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翳的古墓深处,一把九尺长剑插在了半人高的尸骨王座上,浓墨铺散的剑柄下剑刃如饮血般赤红欲滴。
第33章 拯救师姐第33步
在剑冢开启之时, 赤渊剑与冢内数万把名剑一同苏醒,但它没有像其他剑一般对进来的弟子有半分好奇,而是杵在自己的领地里慵懒地颤动。
赤渊剑意霸道, 唯我独尊, 凡有进犯者,全部抹杀。
百年前剑冢开启之时, 它意外被吸入, 因规则约束而无法逃出。
剑冢中的都是无主之剑, 经年累月中已有不少丧失了灵性沦为废铁,根本不是赤渊剑的对手。在剑冢关闭后,它即刻喧宾夺主, 把百里内的所有古剑全部击碎,千里内所有灵剑尽数驱逐, 打造出一地独属于自己的居处。
原本赤渊剑计划通过不断扩张领土, 逐步碾碎吞噬掉剑冢中的所有灵剑,确立自己的霸主地位的同时, 趁机修复伤势。
奈何剑冢中竟还栖息了另一把可与它匹敌的灵剑。这把灵剑早前不知出于何原因一直在自我封闭陷入沉睡,是赤渊造就的动静太大,把它惊醒了过来。
两剑斗法把剑冢一分为二,一半地盘为赤渊所掌, 剑气蔓延之处寸草不生, 幽暗无光;另一半地盘在对头再次沉眠后, 栖息了残余的所有灵剑, 重新幻化出天地山河。
名剑择主是本能驱使,赤渊剑再傲慢亦逃不过这个定律。只它挑肥拣瘦, 物色了千年也未寻到十全十美的主人,只有一个勉强算是入眼。
若放在往日, 赤渊剑追求完美,定挣个鱼死网破也不愿向人低头,可如今它旧伤未愈,又在争地盘时落了个两败俱伤,伤上加伤,再在剑冢苟下去,容易被其它虎视眈眈的灵剑趁虚而入。
所以,它屈尊纡贵地第一次像剑冢里的其它憨批剑那样,颇为不情愿地对自己看中的人发出呼唤。
嗡————
俞倾夭兀地抬头,眉头诧异地挑起,侧眸望向了远方的黑石山。
“是赤渊啊。”
她比任何人都要熟悉这把剑。
赤渊谓之神兵利器,可破棘地荆天,实则是把邪剑。
历经七世飞升失败,在第八世时,她听闻了赤渊传说,踏遍妖界寻找无果。
第九世她综合收集的情报,破开结界搜取到赤渊,却被它挣扎反伤,差点损伤了根基。赤渊遁逃,她负伤回到妖界。
第十世,她改道蓬莱,按箴言指引,用灵物塑人身拜入明心宗修行,万万没想到赤渊剑也逃逸到了人界,藏进了剑冢中休养生息。
此番不期而遇,不同的是她没再去追寻赤渊剑,赤渊剑反倒主动来召唤她了。
然她已经找到了生路,不再需要这把破剑了。
是的,破剑。
“我们去寻清风。”俞倾夭果断屏蔽了赤渊剑装模作样的召唤,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顾明霁诧异地抬眸,他以为师姐会先去寻她的本命剑,毕竟他在梦中看到的便是如此。
“怎么了?”见俞倾夭停在前方,少年长睫轻颤了下摇头,快步跟上。
赤渊剑设好了考验的幻境后,自命不凡地等人上门,殊不知它真正想等的人根本不会来。
如今的剑冢与旧时格局相比,已发生巨大变化。场地被一分为二,金木水火土融合为一区,一花一木乃至山石都可能是灵剑化形。
旧时的地图和指引已不适用,俞倾夭凭对赤渊的了解,唯一能确定的是清风剑不会在身后的荒野墓地。
“灵剑并非全然按灵根属性锻造。”
“剑冢中,剑可择人,人亦能择剑。我们不清楚清风剑的外貌、特质和所在之地,”俞倾夭顿了下,回头看向顾明霁,“清风剑若真与季月山有关,极可能会与你有感应。”
她对比了开始发癫的赤渊剑,问道:“进入剑冢后可有异样?”
顾明霁合眼按俞倾夭的教导打坐静息,几刻钟后,薄唇紧抿,挫败地摇头。
“或许……”他咬了下唇,撇开头不敢看俞倾夭的反馈,低声道,“我跟季月山是完全不同的人,清风剑不一定会回应我。”
少年修为提升,身量拔高,性情有所开朗,随着对魔气的掌控提升,被疤痕和鳞片遮掩的相貌亦展露出丽色,但在逐渐完好的躯壳下,过往的经历还是如影随形,能轻易把他拉进尘埃里。
他能扮演季月山一时,却永远做不到对方那般光风霁月,越对比越猛明白差距,所以纵是想要清风剑,也没信心能得到。
俞倾夭脸色骤沉,凤眸恹恹地睁着走到他面前,用凌霜的剑鞘挑起了少年低垂的下颚,“明心雾选中了你在幻境中扮演季月山。”
“你在里面做了什么?比之季月山又差在哪里?”
“抬起头!”
“无论是灵剑还是灵器,都不过是工具。你非季月山,又为何拿不起清风剑?”女子一席白衣雅淡温柔,吐出的话语却坚定豪迈,整个人宛若可攀天穹的朝阳散发着光亮,“一把剑罢了,若是连驾驭的勇气都没有,还修什么仙?”
少年如当头棒喝,瞳孔微缩,长睫颤抖着不停,目光在混沌中逐渐凝聚出光亮。
季月山与他有关是事实,但他非季月山,也无须成为季月山,他有他自己的路要走。
迎上了俞倾夭的视线,少年弯唇:“师姐说得对。”
俞倾夭微微一顿,面无表情地收剑:“你与心魔同体,修为提升的同时心魔也会滋长,心性需要更加坚定,才可避免被他潜移默化影响。”
[啧。]没得逞,识海里轻嗤了声,阴阳怪气道,[这么快就被哄好,你好听话哦。]
俞倾夭仿佛能听见一般突然横来一眼,心魔立刻噤声,顾明霁压下唇角,长睫无辜地眨了眨。
“有人生来锦绣,也有人落于低谷。不愿意认命地话,就奋力向上爬。”俞倾夭收回视线,抬起头,“这才是你我的宿命。”
一股热涌闯入心头,澎湃的心跳仿若汹涌翻滚的海浪。顾明霁握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好似抖落了沉重的包袱,顷刻浑身轻松。他捉紧机会,重新闭目神识下沉。
俞倾夭见他已领悟到要诀,抱剑依靠在树干为他护法,眼帘半合着,目光虚虚瞟向一侧,眼神逐渐晦暗不明。
一次次反复梳理神识抽丝剥茧,少年额角溢出了薄汗,遮眼的粘稠幕布终于被冲开,星光随着距离拉近逐渐显现。先是一两颗,再是两三颗……远处群星闪烁,呈现出不同颜色的光影。
他是木灵根,所以青色的光影亮度会更显,如萤火虫般逡巡着指引他走向其中一个方向。路上还会有些细小的辉光主动投怀,顾明霁下意识避让,青色的微光却似被辜负的顽童,打了个回旋镖边气冲冲地跑远。
片刻后,顾明霁睁眼向俞倾夭描述自己所见。
俞倾夭诧异地扬眉,给他讲解感应到的光点多少代表他有可能匹配的灵剑的数量,多数人进入剑宗也仅仅能感应到一两个光点,光点越大则说明匹配度越高。当然,匹配不代表一定能得到,就像说亲时门当户对的不多也不少,但能够心意相通的屈指可数,能白头偕老的更是凤毛麟角。
顾明霁这样温吞散漫的性格,没有丝毫锐意,却能得到这般多灵剑青睐,俞倾夭本是抱着怀疑的态度,直到他们顺着青光指引走进了林区——
在顾明霁踏入的瞬间,沉睡的地龙被唤醒,清风徐来,树影婆娑摇曳,仿佛所有的花草树木都在热烈地欢迎着少年的到来。
被萦绕在中间的顾明霁,正如他被掩盖的相貌,像被眷顾的宠儿但不习惯被簇拥,而显得手足无措,笨拙的可爱。
但就在俞倾夭也跟着迈入的刹那,林区骤然阴沉,柔软的落叶化作锋利的飞刀簌簌向她扎去。
俞倾夭轻踏临空转身,抽出雾□□碎了落叶,足尖还踩在林地里。下一瞬,身侧的树藤如飞鞭抽打,紧接着高树纷纷起根化成了长剑,鸟语花香的风景褪色为剑阵,剑尖虎视眈眈地指向她。
俞倾夭以静制动,一时没再动作。
她是变异冰灵根,乃当年化用了天顶冰莲锻造而成,纯度极高,即便不为木系所喜,也不该被当作死敌排斥。
她灵机一动,沉入识海展望,只见一柄红得发黑的小剑嚣张地把几处光晕压得黯淡失色。
赤渊剑选择了她,并且霸道地排斥所有灵剑,以致于剑冢内其余灵剑都会变相排斥她。
“真是把破剑。”俞倾夭暗骂了句,眉头蹙起,一时想不到解决办法。
就在这时少年并未走远的身影迅速返回,他穿枝拂叶,趟过剑雨风仞,月白的衣袖抚落挽起她的手。
在他身后,静止的飞剑重新变回了高树,青光紧随而来似要挽留。但少年头也不回,义无反顾地离开密林区。
俞倾夭的目光划过少年崩得笔直的肩背,落到随着走动扬起好看弧度的发尾,刚要开口,顾明霁抢先一步解释:“清风剑不在这里。”
“如何知晓的?”知道他并非一时头热,俞倾夭长眉舒展开来,语气带上自己也未觉的笑意和明快。
顾明霁轻咳了声,不自在地侧了侧头,掩饰微红的耳垂:“直觉。”
他这一避,露出未被面具遮挡的下颚,方才为了帮她挡飞剑,上面被划了道伤痕,赤红的颜色在玉白的肌肤上尤为刺眼。
俞倾夭敛目看着一滴血珠溢出,渐而透彻饱满得像颗石榴粒,心底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指尖摩挲了下,没忍住想要伸手去抹,血珠却宛若骤然被吞噬了一般莫名消失。
她顿时警觉地反握住少年的手,两人十指紧扣,眼前光影斗转,很快眩晕失去了知觉。
第34章 拯救师姐第34步
俞倾夭恢复意识时眼前还是一片昏暗, 浑身像是浸泡在粘稠冰冷的黑液中,能感觉到明显的阻滞。
她摸索到前方宛若薄膜般的结界,蓄力撞上前去。顷刻间, 黑暗如流水褪去,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宁静祥和的山景,不远处有一片村落, 隐隐有人声传来。
俞倾夭长眉轻蹙, 她感觉自己似乎遗忘了某件很重要的东西, 可无论如何回忆都想不起来,脚步下意识往村落的方向走去。
“顾娘子,回来了?”村口大榕树下纳凉的老人抬起头刚好看到她, 但也只是随意扫了眼又低头继续研究棋局。
“顾娘子?”“顾娘子!”
俞倾夭顿了下,继续往前走。路上遇到好些村人也朝她招呼, 不在乎她是否冷脸和回应, 乐呵呵地挥手。甚至有四五岁的小孩儿追着她讨糖。
俞倾夭往袖袋里一模,还真摸着了东西, 掏出一看,是个巴掌大绣了月亮的粉色锦囊。
小孩看到后,眼睛都亮了。
俞倾夭默了下,她似乎很难拒绝这种眼神, 解开抽绳, 看到里面是用糖纸分包好的糖粒, 拣出几颗给他们分好了。
“谢谢顾娘子!”小孩儿高兴地咧着嘴, 嬉闹着离开,差点撞到了抱着竹筐经过的妇人。
“这群皮猴子也不晓得看路。”妇人站稳后叉腰笑骂了几句, 转向俞倾夭,看到她手里还没来得及收起的锦囊, 嗔道,“顾娘子,糖精贵着呢。月山先生给你买的,你就收好,别便宜那群瓜娃子。他们哪懂什么,就好甜口,知道你有糖,整天缠着你,得亏你没生气。”
俞倾夭愣住:“月山先生?”
她识海里浮现出一个少年的模样,青灰色下垂的眼睛,骨相和五官都十分精致,即便可面覆疤痕和黑鳞,亦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你是想他了?”妇人见她走神,掩唇笑道,“月山先生离开也有一段时间了,他可有说何时归来?我家那口子先前还念叨着水车那事儿,说要等月山先生回来请教。”
俞倾夭捂住了心口。好奇怪,明明之前她根本不记得这个人,但是一旦开了头,竟然会越来越想念,鼻头莫名酸涩。
“他脸上的疤和……”俞倾夭蹙眉,“怎么回事?”
“月山先生是最好看不过的人了,脸上怎么会有疤呢?”妇人好似没察觉到俞倾夭的异样,自顾自地夸赞,“当然顾娘子长得也好,跟先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当初两位要住进我们村子的时候,还以为是来了神仙呢!”
俞倾夭眉头蹙得更深,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套出了“自家”的住址,便不再耽搁,往回赶去。
到了村子边缘,离得最近的只有十丈远的一户人家。俞倾夭看着眼前的柴门小院,翻出了方才摸锦囊时找到的钥匙,打开了院门。
里面除了三间瓦房,还有个用奇石围起的小花园,并非种了多珍稀的花草,多是取材于山间林木,生得茂盛但错落有致,把雅致和野趣结合得生动有趣。花园旁边挖了一小块菜地,能看出耕作的痕迹,但大半菜苗都收成了,只留下两颗小白菜,不比草木好生养,一旦缺水缺肥就焉黄了叶子,没精打采地趴着。
最小的那间是灶房,另外两间屋子挨着,门窗堂壁上贴了喜庆的剪纸,中间连通,能够看出有两个人的生活痕迹。
俞倾夭刚准备走进主屋查看,腹中突然传来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的饥饿感,驱使着她移步走向灶房。
然到了灶房后,饥饿感转化为茫然,她看着已积了一层薄尘的灶台和刀具不知该如何处理,上前的时候被突出的柴堆绊了一跤,踉跄地扶住石案站稳,也没察觉怎么用力,咔嚓地一声,透着云纹的石案被她掰下了一角。
黑石要比一般的山石坚硬,结果在她手中就像豆腐块般脆弱。
俞倾夭看着被捏成粉末的碎石,诧异于自己的神力,正想要再试验一番的时候,院门被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