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舒自然不知道这层意思,眼看着青云走了,只剩她和朱翊珩,忽然感觉有些局促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朱翊珩咳嗽了两声道:“要不我们现在去那边逛逛?”
沈云舒低头应了一声,朱翊珩走到她旁边,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袖子上,低声道:“灯市上的人太多了,为防走散,你就拽着我的袖子吧!”
沈云舒面色一红,却没有像往日一样躲开,而是轻轻牵着他衣袖的一角,在他身侧,亦步亦趋。
中秋的灯会并不像上元节那样壮丽隆重,却依旧十分热闹,到处都是行人,商铺都在卖样式精巧的手提灯笼和各式各样的河灯。
两人走到一个灯笼铺子,朱翊珩想买了一个兔子灯笼送给沈云舒,她却说上元灯会周嘉南送给过她一个一模一样的,他便随手拿起旁边的一个荷花灯。
沈云舒看着那个花灯忽然想起上元节的时候他也送了这样一盏荷花灯给程华青,便有些吃味道:“我不想要荷花的,我想要那个金鱼的。”
朱翊珩便对商贩道:“老板,把那个最大的金鱼灯笼拿来,我要了。”
沈云舒看着他这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不由得觉得好笑,便拽了拽他的袖子道:“不用,那个太大了,要一个小的就行。”
商贩有些踌躇的看向朱翊珩,朱翊珩低头看了一眼沈云舒笑了笑,“听她的。”
“好嘞。”商贩把金鱼灯递给朱翊珩还不忘笑道:“这位官人真听你家娘子的。”
“我们不是......”沈云舒没来得及解释就被朱翊珩拽走了。
“你干嘛不让我跟他说清楚?”
“有什么可说的,反正也只有一面之缘,爱说什么随他们说吧!”
沈云舒瞪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自顾自去看街边卖的小玩意。逛到一个卖面具的摊位,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精致的面具,她拿起一个画的十分可爱的小羊面具,正看的入迷,忽然觉得有人拍了自己一下。她一回头,一个带着狐狸面具的人忽然凑到她面前,着实被吓了一跳。
沈云舒以为是什么登徒子,想要离开,忽然被那人抓住了手臂。狐狸面具落下,背后的朱翊珩笑得灿烂明媚,那是真正属于一个少年人的笑意,沾染了凡尘的烟火气。沈云舒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笑着的朱翊珩,一时间晃了神。
街市上几个小孩子追逐打闹,不多时就跑到了他们附近,眼瞧着几个小孩子就要撞上沈云舒,朱翊珩眼疾手快把她往自己这边一拽,她一时没站稳,就这样撞到了他怀里。朱翊珩下意识的把她圈在怀里,看着那几个小孩子跑开了,也不舍得放手。他才发觉沈云舒今日似乎擦了香粉,是淡淡的桂花香味,不知为何,这淡淡的香味居然闻得他心跳加速。
街角,周嘉南手里拎着的东西掉了一地,眼里闪过几分失落,在注视的两个人发觉他之前转身离开了。今日事毕出宫,他想着买些礼物送去教坊司,不曾想居然看到了这样一幕。一个是自己妹妹,一个是自己效忠的恩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真是枉生了一双眼睛,居然一点都没发现。
沈云舒撞到朱翊珩怀里那一刻,只觉得天旋地转,一时间失了理智,待她回过神,连忙推开了他,低头喃喃道:“多谢殿下。”
“没什么,他们没撞到你就好。”朱翊珩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说道:“那边有卖河灯的,我们也去买几个河灯放吧!”
“好。”
教坊司内,
阖家团圆的日子,自然是教坊司最冷清的时候。梦娘难得清闲,她正歪在榻上随意的翻着书。忽听见有人敲门,雪心应声去开门,门嘎吱一声开了,雪心的声音也传了进来,“周大人,你怎么来了?”
梦娘坐直了身子,披了件外衣起身绕过屏风走出去,只见周嘉南站在门口。她往周嘉南身后看了一眼,发觉他竟是自己来的,疑惑道:“你怎么自己过来了?云舒呢?”
周嘉南嘴角勉强扯了个笑,苦涩道:“云舒是不是跟你说我带她出去逛了?”
“不是吗?”
周嘉南并未回答,而且转而问道:“陈姑娘,我能讨口酒喝吗?”
“进来坐吧。”梦娘给雪心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外面把风,自己则是从柜子里拿出一壶酒放到桌上,对周嘉南试探道:“你是看到云舒和什么人在一起吗?”
周嘉南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摇头道:“她没有跟我出去,就像她头上的白玉簪子也不是你送的,咱们都是睁眼瞎罢了!”
梦娘神色微动,旋即道:“你是不是看见云舒跟怡王在一起?”
周嘉南表情一滞,叹气道:“原来只有我不知道。”
“你可是看到他们干什么了?”
“没什么,我不过是看到他们一起买灯笼。”
听到此处梦娘这才松了一口气,是啊,云舒向来聪明,一定不会重蹈韩宁的覆辙。
周嘉南还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梦娘按住酒壶道:“周大人,酒可不是这么喝的!你这是心里不痛快?”
“算是吧,想找个人喝喝酒,聊聊天,可我实在没什么朋友,就来找陈姑娘碰碰运气。”
“我没记错的话,咱们俩只单独见过一次,你就这么笃定我不会把你赶出去?”
“就算为着云舒,你也不会。”周嘉南笑着敬了梦娘一杯,梦娘接过酒杯,拿在手中晃了晃,“我其实并不喜欢喝酒。”
“我也不喜欢。”周嘉南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柳大人状元及第后,多少朝廷大员想榜下捉婿,都被他拒绝了,朝中不少人都在猜他是不是好男风,可我猜他是为了你。陈姑娘,你就没想过有一天跟他离开这好好过日子吗?”
梦娘将杯中酒饮尽,手上紧紧攥着酒杯,面上却淡淡道:“你如何知道这些?云舒跟你说的?”
“云舒从来不跟我说别人的私事。就像她也不会跟你说我的事。你别忘了,我可是东厂提督,京城里任何的风吹草动,只要我想知道,都查得到。我只是觉得,你们两个既然两情相悦,合该在一起。”
“那周大人呢?你对云舒真的只有兄妹之情吗?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只是看到她跟别人买一个灯笼这么难过?”
“我从不做此想,我只是太了解殿下了,云舒如果喜欢殿下,一定会难过的,我不希望她难过。陈姑娘,像我这样的人怎么配有那样的感情呢?我实在无意用我残破之躯玷污任何人,更何况是云舒。能跟她做一辈子兄妹已经是上天的恩德了。”
周嘉南并未说谎,难过是真的,不敢沾染她分毫也是真的。
梦娘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碰了一下周嘉南的酒杯,强笑道:“周大人,你自己都迈不过,又何必来劝我?咱们俩都是一样的人,这辈子都不配沾染他们。”
“陈姑娘,你其实可以跟其他人一样叫我周公公的。”
“你不也没没跟其他人一样,依旧叫我陈姑娘吗?咱们这样的人就不必互相轻贱了。”
周嘉南忽然歪着头笑了起来,玩笑道:“陈姑娘,你有没有觉得或许我们俩才是最合适的?”
梦娘也笑了,坦然答道:“好像确实是这样,可惜咱们俩太像了,注定这辈子只能做朋友。”
两个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是啊,他们太像了,他们的人生连缺口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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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雨打梨花深闭门(七)
夜凉如水, 夏末池塘里的荷花已经凋谢了,此时河里的“荷花”却开的正盛,只是这些荷花无根无叶, 随水飘零。载着蜡烛的河灯在河水中缓缓流动,仿佛天上的点点星辰。这些本来用来超度亡灵的荷花灯经年日久, 早已经演变成了祛病消灾, 祈福许愿的工具。传闻将自己的心愿写下来放进河灯里,顺流而下, 自己的愿望就都能实现。
沈云舒将一盏小小的河灯放进了河里, 却什么都没写, 只是默默看着自己的河灯摇曳着微光顺流而下。朱翊珩觉得一身红衣的沈云舒在河灯的微光掩映下看起来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芍药。
“你怎么不许愿?”朱翊珩俯身看着沈云舒空空如也的河灯疑惑道。
“这都是唬人的!上次上元节我跟江辰, 李经年他们一起放了开光的孔明灯,他俩的愿望到最后都没实现。”
何止是没实现,简直是事与愿违,如同被愿望反噬一般,思及便让人后怕。从那以后, 沈云舒对这种借物许愿的活动都有了阴影。
朱翊珩闻言捧腹, 嘲笑道:“孔明灯哪里有开光的!这你们都信。”
沈云舒瞪了他一眼, 不说话了, 朱翊珩从身后拿出小小一坛酒在她面前晃了晃,“这个桂花酒可是皇兄赏我的, 外面有钱都买不到,寻常不可得, 想不想喝?”
沈云舒听见有稀罕的酒喝连忙点头, 跟着他走到河沿上的石阶上坐下小酌。
沈云舒抱着酒坛喝了起来, 桂花酒入口微甜,带着桂花的香气, 细品又觉得酒味醇厚,半坛酒下肚居然有些微醺。她借着醉意,于是十分豪爽的把小酒坛递给朱翊珩,笑嘻嘻道:“殿下也喝啊,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朱翊珩看着身旁面色微红的沈云舒不由得有几分担心,她酒量这么差还敢跟男人出来喝酒,胆子也太大了。更何况还身处教坊司那种地方,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若是被人骗了该怎么办?
“你怎么不喝啊!”
朱翊珩没法子只能拿起酒坛子将余下的桂花酒一饮而尽。将酒饮罢,忽看见不远处有几个少女,面前摆着几盘瓜果,似乎在拜什么,便问沈云舒,“你知道他们在拜什么吗?”
“拜月啊!你们宫里不拜月吗?”
朱翊珩摇摇头,继续问道:“什么是拜月?”
“拜月就是祭拜月神,未婚女子祈求如意郎君,已婚的女子就祈求夫妻和顺,团圆美满。我们杭州还要拜兔儿神的。兔儿神,就是天上的玉兔。每家有男孩子的都要拜兔儿神,可以保佑读书人蟾宫折桂。”
“那你家里也拜兔儿神吗?”
“拜啊,我祖父对我爹寄予众望,可我爹自己不争气,考不上功名。后来我弟弟出生了,他又把希望寄托在我弟弟身上。人啊,总是自己做不到的事强求子孙能做到,我祖父这辈子也不过是个秀才,连举人都不是,自己又那么市侩,他还指望自己家里能出个状元,真是好笑。”沈云舒说着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你似乎很不喜欢你家人?”
沈云舒踢了踢脚边的石头,扁了扁嘴,“不知道,说不清,他们养育了我,却又抛弃了我,我们应该算两不相欠了吧!”
朱翊珩蹙眉问道:“抛弃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他们觉得我是个累赘,把我送到自幼订亲的人家做童养媳,或许他们觉得那是个好归宿吧。”
“童养媳?他们…”
沈云舒不想继续说自己的事,就转移话题道:“好了好了,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们宫里都怎么过中秋?”
“宫里年年都是中秋家宴,一堆人心怀鬼胎的坐在一起,还要装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没得意思。还不如你们民间放河灯,拜月神来得有趣。”
“勾心斗角,确实挺没意思的。”沈云舒忽然想起梦娘跟她说过,朱翊珩父母早亡,成明帝多疑又心狠,便叹气道:“那你在宫里的日子应该挺不好过的吧!”
朱翊珩笑着摇摇头,“恰恰相反,其实我在宫里的日子挺好过的。父皇龙驭宾天的时候我才六岁,算起来我是跟在皇兄身边长大的,其实某种程度上,皇兄对我来说更像父亲。而且比起我那几个侄子,皇兄倒跟我更亲近些。太子和赵王都比我还要年长,所以对我那几个侄子来说我只是一个没有威胁的皇叔,他们对我也算尊敬。太后和皇后也都把我当小辈,对我很关照。整个皇宫,应该没有人比我过的更舒服自在。”
“既然这样,那你你为什么还......”
“为什么一定要当皇帝是吗?”
沈云舒点点头,朱翊珩忽然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望向远处继续说道:“我父皇驾崩第三天,我母妃就去了,所有人都说我母妃是对我父皇用情至深才随他而去,其实并不是那样。那天我躲在床下面预备吓唬母妃一下,结果从门外来了几个太监,他们说父皇遗诏要她殉葬,我母妃不肯。他们就按住她,把一杯毒酒硬生生灌进了她嘴里。
我从很小的时候,身边的人就告诉我,在宫里最好就是做一个瞎子聋子,做不到也要假装成瞎子聋子,尤其是看到有人杀人的时候。我紧紧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眼睁睁看着我母妃慢慢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们都说我父皇最爱我母妃,爱到要生同衾死同穴,可凭什么呢?他已经六十岁了,我母妃才二十二岁,就因为他喜欢,连他死了都能夺走我母妃的性命!这就是帝王的爱,我不相信我母妃会爱上一个比他父亲年纪还要大的人,可就因为她没有权利,所以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所以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权利有多重要。只有坐在那个位置上的的人,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留住想要的一切,才能真正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下去,才能让天下人以他的喜好为喜好,以他的厌恶为厌恶。既我生在帝王家,他们夺得,我为何夺不得!”
沈云舒默然,人人都说人各有命,可天道不公,人自可与命运抗争。朱翊珩是这样,自己也是这样。最是无情帝王家,连尊贵的皇妃都不过是权利这把刀下的冤魂,也难怪朱翊珩养成了这样凉薄的性子。
这样剖白的话他朱翊珩未跟人说过,在沈云舒面前,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摘下面具,他常常想如果能一直把她留在身边该有多好。
“今晚的月色真好啊!杜甫说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你会不会觉得浙江的月亮比京城更圆?想不想回家看看?”朱翊珩刻意试探沈云舒,若她说想要,那一切就都水到渠成了。
“我早就没有家了,遇见哥哥和姑娘我才又有了家,现在京城就是我的家,我哪也不想去。”
沈云舒的回答打乱了朱翊珩的期待,一时无言,忽然有两个中年男人从他们面前走过,其中一个男人道:“你说梦娘前几天怎么突然撤了牌子?”
“谁知道呢?该不会是找好了关系,打算从良吧!”
“从良?她那个身子还从得了良吗!被多少人睡过了,哪个有头有脸的男人会上赶着当剩王八?”
“那倒是,依我说这样的尤物就应该留在教坊司,任人采撷,才是物尽其用!”
“就是嘛,她那个身子真的是,啧啧啧,真想再找她温存温存。”
“不过也不奇怪,人家从前可是首辅千金,连太子妃不愿意做,那时候端的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架势,现在还不是做了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