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聿愈发着急,来不及等救援队,拨开芦苇荡,走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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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晴此时此刻忙得很。
她有一个秘密基地,在一处山谷里,小时候常常和阿敏来玩。
村子里的人对山对海好像都很熟悉,并且用尽心思去挖掘,但大自然是神秘的,仍旧留了一份无法等待人探索的地方。
这处山谷没那么好,比较小,地势不平,雨水堆积在这里,形成一片水洼,里面有一片沼泽和芦苇荡。
盛晴将书包挂在树上,捧着罐头瓶子,光脚走进芦苇里面。
受伤的那只脚用从坐在门口做针线活那里要来的破布包了起来。
现在的环境不如童年时好,萤火虫也没有那时候多,盛晴从不到七点钟就在芦苇荡里等着,本来准备抓到九十九只萤火虫就离开。
但总是收集不到那么多。
她越走越深,越走越深,根本听不到在书包里的手机的声音。
隐隐约约,她听到了江聿的声音,搜寻萤火虫的动作顿了顿,旋即想到今天少爷跟自己发了那么大火,才不会出门找自己呢。
便继续在芦苇荡里转着圈地找萤火虫。
90、91、92、93……98
还是差了一只,她挠了挠发痒的胳膊,继续往前走。
忽地,就撞上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深夜山村芦苇荡,完全是鬼片标配的取景地点。
盛晴害怕地惊叫一声,步步往后退,后面有倒下的芦苇挡住去路,她被绊倒在地上,装萤火虫的玻璃瓶瓶盖被摔掉。
萤火虫们争先恐后地从罐子里飞出来。
这是盛晴忙了一晚上的成果,眼瞅着要不翼而飞,也管不上鬼不鬼的了,赶紧手脚并用去抓萤火虫。
然而抓的速度赶不上飞的。
“盛晴。”那道白色的身影终于出声,声音很低,有些疲惫。
盛晴抓着萤火虫的动作停顿下来,僵硬地转身,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哥哥。”
声音很委屈。
漆黑的夜里,月色的光辉并不明显,微风吹拂着芦苇荡,萤火虫在两人之间自由自在地飞啊飞。
绿色的光芒莹润且明亮。
盛晴看着漫天飘散的萤火虫,再将目光定格在江聿那张面色沉郁的脸上,心里咯噔一下。
她还是没让哥哥高兴起来。
为了让他高兴起来,盛晴几乎忙了一整天,但好像全部都是徒劳。
盛晴努了努嘴巴,眼睛酸涩,大颗大颗的泪珠掉了下来。
“……”
这姑娘怪不让人省心的,这么大年纪还这么贪玩,在外面抓了一天萤火虫也不吱个声让人担惊受怕的还好意哭?
江聿冷着一张脸过来,居高临下看着她,语气很差:“你哭什么?”
盛晴用脏兮兮的手背抹了脸,脸蛋上立马出现一条长长的污痕。
“对不起,”她哭着说,“我又搞砸了,我什么都办不好,总是讨人厌,连99只萤火虫都抓不到。”
江聿冷笑一声:“闲的没事儿抓萤火虫干什么?”
“福仔说要送你没有见过的礼物才能让你印象深刻,”盛晴哽咽着,抽搭着,声音越来越小:“我想你应该在城市里待久了,应该没看过萤火虫,想抓几只,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如此简单却又朴素的祝福。
江聿明明还有一堆可以教育的话,但在绝对的天真面前,忽然卡住。
见他不说话,盛晴连忙扑棱着站起来,将脏兮兮的小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然后才敢抬手,勾了勾江聿的手指。
江聿低下头看她。
盛晴忙不迭指了指漫天的萤火虫,小声说道:“哥哥,你赶紧许生日愿望吧。”
江聿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有些嫌弃地捏住她的下巴,擦掉她脸上脏兮兮的眼泪和污渍。
在少女饱含期待的眼神里,他轻佻地扬了扬眉,“我不需要。”
“你要的!”盛晴有几分焦急地说,“生日许愿很灵的!”
江聿轻轻将纸巾盖在她的脸上,颇有几分桀骜不驯地说:“愿望之所以是愿望,是因为不靠求神拜佛很难实现。”
盛晴听得懵懵然,一双好看的眼睛在纸巾下面眨了眨,江聿的掌心微微发痒,松开手,对着萤火虫远去的方向,目光坚定,“而我想要的,就一定会得到。”
而彩云易散琉璃易碎,小小的萤火虫逐渐飞远,越飞越远。
月亮的颜色再次露出来,清凉凉地洒在两人身上,盛晴看着意气风发的少年,目光几乎有些呆滞,半晌,才垂下头,小声咕哝道:“可是我有愿望,我办不到。”
“不就是离开浅水镇读大学么?”江聿不喜欢她悲观,冷声斥责,“这还不简单?”
这怎么能简单?!
盛晴反驳:“我只是今年的学费有着落,还有明年呢,明年之后还有大学……”
说多了,又怕江聿烦,咬了咬嘴唇,小声说:“你不懂,我愿望根本不是这个。”
“你能搞出什么我不懂的?”江聿屈起食指敲了敲她的脑袋,“小爷智商150.”
盛晴顶嘴:“但哥哥有没有注意过,有个东西叫情商?”
江聿沉着一张脸,“嗯?”
盛晴才不敢说下去,咧开嘴巴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江聿忽然心情大好,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语气傲慢又轻狂,偏偏又有点让人信服:“小鬼,我送你三个愿望,你随便许,我帮你实现。”
第15章 江聿许给盛晴的三个愿望
盛晴震惊地睁大眼睛:“真的吗?”
江聿勾起嘴角:“骗小孩儿干嘛?”
盛晴立马双手合十,很虔诚的模样,对着浩茫的天地许愿:“我第一个愿望是想和你合照!”
瞧她一副qqi虔诚的样子,江聿低下头,凑近了些,问道:“就这个?”
好听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盛晴睁开眼,就看到脸前猛然放大的一张俊颜。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仿佛有装下天地万物的广阔以及飞鸟的自由,盛晴感觉自己的心脏不听使唤地乱跳半拍。
不甚明朗的月色掩盖住她脸上的绯红,她连忙垂头嗫嚅道:“不……不行么?”
江聿:“小爷一言九鼎,有什么不行的。”
看他如此笃定,盛晴难为情地说出第二个愿望:“我想你请我吃烤鸭,在京北。”
她有自己的小心机,趁江聿不注意,就约定了以后。
不敢等他回答,江聿连忙拨开摇晃的芦苇,先走一步。
“多大的事儿,”江聿双手插在口袋,怡然自得地走在她身后,“等你来京北读大学我就请。”
月色随着夜色的深入,颜色愈发亮白,在水面在泥土上摇曳着碎银的光辉。
“那第三个呢?”江聿追问。
“还不着急,我悄悄许的,”盛晴在水里涮了涮脚,又忍不住抬头看江聿,小声喃喃道,“不过确实要有你才能实现。”
江聿身高腿长,已经快她一步,根本没听到她最后的咕哝。
盛晴忙背上自己的小书包,穿上鞋子,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边。
月光照在江聿的肩膀上,白金色的头发衬得肤色愈发清冷,跟着幽幽山谷结合在一起,盛晴莫名有一种他已经这样孤独过许久的错觉。
她悄悄挪开目光到他的袖口,盯着上面手工刺绣的单词,小声问他:“哥哥,天体物理好玩吗?”
江聿表情很严肃:“天体物理不是玩的。”
他们是研究宇宙运行的规律,在无垠的宇宙下,看一颗行星的运行与毁灭,在无垠的时间里,观察自己的渺小。
“我知道,”盛晴小声囔囔道,“可总研究那些接触不到的东西,多孤单啊。”
就像他一样。
她不明白何为宇宙运行的规律,只知其浩大,然而,谁能说萤火虫短暂而光芒微弱的一生就是不堪与不值得的呢。
“不会。”他坚定地给予否定回答。
“Pluto.(冥王星)是太阳系中离太阳最遥远的星星,几乎没有阳光能穿越59亿公里的旅程找他。但有颗叫卡我(Charon)的同力矮行星,一直陪着冥王星走着这一段冷清的旅程。”江聿的声音低沉,空旷,像是穿越了亘古的银河。
“天体物理是浪漫有温度的。”
而盛晴的思绪还停留在那颗行星上。
冥王星是孤独的,盛晴想,可是江聿也是的。
可是冥王星有卡我同行。
那江聿的charon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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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少女跟江聿拍了照片,然后请了假。
盛晴的父亲出海回来,她要在家里陪着爸爸。
亲情这种东西很复杂,虽然爸爸是那种“有了后妈就有后爸”的爸爸,但实在没有人喜欢盛晴了,因此,偶尔爸爸流露出的一丁点真情实意的关切,对于盛晴来说都是难得。
她都很珍惜。
爸爸出海回来,脸上晒得黝黑人也瘦了很多,身上还有一股掩盖不住的海水和鱼的腥气,但盛晴不嫌弃他,翘首以盼地想要抱抱。
可爸爸盛国江眼里只有弟弟,给盛旺抱起来转了好几圈。
盛旺一直捂着鼻子,嫌弃地一直往后躲:“臭死了!臭死了!”
盛国江和王兰还夸盛旺:“看我们阿旺,都知道爸爸臭了。”
盛晴站在一旁像个陌生人,惴惴不安地绞着手指,盛佳则一直都不在乎爸爸,从盛晴的身后抱着她,也不跟爸爸说话。
和盛旺亲昵够给人放下来,盛旺立马脚底抹油似的逃走了,在院子里大嚷大叫要舀水漱口。
盛国江这才注意到盛晴,不过眼里早就没了刚开始的兴奋。
盛晴咬了咬嘴唇,叫道:“阿爸。”
盛国江这才抬手拍了拍盛晴的脑袋,语气居然有几分不熟悉似的:“阿晴长高啦?”
盛晴想说没有,自己根本没长个子,可能这辈子都长不到一米六了。
可盛国江明显只是客套一下,然后打个哈欠:“阿爸刚回家,有些疲乏,先补补眠。”
盛晴往后退了一步,心也一点点下沉。
她不懂,为什么爸爸不喜欢自己,明明自己已经很优秀了,难道就是因为自己不是个男孩子吗?
盛佳倒是及时发现她的低落,小拳头锤了锤她的肩膀:“姐姐,你还有我呢。”
小小的盛佳已经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家里分出的阵营,只有盛国江王兰和盛旺才是一家人,而他们两个前期留下的女儿,是随时可以抛弃必要时利用的存在。
盛晴回头抱了抱盛佳。
爸爸回来,家里理所当然会做更加丰盛的晚饭,盛晴也被王兰拽进厨房忙。
盛国江在一旁抽着旱烟,一边对盛晴做思想工作:“阿晴,你下学期……”
盛晴只管择菜,小声咕哝道:“我有钱。”
她就是要上学,不管怎样,都要上学。
因为江聿给了她一部手机,她有时候会在百度上搜索:后妈爸爸不让我读书了怎么办。
第一条跳出来的回答就是去联系当地妇联。
她已经把妇联的账号背熟了。
“你有钱?”盛国江弹了弾烟灰,“你的钱不还是我的钱?”
“老子给你养这么大没花钱?现在就敢在我面前分你我,要是让你出去读书,你这辈子不得家都不要了。”
可是。
爸爸,你真觉得这里是我的家吗?
每天提心吊胆,被针对被忽视。
盛晴没敢问,也不打算反驳他。
“你怎么不说话嘞?”
盛晴闷头择菜的动作在盛国江的眼里成了一种无声的挑衅,挑衅他作为父亲作为一家之主的权威,他抬脚踢了下盛晴前面的菜堆,青菜立马四散。
盛晴吓了一跳,“蹭”地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
盛国江不是有本事的人,在船上受船长大副夹板气,回了家还得给小舅子擦屁股,家里的钱又都操持在老婆手里,通体都不舒畅。
所以,没有人撑腰的女儿一旦一句话说的不对就成为了他的出气口。
“躲什么躲?”他步步紧逼,“别的姑娘养这么大早就知道往家里拿钱,你这么大还要花老子钱还敢跟老子犟嘴?!”
他眼睛一瞪,像头水牛。
实在想不到这张脸怎么生出盛晴这么漂亮的小女孩来着。
盛晴见识过爸爸的喜怒无常,正是因为脾气来得毫无理由,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于是更加的慌张,连忙解释:“不是,我没有……”
其实不需要她做错,出气筒罢了。
她话还没说完,盛国江就更气,要冲过来。
一向都只是看好戏的王兰这会儿不知道安了什么心思,居然过来拦住了盛国江,“老盛,你跟孩子生什么气?”
盛国江眼球突出来:“她不听老子话!”
“阿晴学习好,不想下学也正常,”王兰安慰道,“我们从长计议。”
在盛家,王兰的地位相当于皇后,生了太子掌握着绝对的话语权,她的话盛国江是听的。
一场闹剧结束,这个晚饭吃的也不太愉快。
盛晴强忍着要哭的冲动和难过,撒谎说:“江家少爷找我。”
毕竟是给江聿办事,王兰和盛国江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盛晴走到江家,江聿又躺在那棵大樟树上,浓密喧嚣的树叶掩映着他大半的身材。
她脸上依稀有泪痕,抬头望向他,月色暗淡。
一切和他刚刚来到这个小镇时一模一样。
盛晴问他:“哥哥,你是不是要走了啊?”
现在已经八月末,大学也该开学,而且前几天江聿部门组会,她听到他的老师已经催他回学校做实验。
江聿盯着密密枝丫间的空隙,半晌,小幅度点了点头。
他朝下面看去,结果没看到人,只有老樟树的枝干在微微晃动。
盛晴小巧灵活,身姿矫健,小时候上山下海疯玩惯了,现在上个树也不在话下。
手脚并用,三下两除二地就爬了上来,坐在江聿身边的树干上,曾经她畏惧“神树”的神威,不敢造次,但现在不了。
江聿也坐起身子,将双腿腾空。
这棵树神了,大晚上的居然没有什么蚊虫。
两人,四条腿,在夜色里晃荡。
“那你一路顺风。”盛晴说。
江聿没看她,只盯着虚无的月色问:“这次不哭了?”
盛晴不好意笑笑。
前两天她还因为要和江聿分别而难过到哭泣,今天又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少女心思,来得快取得也快。
生离并不可怕,只要大家还在,就有久别重逢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