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奇尔一愣,有些尴尬地应了下来。
在事情都交代清楚后,亚述公爵身边的执行官带着阿奇尔去了休息用的客房。
他并没有急着去见伊里丝。
久别重逢固然很重要,但他现在一身狼狈,心里更是积压了太多的压力与负面情绪。这些东西总不该带给伊里丝。
所以阿奇尔决定先好好睡一觉,明天和余晖、亚历克斯还有布劳特会面,等他将一切剩下的事情都收拾好了之后,再去见伊里丝。
他难得度过了一个很昏沉,没有梦境的夜晚。
等到第二天,当亚述公爵的执行官在中午带着午饭和干净的衣物候在客房门口的时候,意外撞见了和瓦尔基里一起过来的伊里丝,她是来见阿奇尔的。
左右这里的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伊里丝也乐得不隐瞒。
她问起为什么执行官等在门外,得到的回答是阿奇尔正在房间里和亚历克斯,还有布劳特他们商议事情。
闻言,伊里丝倒也不意外。
她看了一眼房门,又和瓦尔基里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里看到疑惑后,也没有选择继续等在门外。
伊里丝将自己带来的东西都交给了执行官,转而选择提早折返,回了格里伦斯。
房间里,阿奇尔还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一切给他未来带来的多大的麻烦。
此时此刻,他只专心地听着亚历克斯说起和他那位暗杀团兄长的交锋。
“他比我想的可怕得多。”亚历斯克盘腿坐在矮凳上,回忆起当初充满了血腥气息的战斗,“即使我已经和关隘骑士们提早说明了他的可怕,也做了一些针对性的练习,但真要限制住他,那也还是吃了大亏才换来的。”
“如果不是人海战术,加上阿斯克勒尔带来的迷药,还有布劳特引来的狼群,我可能真的就要交待在那片草原上了。”
“他不肯投降?”余晖皱眉问道,“他就那么固执,一定要把你带回乌拉尔?”
“也不完全是这样……”亚历克斯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就……反正就是不想我和你们在一起。嘴里还一直说着什么我们亲如手足之类的话,想要打断了我的手脚把我拖回乌拉尔。”
余晖冷冷评价道:“那可算不上手足。”
“废话,不然我干嘛把他毒晕了,又叫你和我一起把他捆回地牢啊。”亚历克斯没好气地说道,“总之,我觉得他的口中应该还有很多我们不清楚的,有关加伦斯的事情,也许……应该去问问,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些和加伦斯、乌拉尔相关的情报。我总觉得,加伦斯领主告诉了他一些特别的事情,才会让他愿意留在暗杀团,而不是离开那里去找我。”
这话一出,在场的其他人,除了阿奇尔,都将目光投放到了亚历克斯身上。
“嗐!别看我,我不去审问他!”亚历克斯像是被火点着了尾巴的猫咪,立刻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了!”
“我去吧。”余晖叹气,接下了这个任务,“正好最近商队需要重建,情报网也暂时不用我担心,有洛韩领主运作,我倒是你们之中最空的了。”
几个人点点头,算是敲定了这件事情。
除了亚历斯克在战场上的事情,布劳特也简单说了一些过去的经历。在此次战役之后,他倒是在古尔丹家族和亚述公爵面前都挣到了一些军工。更重要的是,此次古尔丹家族的援军中还有一些部族的成员,他们在战争过后主动联系上了布劳特,希望他能够回去。
“我拒绝了。”布劳特说道,“因为我知道,即使没有我,他们也能生活得很好。我回去,只会让他们生起一些不该有的念头。”
他本人都这么说了,希望好友留下的阿奇尔自然也不会拒绝他的请求。
等他们将所有之后的要做的事情都安排完,早就到了下午了。
阿奇尔打开门,才发现执行官将吃的用的都放在了门口的小桌子上,上面还有一个小纸条,是没看到过的笔迹,看起来很稚嫩,应该是刚开始学习赫伦语言没多久的样子。
纸条上面写的,是伊里丝回到格里伦斯的消息。
余晖看到后一愣,便将纸条递给了阿奇尔。
后者反应和他一摸一样。
布劳特瞄了一眼,轻轻松松就认出了这是瓦尔基里的笔迹。她最近在跟着伊里丝学写字,之前有时候也会写信给埋伏在雪山附近的布劳特。
亚历克斯跟着凑了过来,看了一眼,真心实意地提议道:“你尽快去一次格里伦斯吧,这里有我们在,也不是很忙。反正收拾残局的事情有皇家军团。”
阿奇尔没有回答。
然而下午,他就抽空去和劳伦斯见面。不知道用什么说法,总归是说动了不想放他走的皇家内卫队长,顺便将剩下的事务都扔给了布劳特他们,自己则是顶着肩膀上的伤,和说是被委托送钱的余晖一起,去了格里伦斯。
第92章 重逢
虽然打着是为了皇帝跑腿的借口,但不管是余晖还是阿奇尔,都没有要亲自去做这件事情的意思,前者将东西扔给了负责恰面的柯尔特后,就直接离开了格里伦斯,说是要去沃伦郡找一些特殊的、对亚历克斯伤势有好处的药膏;后者则是提前通过鸟雀,找到了还在格里伦斯城外负责监督粮食贮藏的瓦尔基里,想要了解一些具体的“情况”。
他根据柯尔特的指引,来到了格里伦斯外他曾落脚过的那座农庄,碰到了正在监督粮仓建造的瓦尔基里。按照伊里丝的日程安排,她今天下午应该会来视察情况,顺便再给想要定居在这里的流民做一个更细致的居住地规划。
瓦尔基里对于不请自来的前任直系领主倒也不意外,毕竟就是她留下的字条。她简单地和负责建造的流民工匠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那片现在看来还算是荒芜的田地,跑去了阿奇尔在的方向。
“您来了。”瓦尔基里语气里难掩欢快和放松,她伸手,主动为阿奇尔牵过夜枭,带着他朝城内走去,“没想到皇帝他们竟然愿意放您离开。说实话,这可比我想的要早得多。”
她眯了眯眼,像是一只餍足的猫咪。午后的阳光洒在她轻松愉快的脚步上,无端也让阿奇尔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看来你很适应这里的生活。”他答道,“布劳特倒是用不着担心了。”
瓦尔基里笑了一下:“我已经在信里和他说过了,我不想回古尔丹那里,留在洛韩领主身边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可惜,布劳特总是不太相信,他大概还觉得我很想念古尔丹的点心吧。但是这里的气候很舒服,风景也不错,洛韩领主还为我用陨铁打造了一对新匕首,这可是我在古尔丹那儿得不到的好东西。”
阿奇尔唔了一声:“我回去之后,会帮你和布劳特说的。”
瓦尔基里笑着应了下来。
他们穿过城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营地,走到了原本用于分割内外城区的城墙遗址。
破碎的石砖大半都被搬走了,露出了城墙用木头和铁块铸成的筋骨。有许多的工匠正热火朝天地工作,他们凿下松动的石块,修补城墙,填补漏洞,然后再用混合了石灰粉的黏土将新造的城墙重新黏合粉刷,最后装上防守用的机关和铁链,整个过程十分利索。
阿奇尔粗略扫了一眼,就看出里面有许多人都是当初从关隘附近撤走的混血儿。
似乎是看出了阿奇尔的疑惑,瓦尔基里开口解释:“当初撤离之后,他们都想在赫伦讨生活,于是洛韩领主就把愿意过来的人都带了过来,分配工作,要他们帮忙重建格里伦斯。作为交换,她提供住宿,还有粮食,还许诺在格里伦斯建成之后,会像关隘那样给流民们划一块属于他们的土地。”
“他们答应了。”阿奇尔微微弯了一下嘴角,“尤其是那些已经习惯了关隘生活的人,大概也不会再想回到草原上了。”
“是啊。”瓦尔基里略带感叹地说道,“他们中有很多人都是当初关隘的工匠,这些日子拖家带口,忙着修复破损的机关和城墙,好让更多的人在这里安顿下来。”
她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比起之前,现在这里可安稳许多了。”
“至少……没有会要人性命的毒雾了。”
“她肯定很辛苦。”阿奇尔适时地转移了话题,“我听说,洛韩家族还和斯图亚特家族一起,为东南防线提供了大量的后勤保障。瓦尔基里,你也有参与吧。”
瓦尔基里点点头,说道:“在清理废墟的时候,洛韩领主无意间在修道院和教堂底下发现了大量的财宝,应该都是当初加伦斯一族和教会没来得及带走的。她把这些钱都交给斯图亚特家族了,要他们去和各地的贵族领主联系,以换取物资。”
“现在呢?”阿奇尔问道,“战争结束了,物资的需求应该没有那么急了吧。”
两个人一边走路一边谈话,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走到了原先圣堂教会的门口。当然,现在这里已经不是什么教会的根据地了,在阿斯克勒尔用哈瑞尔遗留下的药方清除了所有毒素和尸体之后,伊里丝就把这儿打扫修缮了一下,将它作为了日常工作的地方。
圣堂教会位于格里伦斯的中心地带,去各处都很方便,满足了她身为当地领主,需要经常在各地巡查的需求。
“情况也只能说是稍微放松了一点吧。”瓦尔基里难得叹气,“虽说东南防线不需要了,可是流民还在朝各地涌入,粮食总归还是很吃紧,领主这才打算建开垦建粮仓,以备后患。不知道等到边塞城市重新开放,人们有了新的去处,情况会不会好转一些。”
她走到门口,推开了已经有些裂开了的木质大门。
但瓦尔基里并没有要进去带路的意思,她朝着阿奇尔挥了挥手,回了农庄。
走入圣堂教会,阿奇尔才发现这里几乎和他离开格里伦斯前一样,破损了的木头廊柱漏风,被炸药弄了个大洞的墙壁则用堆叠起来的木头箱子勉强挡住,箱子里还散发着一股混合的草药气味。
他沿着记忆里的路线,走到了祈祷厅后的小房间。原先的忏悔室被伊里丝改造成了储物间和书房,是她平日逗留时间最长的地方。
阿奇尔走得越里面,越能清晰地听到争辩声。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伊里丝大约是在和王城来的贵族交谈有关物资的事情。
他停步在木门之后,耐心听了一会儿,然后在双方都选择喝茶休息的时候推门而入。
阿奇尔的装扮很普通,皮质轻铠,一身深色长衣,除了腰间挂着的那柄由皇帝赐予的陨铁长剑和洛韩家族的族徽,几乎没有什么能点名他的身份配饰。
然而他的金色短发和脸上的伤疤,还有那一身虽然收敛、但依旧不可让人小觑的气势,无不说明了他的来历不同。那个原先坐在木凳上一脸高傲的贵族,在联想到传闻后,更是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就没差跑到他面前直接讨好了。
伊里丝也是一脸没想到的表情。她下意识地放下手中的铁杯,刚想开口说话,就被那个贵族打断了。他急匆匆地说了一堆好话,不外乎是愿意为关隘提供许多重建需要的物资,还有对于阿奇尔的赞美。
阿奇尔静静地听着,一句都没说,只是走到了伊里丝身后,在她背后站定。
这是一个无声的暗示和拒绝。
对面的贵族顿时一僵,只能尴尬地转移了话题,转而谈起了之前的商队合作事宜。他主动将要求的分成往下降了许多,表示自己只求能够与洛韩家族一同合作,重建格里伦斯。
伊里丝随口几句话,就打发走了那位贵族,既没说答应,也没说放弃合约。
她明显心不在焉,而那位贵族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点头哈腰地跑了出去。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了。
伊里丝整个人一下子软了下来。
她微微朝后仰去,靠在硬邦邦的椅背上,伸手用手背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似是疲惫,又似是逃避。
阿奇尔微微弯腰,轻轻扯住了她的手腕向下拉去,露出了她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睛。
“我回来了。”他说道。
伊里丝没有回答。
她放下手,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转身把自己扎进了阿奇尔的怀抱之中,然后用力嗅了一下。
熟悉的、宽阔的臂膀,萦绕着一股草药和尘土的气味。
她将自己的脑袋埋在阿奇尔没有受伤的右肩之上,手则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
“你该早些来的。”伊里丝的语气像是抱怨,却又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这样我也还能轻松些。”
“是。”阿奇尔答道,“我知道了。”
他轻轻抬手,抚摸着伊里丝随意挽起的长发,低头轻轻地用鼻尖蹭了一下她的发旋,然后伸手,搂住了她的腰,拍了拍她的肩膀。
伊里丝似有所觉,但却不愿抬头。
战争从开始到结束,也不过四五个月,可她却觉得度日如年。
也许正是因为曾经失去过,又寻回过,才会觉得这段再度分离的日子会如此难熬。
她贪婪地感受着阿奇尔的气息,患得患失的心才在这坚固的拥抱之中稍稍安稳了几分。
良久,伊里丝才抬起头。
她伸手,从阿奇尔的额角开始,一点点地向下抹去,到他裹着硬布的肩膀,到他疤痕未褪的手臂,再到被皮甲裹住的腰腹。
“多了很多伤,又得养很久了。”她轻声说道,“阿斯克勒尔说了,你的肩膀之后可能一到冬天,就容易旧伤复发。”
伊里丝意有所指。
她看着皇帝将东南防线的重任交到了阿奇尔的手上,可她想到的并非只有那份荣耀,而是爱人在之后的时日里,将会面对的病痛和疲惫。
私心里,她总是不希望阿奇尔最终和亚述公爵一样,落得一身伤病,被迫归隐。
但阿奇尔的回答缓解了她的不安。
“之后的冬日都会安稳许多,近十年里,乌拉尔再无战斗的力量了,我也不用在冬日里跟着巡逻了。”他安抚性地捏了捏伊里丝的后颈,温声答道,“而且你会陪在我身边,不是吗?”
伊里丝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阿奇尔带到了话语中的陷阱里。
“我得格里伦斯待到直到重建结束。”伊里丝扭过头去,连忙找了个借口,“而且皇帝把这片地区都划到了洛韩家族的辖区里,我必须经常来这儿,直到一切都走上正轨。”
但这并不能隐瞒她真实的心意。
阿奇尔好脾气地按照她的说法应了下来。
“工作总是做不完的。”他说道,“既然现在空了,那就陪我出去走走吧。”
阿奇尔选择了去修道院。
格林道尔修道院离圣堂教会并不算太远,而且上面的路也没有在爆炸中被损毁,夜枭一路走的很稳当。
他们去了当初教皇发动兵变的那个宴会厅里。自战争开始之后,这里就再也没有几个人来过,原本华丽厚重的窗幔上也已经长出了蜘蛛网。
阿奇尔走到窗边,用力推开尘封了许久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