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赋——春风蘸酒【完结】
时间:2023-05-03 14:45:39

  朱翊珩自然想知道, 他曾暗中问过汤和, 可汤和也不太清楚,只说卢和裕去了通州第一时间就让所有人后撤,而且不许任何人跟外面通信。
  “我猜或许是怯战?”
  沈云舒摇头道:“是钱家父子不让他打,说是塞上打仗,败了尚且可以掩饰, 京郊打仗, 败了不可掩饰, 蒙古人无非是劫掠, 饱食自会离去,故而让他坚壁不战。”
  朱翊珩自是知道钱党是如何的贪婪无耻, 为了邀功逢迎不择手段,可他着实没想到, 人竟然能无耻到这一步。若不是蒙古人起了贪心, 执意想要攻打京城无法收场, 大概他们还要欺上瞒下说是自己打退了蒙古人。他忽而想到那日见到的满地尸骨,血流成河的场景, 浓重的血腥味仿佛又飘了过来。想到这里,不由得怒上心头,这些杂碎这些年做的恶,真是百死难赎。
  “姜川知道这件事吗?”
  “应当是不知道,姑娘也是好不容易才查到的,钱尚传的是口信,无凭无据。不过,卢和裕昨天已经押送到京师了,现下应当已经送交东厂了,哥哥肯定有办法能拿到他的口供。”
  周嘉南办事,朱翊珩自然是放心,可钱党倒不倒并不在于口供,而在于成明帝,他若是不想让他们倒,就是天塌下来,钱家父子都能屹立不倒。他并没有把这层关系告诉沈云舒,而是话锋一转,问道 :“你去看过三妹吗?她还好吧!”
  “挺好的,我去看过她好多次呢。就是她怕你也不想要她了,预备把她再卖给别人。”
  “有件事,不知道有没有必要告诉她。她舅父舅母还有他们家那些孩子都死了,被蒙古人活活烧死了。”
  沈云舒敛目低眉沉思片刻道:“若我是她,他们的死活我没什么兴趣知道。”
  “你这是什么表情?是觉得他们咎由自取,或者唏嘘命运无情?你平素不是最怜贫惜弱的,今日听闻他们的死讯怎么这么冷酷无情?”
  沈云舒耸耸肩道:“都不是,我与他们只见过一面,又没什么好印象,若是这样都要怨恨唏嘘,也未免太无聊了。我又不是菩萨,实在没本事普渡众生,能顾好自己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何况,我本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殿下也不必太高看我!”
  “那你当时还为了救江辰他们算计本王?还求我去救三妹,差点被人一刀砍了?”
  “那殿下呢?殿下说自己无情无义还不是救了三妹,还来了通州做了这么多好事!”
  “本王…本王自有打算,何必让你知晓!”
  沈云舒忽然觉得他们俩这个斗气的行为实在幼稚,就先示好,转移话题道:“对了,殿下还不知道吧,我给三妹取了个新名字。叫昭昭,取光明的意思。”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是个好名字,你又不读《史记》,读起《楚辞》了?”
  朱翊珩本是有心揶揄,谁知道话到沈云舒耳朵里却偏了主题,她不由得钦佩道:“殿下,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读这些书,顶多能记个大概意思,你居然每一句都能记下,太厉害了!”
  朱翊珩看着两只眼睛都在发光的沈云舒心里忽然有些小得意,不自觉的扬了扬脑袋道:“那有什么难的,本王三岁开蒙,这些书我十岁之前都看过了,多看了几遍自然就记住了!”
  沈云舒忽然觉得现在的朱翊珩活像一个开了屏的孔雀,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朱翊珩蹙眉道:“你笑什么?”
  “殿下,你有没有觉得,你现在身上多了点什么?”
  “多了什么?”
  “多了,烟火气。”
  朱翊珩闻言也笑了起来,这一个月他离开了京城,看了许多从前没看过的场景,做了许多从前没做过的事情。远离权利中心,不用再整日算计人心,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连呼吸都是自由的。只可惜这样惬意的日子过不了几天了,他并不属于这里,他终究要回去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继续厮杀,不死不休。
  他望着沈云舒,问出了一直想问出的话,“沈云舒,我一直不明白,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为了皇位,陈绮梦为了报仇,周嘉南为了权利,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沈云舒看向远方,浅浅的笑了笑,“我吗?我希望更多人如我一般的百姓能有饭吃,有衣穿,平安度日不受离乱之苦。我希望有一天女子也能走出家门,能不再做男人的私有物品和财产;可以跟男人一样,读书习字,做生意,做先生,做将军,甚至是做官;我想改变这个世道,哪怕只能改变一点点!可这些愿望对我而言就是挟泰山以超北海,可殿下不同,殿下是真正能改变这个世道的人,这就是我所求之事,所以殿下不必怀疑我别有用心,我心如此,不会改变。”
  朱翊珩心里为之一震,沈云舒一个小女子居然有这样的志向,这样的胸怀,任谁都会高看一眼。
  一直沉默的两人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笑声,“哈哈哈哈,真是好一处幽静所在啊!”
  一个穿着破旧道袍的中年男人,拎着一壶酒摇摇晃晃的走过来,他半眯着打量着朱翊珩片刻,捻须笑道:“这位公子气度不凡,周身有龙气环绕,想必是怡王殿下吧!”
  朱翊珩目光一凛,冷声道:“你见过本王?”
  “从未见过。”
  朱翊珩脸色一沉,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句话,就足够人头落地了!”
  那道士毫不在意的哈哈大笑,又朝朱翊珩走近了两步,晃了晃手里的酒壶,眼睛却一直望着朱翊珩笑眯眯说道:“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殿下是不会舍得我的人头落地的!”
  “伊吕两蓑翁,历遍穷通。汤武偶相逢,风虎云龙。你想做云却找错了人,本王无心做汤武。更何况,就凭你怕是也做不了伊吕。”
  沈云舒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云啊风啊,便扯了扯朱翊珩的袖子小声问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朱翊珩还未回答,那道士倒是凑到沈云舒面前,嬉皮笑脸道:“小姑娘,别问这么多,哪个男人娶媳妇,愿意娶你这样刨根问底的小姑娘。”
  朱翊珩只觉得这疯道士言辞轻浮,瞪了他一眼,拽着沈云舒就要往回走,沈云舒没留神被拽着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拽住了他道:“殿下莫走,他就是姑娘让我带来的人!”
  “你说什么?”朱翊珩眉头一皱。
  “殿下不是让姑娘帮你寻一个厉害的道士吗?就是他!”
  “他?”朱翊珩不屑的瞪了他一眼,“他会什么?有什么过人之处?”
  “他擅长扶乩。他叫叶道成,人称叶神仙,在山东一带十分有名。”
  朱翊珩眉头紧锁,怒道:“陈绮梦不知道我要找他做什么吗,找一个这样的人,如何靠得住?”
  沈云舒踮起脚,凑在朱翊珩耳边小声道:“殿下有所不知,陈首辅昔年救过他,他一直记着恩情想要报答,没人比他更靠得住。”
  那道士坐在栏杆上,看着朱翊珩笑道:“口说无凭,不如我来为殿下算一卦如何?”
  “算什么?”
  那道士从栏杆上跳下来,拍了拍身后的灰尘,懒散道:“今日未带沙盘,不如殿下在我背后随意写一个字,我来算算殿下心中所想如何?”
  叶道成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枝笔毛都快秃了的毛笔,朱翊珩接过在他背后随意写了一个“静”字。
  叶道成闭目捻须,嘴里念念有词片刻后忽然睁眼道:“殿下写了一个静字,可此时心里却并不静,您此时心中最烦恼的应当是回京城如何自处,到底该不该就藩,该去何处就藩?”
  朱翊珩向来不相信这些装神弄鬼的事,想来是陈绮梦将自己的事告诉了他,连蒙带猜说了这么一番话。故而继续问道:“那你可有对策?”
  “殿下若能去江浙一带就藩,定能无往不利。”
  “江南富庶,自成祖起,就不再作为藩王封地,本王如何能开这个先例?你莫不是在故意消遣本王?”
  “我已为殿下算了一卦,定然能成。”
  朱翊珩看着这道士胸有成竹的样子,眉头紧锁,陈绮梦千挑万选了这么个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叶道成见朱翊珩并不信他,便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除了这件事,殿下应当还有一件事烦恼。”
  “何事?”
  “殿下如今已经是弱冠之年,却还未娶亲,曾经错过一段大好姻缘,往事不可追,如今心意朦胧,您就不想知道眼前人到底是不是意中人吗?”说话间目光却转向了沈云舒。
  沈云舒一瞬间心跳漏了一拍,连忙阻止道:“喂,你这个臭道士胡说什么?”
  “沈姑娘,你自己真的不想知道吗?”
  “你休要胡言乱语,你再乱说,我就让姑娘把你送回山东去!”
  “罢了罢了,既然你们都不想知道,这天机我便自己看了!”叶道成说罢晃着酒壶摇摇晃晃走开了,一边走一边吟诵道:“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亦无迎。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啸一声。”
  沈云舒连忙解释道: “殿下,他混说的,你别往心里去。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说罢逃也似的要离开,朱翊珩却抓住了她的胳膊,沈云舒不由得周身一颤,朱翊珩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沈云舒,通州的晚霞挺好看的,你要不要看了晚霞再走?”
  “不了,我还得尽快把叶神仙带回去呢!告辞。”
  朱翊珩却没有松手的意思,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的僵持着,片刻后,他忽然温声说道:“再过几天,我就回京了,下个月中秋有灯会和烟火,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赏月吧!”
  沈云舒闭上双眼,手里紧紧攥着衣服,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似的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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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十)
  夜凉如水, 朱翊珩十分悠哉地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乘凉,在知了声阵阵中闭目养神,一边摇着扇子, 一边往嘴里扔一个蜜饯,嘴里是甜的, 心里也是甜的, 朱翊珩脸上露出来几分笑意,心里旋即想到, 这样好的日子也不知还能过几天, 等回到京城只怕有一场硬仗要打, 片刻都不能松懈了, 不过那是以后要想的了,眼下还是及时行乐更重要。
  青云带着周嘉南的密信赶回来,一进门就看见朱翊珩正在休息,便放缓了脚步,走至身侧, 看见摇椅旁边的蜜饯, 随口问道:“殿下, 哪儿来的蜜饯啊?”
  “别人送的。”朱翊珩虽未睁眼, 嘴角却带了几分笑意,手上则是不动声色的蜜饯包起来放回怀里。
  看到这里, 青云便明白了个大概,笑嘻嘻道:“让卑职猜猜, 这蜜饯该不会是沈姑娘送来的吧!”
  本来摇着扇子的朱翊珩忽然停了片刻, 随后继续摇了起来, 依旧没睁眼,也没回答。
  “沈姑娘大老远来来给殿下送蜜饯, 心里定然是有殿下的。殿下既然也喜欢沈姑娘,何不跟她说明了,把她纳进府里?”
  朱翊珩猛地睁开眼,从摇椅上坐起来嘴硬道:“谁说本王喜欢她?她…她有什么好的?”
  “殿下要是不喜欢沈姑娘,为何留着沈姑娘的给你包扎的手帕?还日日拿出来看?”
  “你......”朱翊珩瞪了青云一眼让他闭嘴,青云却不肯闭嘴,顶着眼刀子继续说道:“殿下瞪我我也要说,殿下这么多年把自己的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不肯让人窥见半分,自韩姑娘走后,更是这样。您真的打算找一个程姑娘那样的女子演一辈子戏吗?在外面演戏回王府还要演,您不累,卑职看着都累!自从上次沈姑娘跟殿下一起来通州,殿下整个人都开心了许多,卑职是真的为殿下开心。殿下,韩姑娘再好,也已经不在了,她已经走了四年了,日子总要过下去。这世上能两情相悦的人何其少,殿下错过一次了,还要再错过一次吗?”
  朱翊珩用指腹摩挲这那包蜜饯,悠悠道:“青云,你说沈云舒真的喜欢本王吗?”
  “当然了。”
  朱翊珩摇摇头,垂眸苦笑道:“可我根本看不透她心里想什么,而且她应当是不喜欢我的。她啊,很会演戏的,几个月前不还摆了我一道!更何况......”
  更何况沈云舒绝对不会愿意没名没份跟着自己,纵然是侧妃,她都未必愿意。朱翊珩把没说出口的话吞回肚子里,抬眼问道:“你刚进来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青云连忙将手里的密信呈上,“周大人有密信传来。”
  朱翊珩接过密信打开,略略扫完上面的字,脸色倏忽就沉了下去。
  “怎么了殿下?周大人信里说什么了?”
  “浙江出事了。你去跟刘大人说如今通州已经大致恢复了往日的生气,本王也该回去跟皇兄复命了,明日一早我们就回京。还有,暗中见一下汤和,跟他说自己小心,好好当差,钱党未必会放过他,这种时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本王会想办法尽快把他调离此处。”
  “是。”
  浙江出事的消息,同时传到了京城教坊司。东南一带,倭患严重,十几年战火不休,半月前通政使李文华伙同浙江巡按御史蒋宗林上疏弹劾浙直总督兼兵部右侍郎张廷彝糜饷殃民,畏敌怯战贻误战机。刚上疏不久,张廷彝就带领一万兵士在石塘湾与倭寇激战数日,明军大盛,斩杀倭寇近两千人,烧死和堕水溺毙者不计其数,可谓是近年来最大的一场胜仗。
  可捷报传到宫里,成明帝却下诏让锦衣卫速去浙江逮捕张廷彝。给事中李用敬、闻望云陈奏:“军队取得大捷,倭寇的嚣张气焰被遏制住,此时不宜更换主帅。请召回锦衣卫使者。”成明帝认为李用敬、闻望云与张廷彝结党回护,将二人施以廷杖后削职为民,仍命令锦衣卫速速将张廷彝逮捕到京下狱。
  梦娘一时也猜不透其中关节,张经虽说昔年是自己父亲提拔的,可他是靠着实打实的功绩打仗的功绩一步步做到封疆大吏的,这几年成明帝也并没有因为父亲而开罪他,为何突然会这样?
  “云舒,你哥哥可是每月逢十出宫?”
  “正是,本来应该是今天的,可上次哥哥说最近有许多事忙不得空,得月末才能来看我。”
  梦娘抿了抿唇思索片刻,等周嘉南是来不及了,这趟差事既然派给锦衣卫,那赵康时肯定知道。于是捞起一件斗篷道:“雪心,我跟云舒去一趟锦衣卫,顾好这儿。”
  “姑娘放心去,这交给我。”
  梦娘并未去北镇抚司,而是带着沈云舒去了赵康时的私宅,梦娘敲了门,开门的却不是赵康时,而是林静玉。
  林静玉认出了梦娘身后的沈云舒,有几分警惕的上下打量着梦娘,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找谁?”
  梦娘面无表情答道:“我找镇抚使赵大人,劳烦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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