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霁愣住了,不明所以,下意识重复:“我的?”
俞倾夭缓过来那会儿难受的劲后,见他一副失魂的模样,眼泪蓄在了眼眶中将落未落,也失了继续逗弄的心思。
她会重新来人界是闭关二十年里的处心积虑,也是七千多个日日夜夜里一时冲动的爆发,但她没深想这种冲动对于她在不停的重生中本快化为死水的心境,有多么的不同寻常。
或许也正因为知道,所以不能深想。
就在俞倾夭淡了神色,准备离开之际,顾明霁从后拉住了她的手腕,青灰色的眼眸化作一汪春水温柔得不像话:“我的。”
俞倾夭惊愕地回头,这时她未曾想过的回应。少年虚搂住她的腰肢,把人揽入怀中,轻轻地拍打她因难受而紧绷的后背,重复:“我的。”
俞倾夭一时失语,长久以来的坚持下压抑住的苦涩和疲倦因为这两个字仿佛找到了栖息的港湾。
一个明知她非良善,仍能无限包容她所有恶劣的人,一个可以在他望向她的眼里看得到光的人。
如果她能在前几世时就遇到他,该多好。为何偏偏在她已对这世间生不起留恋的时候?
她把额头搁在他的胸膛上,听着少年朝气蓬勃的心跳,指尖渐渐收紧。
就在这时,一股凌厉迫切的威压闯入两人的感知范围,俞倾夭当先做出反应,伸手把顾明霁推开。
“是姬华清。”她这次来没有与其他人叙旧的打算,且若要列出最不想见的人,姬华清无疑抢占榜首。
也得亏是他让她的理智重新回笼,这具临时拼凑的身体也快到极限了,俞倾夭同样没给自己留后路,当着顾明霁的面,打开了在结界处留下的暗门,准备返回妖界。
无形的缝隙开启,泄出的风撩起了俞倾夭耳侧一缕未曾绑起的青丝,她侧过头对上顾明霁在明悟中黑沉发暗的眼神。
“我……”结界破口掀起的风声太大,完全遮蔽了人声。她只能看到少年的唇瓣失去了血色,不停张合。
这一走了却心事,便是永别。她不会再来人界,直至飞升或天人或生死相隔。
俞倾夭未曾迟疑,一步踏入。
她未曾想到的是,少年会义无反顾地追着她的发梢一同闯入结界。
人界和妖界间的结界乃天道所布设,她是通过云和颂算到的薄弱之处外加强力破开,才能把自己锻造出的身外化身输送出去。俞璇能跟去妖界,则是因为她为鬼修,又与她有契约联系,所以才能随她魂魄回归。
顾明霁身处人界,身属魔界,缘何能原身穿过结界?
俞倾夭顷刻间有了决断,要把顾明霁推回,然少年却趁机握住了她的手,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里头有火苗涌动,几乎要把牙关咬碎。
追赶而至的姬华清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两人再次消失在他面前,且再无半分踪迹可寻。
第44章 拯救师姐第44步
“你是谁?”“你为何会在这里?”
质问声几乎同时响起, 瞪向对方的眼里仿佛有火花迸射。
俞璇本在妖皇殿批阅奏折,感应到结界的动静还感慨了句:“姐姐回来的动静怎的比出去时还大?”
但这分毫不影响她赶往了寝殿迎接的速度。不料行至半途,她被一条发狂的黑龙拦住了去路。
妖界近来有鲤鱼化龙或是应龙孵化吗?敢直闯妖皇殿示威, 还碰上了俞倾夭回归, 俞璇正为这条不知死活的小龙默哀之时,他却一个急停, 在她面前落地化作了人形。
妖族化形时大部分爱保留自己的种族特征, 俞璇这几十年被迫见多了马脸、鹰嘴、猴腮, 不由地眼前一亮,少年处处长在她的审美上,即使冷着脸也比她偷看过的那位传说中姿容最盛的蓬莱岛主更加昳丽。
不过就是看着……有些似曾相识?俞璇发亮的眼眸没持续多久, 便沉了下来,防备地盯着他。
顾明霁意识到俞倾夭打算再次把他抛弃时, 义无反顾地跟着她闯入了结界。当俞倾夭当着他的面把结界破开时, 他什么都明白,也正是这样心里憋着一股气, 哪怕俞倾夭当初没把他推入魔界,而是一剑把他杀了,都不会让他如此的难受。
他很想质问她为何给予了希望又要一次次地把他推开,他到底对于她来说算是什么。少年的心痛苦且绝望, 但当结界的乱风刮来时, 他还是下意识忍受着皮肉被凌迟的痛楚, 把她护在了怀中。
可从风眼中被甩出后, 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界,被他仔细守护的人却消失不见了。
黑龙发出凄厉的咆哮, 龙身发狂地在游云中穿梭,赤色的双瞳俯览大地试图搜寻恋人的踪迹。
就在这时, 他发现从大殿中奔出了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处的身影。
“盛白音。”黑龙化作了人形,拦着她面前,一字一句地念出了她的名字。
“小、小师弟?”俞璇被他的气势压得哆嗦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为自己的露怯恼羞成怒。
虽然不知道他一个人是怎么化龙的又是如何出现在这里,但她可是妖界堂堂少妖主,多少妖要跪在她面前顶礼膜拜,怎么能在一条小龙面前磕巴?
“果然是你。”顾明霁咬牙切齿,杀心顿起。与心魔融合的过程并不容易,虽然对方奇怪地半推半就,但也对他性格造成了不可逆的影响,他的情绪更加充沛,同样也会更容易暴躁发怒,“不许喊我小师弟!”
“我、”俞璇顿了顿,立刻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子,她才不会承认自己不记得顾明霁的名字,对他的印象就是跟在俞倾夭身后的小尾巴,“我怎么就喊不得了?我爱喊啥喊啥,你不喜欢听就捂耳朵,还管得着我?”
顾明霁双目更红了,手臂上幻出黑鳞,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俞璇警惕地把手按在腕上的玄珠,蓄势待发。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之际,紧闭的殿门被推开,银发雪肤的少女神色恹恹地瞥来,赤红色的轻衫包裹住玲珑有致的身段,眼皮子半掀着,一双红瞳宛若开至荼蘼的山茶。
“姐姐!”俞璇暗松了口气,扭头朝她跑去,躲在俞倾夭身后小声控诉顾明霁的恶霸行为。
顾明霁呆愣着回过头,眼眸中的血色褪去,在看清她的相貌后,猛地握紧拳头侧过身,委屈地垂首。
相貌、身份都是假的。怨不得她会丢下他走得如此洒脱。
俞倾夭按下心中的诧异,走到顾明霁面前。她未曾想到他真的能来到妖界,“身体是否有异样?”
顾明霁气得要止不住眼泪,下了决心不会轻易原谅,但听她开口第一句是关心他的伤势,心底一片酸涩,气消了大半,连俞倾夭伸来的手象征性避开了一次后,由着她扣住了把脉。
他体内魔气肆虐,但生机雄厚,俞倾夭放下了心,正欲收手,顾明霁反扣住她的手腕,青灰色的眼瞳有红光闪逝,咬牙问道:“师姐就没有要对我解释的吗?”
“什么叫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没等俞倾夭回应,俞璇强势地挤入他们中间,大声嚷嚷。
从见面的那一刻,萌生的警觉在这一刻拉到了极点。双方都不曾掩盖对彼此的不喜。
俞倾夭头疼地扶额,顷刻间有了决断,吩咐俞璇:“你先回主殿处理事务。”
“可是……”俞璇欲言又止,但见俞倾夭没有商量的余地,把话咽了回去,凶巴巴地瞪了顾明霁一眼,顾明霁不以为意地回以冷笑,俞璇气得摔门离开。
院中只剩下两人,俞倾夭对上了顾明霁投来的视线,片刻后避开,面无表情地转过身:“随我来。”
等顾明霁进入到殿内,她启动了结界隔绝了外界,正欲与他详谈,少年突然从身后搂住了她。
“师姐?”他温热的唇瓣扫过了银白的发丝,贴在了她的耳根处摩挲。
俞倾夭的手还保持着关门的姿势,手指微微蜷缩,应了一声。
“这是师姐真正的模样?”他又问道,轻啄了一下,“兔兔吗?”
俞倾夭“嗯”了声,声调突然提高,因为少年在那刹那咬住了她的耳垂。因为化龙生出的尖牙叼着润泽柔软的小肉片,故意用力。
知道她是兔妖,还故意存心折腾她的耳朵。
俞倾夭抿紧唇瓣,指尖抠在了门上的雕花处,努力地压下身体由内而外的颤栗。少年把分寸把握得极好,适可而止地松开了被他咬得红肿的耳垂,把风吹进她染上薄红的耳廓,开口分散她的注意力:“刚那是盛白音?”
“真正的盛白音。”俞倾夭知道他在意什么,但到了这一刻已经没有欺瞒的必要,如实相告,“我从明心雾中把她带出,让她以鬼修的功法修行,准备把妖界交给她。”
顾明霁几乎立刻想到了,搂在她腰间的手缠上了如雪般冰凉柔软的发丝,“那次你单独留下就是为了她?”
“原来是三次了。”顾明霁埋进了她的肩窝,含糊的声音传来,“师姐抛下我三次了。”
俞倾夭本欲推开他的手顿住了。正如她曾经对他说过的,人不该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否则得来的只会是失望,这是她十世学会的道理。但明知道身上背负的希望和信任,仍因为自我保护而一遍遍辜负,又是正确与否?
她转过了身背靠在了门上,少年低下头看着她,四目相对,冰凉的指尖托着她的下颚,温热的唇瓣相贴,不再是温风细雨。
过境的狂风吹得窗扇的木架摇曳,骤雨淅沥沥地砸在雪白的窗面,仿佛要把经年压抑的黑云全部发泄清空。被术法维持着开放的腊梅,在相遇之际被打散、碾碎,清甜的香气溢满了床榻。
少年撑在了床头,汗液滚落到喉头,刚哭过的眼尾还残余着迤逦的红痕,瞳色很深,在青碧中晕染了灼红。
俞倾夭的指尖从他勾人的眼尾滑落,在沾了一滴汗珠的喉结处顿了下,少年发出了难耐的低鸣,俯身在她唇角落下一吻,正要再继续,俞倾夭却伸手抵住了他的胸口。
“这个印记,”她凝视着他心口上古朴的符文,眉头微蹙,“是何时出现的?”
明心雾的幻境里,少年换衣时身上并没有这道印记。
顾明霁牵住她的手到唇前轻啄着把玩,心不在焉地回到:“在与心魔融合后出现的。”
见俞倾夭并无继续下去的打算,他翻身躺到了她身侧,把她搂进了怀里,细说自己在魔渊内的经历和离奇的梦境。
他的心魔比他更早的有意识,在他被顾杳封印,延迟发育的五百年里,心魔守护着龙蛋在魔渊内小范围活动。后在他破壳时与他融为了一体,进入到人界,意欲抢占他的身体,成为真正的人。
“在我们合力击杀第二个魔主时,我的魂魄遭到了重创,心魔趁机反噬,最后是我略胜一筹,吞噬了他。”顾明霁把下巴搁在了俞倾夭发顶上,没让她发现眼底闪过的赤红,轻描淡写地把这段凶险的经历一带而过。
与心魔融合后,他看到了另一个角度的自己的人生。也是这时,他明白了能殊死一搏的心魔为何在最后时刻犹豫了,选择了成全。那一刻,他想到的是师姐,心魔也一样。
成神成魔亦或是成人,他的心意始终如一。
“我爱你。”他贴着她耳边开口,把人紧紧搂在怀里。
俞倾夭合上眼,长睫心事重重地颤栗,然没过多久猛地睁开,侧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你……”
雪白的肤色上宛若泼散的胭脂,她还是头一次因为羞赧而无法把话说全。
“我是龙。”少年埋在她肩窝处磨蹭,掩盖眼里已经翻起的红浪,低沉处发暗嘶哑。
“这不对。”数量不对。她摇头,想从他怀里挣脱,但远离了一寸,少年便马上贴上,收紧手逼她面对:“没错的。”
“师姐。”他拉长了语调,把手指强制挤入她指缝中,与她十指紧扣,重复着诱|哄,“试试,好不好?”
他在尊敬时会喊她师姐,示弱时更会喊师姐,就连现在也还是在喊师姐。
他只有她一个师姐,她是他的全部。
窗外的风雨停歇,天色大好。
顾明霁推开窗掠过腊梅光秃的枝头,看到俞璇被拦在了结界外,正气鼓鼓地瞪向他。
顾明霁当着她的面把窗合上,俞璇气得扒出了腕上的玄珠准备硬闯,但想到俞倾夭又克制住了脾气,就在这时,顾明霁推门,主动走出了结界。
“我们谈谈。”
“我们有什么可谈的?”俞璇下意识反驳。
顾明霁瞥了她一眼,初见时的尖刺仿佛全部卸下,仍算是好声好气:“我有事要问你。”
“你问就得我答?”俞璇杠完了,也意识到自己不好。她曾经是个被精细养出的闺阁小姐,知书达理,并非不可理喻之人。她轻咳了一声,摸着鼻子侧过头:“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