
英雄迟暮,难以避免,但总有人会代替亚述公爵,继续承担起这份责任。
而皇帝选择的那个人,是自己。
“那您之后想去哪儿呢?”阿奇尔垂下眼帘,看着面前那杯冒着袅袅烟气的热茶,“沃伦郡吗?”
阿斯克勒尔拿出小刀,将他伤口上腐烂了的肉割掉,而他一动不动,仿佛未曾感到痛意。
“不,是格里伦斯。”亚述公爵端起茶,喝了几口,“洛韩领主邀请我去那里养老。她说那里有赫伦一流的医者,能够治疗我连年征战留下的暗伤,而且格里伦斯气候很不错,适合我隐居。”
“当然,我可不会带着穆勒。”他补充道,“这孩子表现还行吧,应该可以……充当你的副手吧。”
阿切尔感受着肩膀上放血的奇怪触感,答道:“他很强,您培养得很不错。”
亚述公爵长吁一口气:“那我可就放心了。”
阿斯克勒尔放出淤血,很快就为阿奇尔处理好了这个伤口。她收拾起用具,说要去大厅里找伊里丝商量关隘骑士中伤者转移的事情,便离开了书房。
房间里只剩下了亚述公爵和阿奇尔。
“说说吧,你在乌拉尔遇到的事情。”亚述公爵放下茶杯,眉目锐利。
“我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才会让皇帝用了如此的计策,有你还不够,甚至把帕西瓦尔也放到了乌拉尔王城边境压阵。”
在乌拉尔发生的一切,真要说起来也不是特别长,阿奇尔寥寥几句,便将他们连日来的奔波都清清楚楚地交代给了亚述公爵。
铁甲军的始末、加伦斯的计策、他们最后的反抗,阿奇尔真说起来时,心里也满是唏嘘。
“他们放弃了铁甲军,选择保存自身实力,抛弃了乌拉尔这个工具。”他低声说道,“但当时的乌拉尔也和他们存了一样的心思,想要将他们当成替死鬼交给我们,以换取和谈的机会。”
“所以,那位领主放弃了还在乌拉尔王城外的族人,选择逃到乌拉尔人不会去的流放地以换取蛰伏的机会。那里荒无人迹,地势复杂,如果没有一位暗杀团成员的带路,我们无法顺利追踪到那位领主,还有暗杀团的去向。”
“只是……我们试图从营地后突袭的时候,发现那位领主也并没有要逃跑的意思。她在流放地存了足量的火药,大约是依靠商队从东方古国收集的,想在我们发现他们之后,同归于尽。”
亚述公爵放在腿上的手一僵。
“那时情况紧急,我来不及通知还在前门守着的穆勒,只能带领皇家内卫直接交手。”阿奇尔继续说道,“固然暗杀团成员技艺高超,但在连日的逃亡之下,加上那个营地里也没有足够的资源,在皇家内卫的帮助下,制服他们并不算一件难事。”
“而且他们大概也不知道,那位加伦斯领主居然决定于我们同归于尽吧。我记得,有一位暗杀者在发现她试图点燃火药的时候,和我一样扑过去阻止了,当然,之后他也被亚述骑士击晕,带去了俘虏的队伍里。”
“我肩膀上的伤口就是在那时留下的,虽然流了不少血,但血液浇灭了一部分的火药线。穆勒他们那里并没有伤者,在正门被火药炸毁后,他也支援过来,帮我一起制服了剩下的那群暗杀者。”
阿奇尔说得轻描淡写,但是亚述公爵又怎么会听不出其中的危险和意外。
他沉吟片刻,才道:“你做的很好了。”
阿奇尔笑了笑,并没有借口,而是转而道:“亚历克斯这次并没有参与行动。他……与一位暗杀者有一些旧怨要处理,就和我们分头,顺便吸引了战场上铁甲军的注意力,帮助帕西瓦尔军团长征服了乌拉尔王城。”
听到这句话,亚述公爵先是一愣,而后说道:“是啊……我们已经……征服了乌拉尔的王城啊……”
他整个人微微向后仰去,似在缅怀过去,又似在遗憾,遗憾自己未能做到当年立下的誓言。
“一切都结束了。”他语气似空中飘过的云彩,让阿奇尔难以捉摸,“这样……也很好。”
“我大概知道情况了。”了解完经过后,亚述公爵起身,走到阿奇尔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来解决好了,我总得把隐退前的最后一些工作都处理好。”
“这些时日,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吧。”在离开书房前,亚述公爵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身来对着阿奇尔说道,“洛韩领主这些时日也在图尔提斯,洛韩家族和斯图亚特家族的商队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你要是有空,就去陪陪她好了。皇帝正忙着给他们付钱算账,她应该不会很早就回格里伦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