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舒此时已经整理好了表情,抬起头笑着回答道:“对啊,姜次辅是清流首领,将来也会是首辅,有了他和清流的支持,您的大业达成不是会容易许多吗?”
朱翊珩不依不饶的继续问道:“我是说,你觉得我跟别的女人成亲,挺好的?”
“不好吗?”
朱翊珩看着沈云舒一脸茫然的样子,不由得火大,恼道:“沈云舒,你是真的听不明白本王是什么意思吗?你的脑袋是榆木做的吗?”
朱翊珩看着沈云舒依旧没有反应,气的拂袖而去。
沈云舒低头又啃了一口糖人,眼泪却跟化了的糖稀一起流了下去。
这个糖人好咸啊!她丢掉了糖人,伸手拔下了朱翊珩给她插上的玉簪,是上好的和田玉,半点杂质都没有,簪头是一团祥云的图案,她摸着那朵祥云,只觉得心口酸痛。
她其实什么都明白,她知道朱翊珩不是偶然路过,知道这个簪子并不是路边随便买的,知道想让她去王府的也并不是昭昭,她知道朱翊珩问的问题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她也希望自己是一个榆木脑袋,可惜她并不是。
她是故意躲着朱翊珩的,因为她害怕再靠近一点,她就会失去理智,沉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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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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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雨打梨花深闭门(三)
自成祖起, 未就藩皇子的学堂设在皇极门右厢房内,由皇帝亲选学识渊博的进士或翰林来为诸皇子讲学。如今赵王早已开府,故而来此听学的只有三皇子, 四皇子,五皇子和嘉善公主。素来公主是不得入内学堂的, 还是太后出面说宫里只有她一个公主, 与其费心挑女师,还不如让她跟着自家兄弟一起读书, 也不算伤了体统。成明帝这才勉强同意让她跟几个皇子一起听学。
今日嘉善早早到了学堂, 等了半天, 一个人都没有, 眼瞧着就到了上课的时辰了,朱常熙才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嘉善起身拽住他问道:“五哥,你怎么才来?三哥四哥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朱常熙双手插腰,堪堪把气喘匀了才答道:“四哥病了, 告了三天假。至于三哥, 他昨天为张廷彝求情, 惹得父皇大怒, 罚他禁足半月,在宫中静思己过。”
“又禁足?”嘉善不由得皱了眉, 自从她回宫,自己这位三哥好像不是在禁足就是在禁足的路上。听皇祖母说, 父皇正打算给他个封号, 远远的打发出去就藩呢。
朱常熙刚坐下, 就开始准备书本和笔墨,嘉善则是叹了口气, 趴在桌子上哀怨道:“今日讲学的又是那个老古板,整日板着一张脸不说,讲的东西也是味同嚼蜡,要是每天都是柳师傅讲学该有多好啊!”
嘉善口中老古板便是现任吏部主事苏仲芳。他跟柳宜年一样,都是今科进士,不过名次差了些,二甲第十一名。在嘉善看来,二十六岁的苏师傅长相平平还整日板着一张脸,活像个六十二的老学究,讲学也是照本宣科,为人又迂腐古板,比起博学多才又英俊潇洒的柳状元自然是没劲透了。
朱常熙皱眉劝诫道:“嘉善,你怎么能这么说苏师傅,他人是古板了点,可学问是实打实的,你不要一到他的课就不认真听还不做功课。”
嘉善从桌子上爬起来,团了个纸团砸到朱常熙身上,一脸委屈道:“五哥!你就知道教训我!下次皇祖母再教训你,我也不帮你说话了!”
“我不是要教训你,我只是......”朱常熙忽然冲嘉善使了个眼色,坐直了身子小声道:“快坐好,先生来了。”
嘉善不情不愿的转过头,却看见柳宜年已经缓步走了进来,他今日并未穿官服,衣服上绣竹子的丝线在夏日午后的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嘉善连忙坐直了身子,眼角眉梢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她不由得在想定然是菩萨显灵了,听到了她的心愿,这才将老古板换成了柳宜年,欢喜的嘴角都放不下来。
柳宜年并未检查功课,只问了一下两位皇子缺课的情况,便翻开书继续讲《孟子》,清澈的声音在学堂里如流水般涓涓流淌,“告子说,人性如流水,缺口在哪里水就流向哪里。所以人性无所谓善恶,就像水无所谓流向,可东可西。两位殿下,觉得他说得对吗?”
“不对。”嘉善早就温习了这一章,便起身说出了孟子的答案,“水虽然无所谓东西,但有上下,人性本善就像水永远是往低处流的。人也可以被胁迫着做坏事,但那是形势所迫,并不是人主动选择了恶。”
柳宜年依旧温和的笑了笑,示意她坐下,“公主确实有好好温书,这确实是孟圣人的话,但却不是我今天要讲的。”柳宜年合上书,缓步走下台阶,继续说道:“荀子主张人性本恶,人之生也固小人,所谓仁义,则是通过后天学习而获得的,孟子主张人性本善,为恶者也是被境遇所迫,并非出自本心。可我觉得人性生来不同,不可一概而论,有人本性为善,有人本性为恶,既然是本性,就不会轻易改变,凡是能被挫折,磨难,境遇所改变的都不是本性,或者说它们只是激发了隐藏的本性。”
朱常熙起身驳道:“可人生下来不过是一个婴孩,若有人好好教导如何能不向善呢?”
“那为何积善之家也会生出欺行霸市的恶人,难道是他们不曾好好教导吗?恶霸贼人之子也有纯善的,又有谁教导他们呢?”
“可先贤圣人的话怎么会是错的呢?柳师傅不也是从小被孔孟之道教导长大的吗?”
“难道圣人的每句话就都是对的吗?我今日跟二位殿下讲这些,并不是说我比圣人们厉害,我自认没那个本事,我只是想告诉殿下们,读书也可以有自己的见解。我们都是通过先贤圣人的书明理,可不见得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要当成金科玉律,读书有自己的思考,这一点很重要。”
两个人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柳宜年笑着走回去,“好了,闲话少叙,我们继续来学孟子。”
课毕,柳宜年并未像往日起身作揖离开,而且缓缓起身,看着二人作揖道:“下官不才,侥幸承蒙天恩,做了状元;又忝居翰林,做了几位殿下几个月的师傅。不日,下官就要外出赴任了,今日,应当是最后一课了。在此祝诸位殿下诸事顺遂,笔耕不辍。”
嘉善一脸错愕,她无法接受这竟是最后一面了,猛地起身问道:“柳师傅要去哪里赴任?”
“台州。”
朱常熙听见台州不由得为他担忧道:“台州不是正被倭寇侵扰吗?师傅是文人,去了岂不是很危险!”
“我是文臣,不是武将,打仗还轮不到我,不过是做知州,不过倭寇若是敢到官府杀人,我也只能跟他拼杀了。”柳宜年语气轻松,谁都听的出他是在说笑。
最后柳宜年朝二人深深一揖,二人也回礼算是作为告别。
柳宜年还未走到皇极门外,忽听见有人喊自己,一回头,只见嘉善拎着裙子跑了过来。连忙作揖道:“公主找我有事?”
嘉善的脸有些红,不知是不是跑的太急的缘故,“柳师傅,那我……那我们还能再见到您吗?”
柳宜年笑着摇摇头,“纵然我还能回京,公主也已经出降了,应该…”
嘉善抿着嘴,深吸一口气,勇敢的向前迈了一步,坚定道:“我不会嫁人的!我会等柳师傅回来。”
柳宜年似乎并不惊讶,只是像往常一样温和的笑道:“其实下官只是一个普通人,这世上样貌比我好的,才华比我出众的男子比比皆是,公主只是没有机会出去看看罢了。您是陛下唯一的公主,陛下定然会广选天下贤才,为公主觅一个如意郎君。”
嘉善低着头,绞着帕子,喃喃道,“可…他们再好,也不是你啊。我…我那日来找五哥,看到你在里面讲《论语》,只一眼我就喜欢上你了。”
“那若我现在毁了样貌,公主还会对我说出这番话吗?”
嘉善愕然,她从未这样想过,但如果如果是真的,她大概不会追出来。可她不肯死心,辩白道:“可哪有那么多如果,柳师傅如今不是好端端的吗?”
“公主,人一见钟情往往是因为皮相,而相爱则是因为他的内心。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无论他外表如何变化,只要他还是他,这份喜欢就不会变。公主如今不过是喜欢我的皮相,就像喜欢一幅画,一件衣裳,这并不是男女之爱。他日,公主若真心喜欢上一个人,即使是是黄土白骨,也依旧不会改变,显然下官并不是这个人。”柳宜年的声音依旧清澈温和,可在嘉善听来却比冬日的寒风还要凛冽。
嘉善失落的站在原地,看着柳宜年离开,她觉得柳宜年说的不对,她确实是很喜欢他的,她喜欢他的样貌,仰慕他的才华,这样直接浅薄的喜欢就不是喜欢吗?
没有人知道她求了太后好久,太后才去替她说和,没有人知道她其实是个很懒的小姑娘,可为了给他留个好印象日日勤勉,早出晚归,从不迟到早退打瞌睡,功课做的比谁都认真。她哪里是真的喜欢读书,她只是真的喜欢他罢了。
嘉善的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了一地,不知何时朱常熙已经站到了她身边,递给她一个手帕安慰道:“嘉善,大明祖制,驸马都要选自平民,一生不得为官,柳师傅是状元,将来要入阁的,你早该知道的。更何况,我们的婚事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这样的心思到最后痛苦的只能是你自己。”
嘉善抬头看了看这红墙绿瓦里四四方方的天,忽然很怀念在道观里的日子,可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而她人生中第一场爱情也到这里就彻底结束了。
柳宜年出了宫门,接过仆从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忽然看见姜次辅家的仆人跑过来拱手道:“柳大人,阁老说今日正好要去城南一趟,顺路可以送大人回家,不必亲自驭马这么辛苦。”
柳宜年知道姜川应是有话要跟自己说,便翻身下马,对那仆人:“既如此,就叨扰老师了,劳烦带路吧。”
姜川的马车停在角落里,柳宜年并未行礼,直接上了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的走着,柳宜年开门见山的问道:“老师有话跟我说?”
姜川望着柳宜年,痛心疾首道:“月溪,你糊涂啊,多少进士为了能留在京城做官,花重金贿赂吏部,又有多少地方官为了调回京城,上下打点,到处巴结。你是状元,是庶吉士,起点就在翰林院,你只要按部就班的升迁,入阁那就是早晚的事,你何必自请外放呢?”
柳宜年淡然一笑,“老师此言差矣,我并非外放,而且外任,是升迁。您说的对,留在翰林院的确是最稳妥,最保险的一条路,可那太慢了,从翰林院修撰到内阁群辅,至少要二十年,钱尚早就寿终正寝了,我等不了那么久。”
“月溪,纵然你急于立功升迁,两京一十三省那么多地方你不去,为何偏要去台州,你知不知道台州现在已经乱做一团了,张廷彝和李子成倒了,现在整个浙江都是钱党的人,你是文人又打不了仗,去那儿,莫说立大功封疆入阁,怕是一步踏错,连性命都保不住啊!”
“富贵险中求,更何况就算不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浙江的百姓,我也该去。现在浙江倭寇肆虐,钱党向来视百姓为鱼肉,指望他们抗倭,不切实际,既然没人愿意去,那便我去。老师别忘了,张总督从前也是进士出身,他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
“月溪…”
“老师不必再劝,我心意已决。我一定会立功回京,跟老师一起扳倒钱家,让他们从最高处摔下来,死无葬身之地。”柳宜年说着脸上神色忽然变得狠厉。
姜川深色复杂的看向柳宜年,他以前从来不会这样说话,短短三年,他仿佛变了一个人,面上看着还是温和忍让,内里却已经不同了,他叹气道:“月溪,你从前是那么一个温和的孩子,可这次回来,整个人都变的锋利了。”
柳宜年忽然笑着摇摇头,“我从来都没变过,我的初心从未变过,就像大家都说老师变了,可我知道老师一如往昔。”
姜川握住柳宜年的手,二人相视一笑,师徒二人的心意在无言中已经明了了。
城东宅院内,周嘉南买了许多吃食和小玩意儿替沈云舒庆生,沈云舒看着满桌子精致的吃食,嘴都合不拢了, “哥,你怎么买了这么多吃的?我们吃不完的。”
“没关系,今天是你的大日子,你每一样都尝尝,喜欢哪个下次哥哥再给你买。”
沈云舒每一样都尝了一口,只觉得样样都好吃,一起间欢喜的手舞足蹈,“哥哥,我能把这些都带回去吗?给教坊司的姐妹都尝尝,省的浪费了。”
“好,都依你。”周嘉南一脸宠溺的看着沈云舒吃完饭,从身后拿出来一个精致的木盒,里面放了一支金丝珍珠步摇,他拿出步摇走到沈云舒身边,笑道:“来,哥哥帮你带上。”
沈云舒自然的转过身方便周嘉南为自己插到发髻上,周嘉南插步摇的时候忽然看到了那个祥云玉簪,成色质地做工都绝非凡品,便问道:“云舒,这个簪子是谁送的?”
沈云舒紧张的吞了吞口水道: “是姑娘送的。”
陈绮梦自然能送的起这样的玉簪,周嘉南自然也没多想,便坐下笑道: “云舒,说说你今年有什么心愿?”
沈云舒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虔诚道: “我希望今年给我过生辰的人能一直陪在我身边。”说罢睁开一只眼,歪着脑袋笑道:“那哥哥呢?我送一个心愿给哥哥,哥哥要求什么?”
周嘉南也学着沈云舒的样子虔诚道:“那我希望我妹妹所有的心愿都能实现。”
两个人打包点心的时候,周嘉南忽然说道:“云舒,中秋有灯会,我带你去看吧!”
沈云舒连忙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心虚的摇头道: “那天姑娘有很重要的生意要忙,我可能没空去看灯会。哥哥,对不起啊。”
周嘉南脸上闪过几分失落,随即还是勉强的笑了笑,“没关系,那就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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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雨打梨花深闭门(四)
梦娘总觉得今天可能有事要发生。
昨日夜里沈云舒回来整个人就奇奇怪怪的, 今日晨起自己的眼皮就一直在跳,白日里还摔碎了茶盏。本来看天色渐暗依旧平安无事心里略略松了一口气,谁知沈云舒突然跑进来说徐大人派人来请了, 本来约好明日谈一些茶叶走私生意,可突然说明日有要事, 故而把时间改到今晚。梦娘心里存疑, 可一想到毕竟见不得光的走私生意,夜里谈倒也正常, 便和沈云舒带了两个仆从坐在了去京郊的马车上。
小半个时辰, 马车才晃晃悠悠到了地方。梦娘方掀开轿帘, 目之所及十分荒芜, 附近只有一座小小的茶寮,凉风阵阵吹的她后背发凉。她明明记得约定的地点是京郊碧溪茶舍,可此处连个人影都不见,如此荒凉,哪里有茶舍的样子, 便警惕的转身对沈云舒低声道:“云舒, 是不是走错路了?徐大人跟我们约的不是碧溪茶舍吗?这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