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赋——春风蘸酒【完结】
时间:2023-05-03 14:45:39

  “可不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沈云舒听见他们这样侮辱梦娘,一时怒气上涌,起身就想冲上去理论,朱翊珩连忙拉住她道:“你是生怕人家认不出你是谁吗?你觉得他们会听你说什么吗?还不是连你一起骂!”
  沈云舒甩开他道:“骂我就骂我,我不在乎!可他们凭什么这么羞辱姑娘?要我说这些男人整日家里妻妾成群,还出来寻花问柳,说到脏,谁比得过他们!还自诩风流,根本是浪荡!”
  朱翊珩见沈云舒越说声音越大,只能捂住她的嘴低声道:“你别喊了,你是不是想让所有人都听见你沈姑娘的高谈阔论!”
  眼见着那两个男人走远了,朱翊珩才松开手,沈云舒一脸不服气,转身就要走,朱翊珩拽住她道:“沈云舒,你有没有想过,你继续跟着梦娘,再过几年,他们也会这样说你,你真的打算一直待在教坊司,顶着一头脏水被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吗?”
  沈云舒用力甩开朱翊珩的禁锢,正色道:“嘴长在别人身上,我如何能左右。既是脏水,就说明错不在我。除非我躲在院子里一辈子不出门,不然只要我做的稍稍不满足世人对女子苛刻的要求,就会有人指指点点。我是不会躲起来的,所以随便他们怎么说,我不在乎!”
  “我没有叫你躲起来,你有没有想过换一种生活方式?”
  “你什么意思。”
  朱翊珩正欲说话,忽然河对岸有烟火生空,紫青红白,颜色各异,一时间整个天空流光溢彩,无人不为之驻足。
  沈云舒从未见过这么绚烂的烟火,一时间看的出神,连眉目都因这新奇美丽的景象而不由得舒展开来,她不错眼的数着烟花的颜色和次序,脸上都带着笑意。
  朱翊珩平素酒量很好,可今日半坛桂花酒却喝得他有些醉了。他看着沈云舒那张略显青涩的脸庞在漫天烟火映衬下忽明忽暗,一时忘情,竟低头吻上了她的唇,柔软的触感带着浅浅的桂花酒香,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尝,沈云舒已经将他猛地推开,同时一个清脆的巴掌落在他脸上。
  那一巴掌是沈云舒的本能反应,她很害怕这样过于亲密的行为,一时间又羞又愤,恼道:“我当殿下是朋友,殿下怎么可以这样欺负我!”
  朱翊珩被那一巴掌打的清醒了几分,他望向沈云舒,终于说出了他今日最想说的话,“云舒,你愿意跟我去山阴就藩吗?”
  沈云舒僵在原地,她只觉得自己连嘴唇都在颤抖,“我……我为何要跟你一起去?”
  “如果我说,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呢。”
  沈云舒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猛烈的跳动,她极力克制住颤抖的身体,她的眼底居然带了几分期待的问道:“殿下为什么希望我陪在你身边呢?”
  “因为…”朱翊珩迟疑片刻,还是没有说出喜欢两个字,只是答道:“因为我喜欢跟你在一起,我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女人。”
  河对岸的烟火落幕了,沈云舒眼里的光也随着烟火蓦地熄灭了,他说喜欢和她在一起,不是喜欢她。还好,这个答案还不足以让她失去理智。
  片刻的沉默后,沈云舒抬起头问道:“殿下,你还喜欢韩宁姑娘吗?”
  朱翊珩愣在原地,他不知道沈云舒为何会突然问及此事,也不知如何回答。
  “那在殿下心中,我与韩宁姑娘谁更好呢?”
  朱翊珩依旧没做声。
  朱翊珩的每一次沉默都让沈云舒本来混乱的思绪更加清明,她忽然轻松的笑了笑,“我猜,我应该是不如韩姑娘的,那若有一天,我与当年的韩姑娘是一样的处境,殿下应该也会毫不犹豫的舍弃我吧!”
  “这怎会一样?你家里无人为官,又弃了你,自然不会重蹈韩家的覆辙。更何况,你若跟了我,便是我的女人,有我护着谁敢动你!”
  “那殿下的女人,还能像我现在这样抛头露面,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朱翊珩哑然。
  沈云舒苦涩的笑了笑,声音却不受控制的有些哽咽,“殿下,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不喜欢过循规蹈矩的日子,也做不得贤妻良母,不适合王府更不适合宫城。殿下的错爱,云舒很感激,但恕云舒不能从命。”
  说罢从头上拔下祥云玉簪塞回他的手里,“殿下,这个玉簪还是送给更适合它的人吧!”
  朱翊珩握着冰冷的玉簪,感觉自己浑浑噩噩仿佛置身梦中,他无法回答任何一个问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云舒的身影被月色拉的越来越远。两个人的距离从咫尺到天涯,一个没有回头,一个没有挽留。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9-12 17:56:07~2022-09-13 21:57: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稷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雨打梨花深闭门(八)
  周嘉南从教坊司出来的时候, 正好撞见了眼睛肿成桃子的沈云舒。
  “哥,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周嘉南说话间已经走到沈云舒面前,看着她的眼睛担忧道:“云舒, 你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胭脂涂到眼睛上了。”
  这个谎扯的让周嘉南哭笑不得。
  “到底怎么了, 连哥哥都不能说吗?”
  沈云舒低头不语, 周嘉南发现她头上的白玉簪子没了,大概猜到了什么, 便问道:“云舒, 你不是说不会再骗哥哥了吗?今天晚上你到底去哪了?”
  沈云舒把嘴唇咬的发白, 不发一言。周嘉南在一旁叹了口气道:“跟殿下一起去中秋灯会了是吗?”
  沈云舒猛地看向周嘉南, 有些诧异道:“哥,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你之前戴的那个白玉簪子也是殿下送的。云舒,你没必要瞒着我的,你想要做的事,哥哥都会帮你。任何时候, 哥哥都是你的依靠, 就算这件事哥哥帮不了你, 说出来, 你心里也会舒服一点。”
  沈云舒鼻子一酸,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眼泪, 扑到周嘉南怀里泣不成声。
  周嘉南拍了拍她的背,待她哭够了, 才柔声道:“跟哥哥慢慢说, 到底怎么了?”
  “刚刚殿下说, 他很喜欢和我在一起,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山阴就藩, 我说我不愿意。明明是我放弃了他,可为什么我心里这么难过。”
  周嘉南忽然浑身一僵,欲言又止。片刻后吐出几个字,“云舒,你是不是喜欢殿下?”
  沈云舒从周嘉南怀里起来,抹了抹眼泪道:“是,我喜欢殿下,很喜欢。”
  周嘉南不知为何心里一阵抽痛,可看着沈云舒哭的梨花带雨,只能心疼的帮她擦了擦眼泪,不解道:“那你为什么还拒绝他?”
  沈云舒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忍住眼泪道:“哥哥,你喜欢月亮吗?”
  “喜欢。”
  “那你能把月亮摘下来吗?”
  “不能。”
  “所以啊,喜欢一点用都没有。”
  周嘉南很了解朱翊珩,从朱翊珩嘴里说出来的话,越是直白热烈就越是虚假,越是含糊朦胧越是真诚,他应该是真的喜欢沈云舒。其实,只要沈云舒能开心快乐,用自己的忠心保住妹妹后半辈子的地位荣华也不是不可以。
  “云舒,殿下跟你说想带你走,其实是喜欢你,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去喜欢一个人,更不会表达。”
  沈云舒却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哥,你觉得我比起韩宁如何?”
  “我只见过她两次,并不了解,只觉得是个很英姿飒爽的女子。”
  “那你觉得殿下喜欢她吗?”
  周嘉南有些迟疑,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喜欢,只不过殿下自己都不知道,或者说他不愿意相信自己也会喜欢一个人。”
  “我听很多人说起过她,大概想象的到她是什么样子,论样貌、性情我都不及她,论家世、利用价值更是弗如远甚。殿下与她青梅竹马长大,也曾喜欢过她,可韩家出事,都能弃她不顾。我与殿下不过相处数月,若同样的情形,我的下场只会更惨。从小到大,我都是被丢下的那一个,我不想再成为权衡利弊后被舍弃的那个人。”
  周嘉南本以为自己会借机落井下石,踩朱翊珩一脚,说他如何冷血无情,让沈云舒彻底死心,又或者不知可否,反正她已经放弃了。可他最后居然想替朱翊珩说几句公道话。
  “其实当年,殿下不是不想救韩宁,是救不了,当初钱家父子严密监视着韩宁的一举一动,根本无从下手。那个情形,他如果替韩宁求情,不但救不了她,还会波及自身,这么多年的绸缪就都功亏一篑了。这件旧案一直是陛下心里的逆鳞,至今都没有人敢轻易提及。”
  沈云舒擦了擦眼角的泪,耸了耸肩道:“说到底,还是心里觉得不够重要罢了。哥,我这个人心胸狭窄又惜命,若是我托付终身的人能救却不救我,我一定会心生怨恨的。我不想到死都在恨别人,所以还是不要赌这把了。”
  沈云舒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周嘉南看得出她在强撑罢了,遂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道:“那你,不会后悔吗?”
  沈云舒坚定的摇了摇头,“没什么可后悔的。殿下他或许是有点喜欢我,可那点喜欢,只是因为他觉得我有趣,新鲜。可一旦我被关在王府里,天长日久的相处下去,新鲜劲过了,他只会觉的我粗鄙,叛逆,不够温良,恭顺,然后丢到一旁。他还可以去找下一个让他觉得新鲜有趣的姑娘,可我却这辈子都只能守着一个不再喜欢我的男人。
  他日殿下若真的继承大统,那我就会成为他后宫里众多无趣的女人中的一个。一辈子被关在那个方方正正的地方,这不是我想过的日子。与其做一对怨侣,倒不如做朋友,做利益相关的人。与其依附于他,不如提升自己,只有我有足够的利用价值,下次再遇到喜欢的人,我就不用担心我会是被舍弃的那个了。”
  “那若是再也遇不到了怎么办?”
  “遇不到就遇不到,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我就一辈子不嫁人,一辈子陪着哥哥。我都想好了,等到时候姑娘沉冤得雪,跟柳大人离了教坊司,我就在哥哥的宅子旁边开个果子铺,卖些蜜饯果子,你说好不好!”
  周嘉南揉了揉她的头道:“好!”
  这世上真的有牢固的感情吗?沈云舒从前是不信的,父母夜半坐船去苏州的时候,他们只看的到弟弟,跟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照顾好弟弟,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属于她的关怀。祖父写了契书把她送给王家的时候,收了钱帛便给弟弟打了个长命锁,却连一件合体的新衣都不舍得给她买。血缘至亲如此,更何况是其他人,王家公子也说过长大了会娶她,到最后王家将她草草发卖的时候,他也只是站在在人群后畏畏缩缩的抹了抹眼泪。
  直到来了京城,她遇见了梦娘和周嘉南,两个跟她毫无血亲的人,却比任何一个亲人对她还要好,她开始相信这世上是真的有牢固的感情的,原来真的会有人喜欢自己,可能是亲情也,可能是友情。可她其实依旧是个很胆小的人,所以她需要坚定不移的被选择,友情也好,亲情也好,爱情也好,可朱翊珩不是那个人。
  中秋节刚过,朝中就出了几件大事,第一件,因着怡王即将就藩,钱党众御史便上疏请求让赵王也早日就藩,以正人心。清流则力保赵王,拿出宣宗朝,英宗朝都曾有成年藩王未就藩的先例,赵王留在京中既可以全父子亲情,又可以襄助太子,两方又是一场骂仗。
  在两方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清流首领姜川却请了两天病假,再回内阁时递上的却不是声援清流的折子,而且一函青词。清流向来自诩直臣,最是瞧不起以青词邀宠的佞臣,姜川却在这种时候效仿钱党,朝中自是一片哗然。
  第二件事是彭成主张改革兵营制度,取消十二团营,复归入三大营,同时主张开放马市,成明帝大悦,依次允准,同时将开放马市事宜交由彭成处理,彭成手握重兵红极一时。钱党想安插人与彭成共领开放马市事宜,未果。彭成此时已经不把钱党放在眼里,多次弹劾李文华过失,不宜升任工部尚书。至此,彭成与钱党算是彻底撕破了脸。
  第三件事就是京城里出现了一个擅长扶乩的道士,十分灵验,人称叶神仙。成明帝将其宣入宫中,每日与成明帝论道修玄,还要为其兴修道观。而将他引荐到宫里的并不是钱家父子,而且次辅姜川。
  姜川此举,让朝中众人寒心。这些年清流多属赵王党,姜川却始终不表态,众人本以为他想效仿陈言,不愿结党营私。可如今看来,不过是沽名钓誉,隔岸观火,这山望着那山高罢了,如今也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是日散朝,姜川和钱敏达一左一右搀着钱尚走下台阶,脸上还一直挂着笑意。几个清流大臣看不惯就冲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骂道:“姜阁老如今倒是比钱敏达这个做儿子的还殷勤,该不是看着李文华升官眼热,也预备认钱尚做干爹,指望钱尚将来把首辅的位置传给他吧!”
  “你们胡说什么呢!”高文远黑着一张脸走过去,怒道:“姜阁老素来为人和善,钱首辅年纪大了,他从前也会搀一下,有什么好说的!他何曾是那种鼠辈小人?你们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高文远是朝中出了名的炮仗脾气,平素莫说钱党就是清流也不敢招惹他,几个人悻悻的看了看彼此,灰溜溜的走了。
  另一边,姜川送走了钱家父子,去内阁值房转了一圈,才慢悠悠的出宫。此时各大臣都陆陆续续离宫了,故而通往宫外这条漫长的路上只有他独自一人。忽听见身后有人喊他,姜川一回头发现是高文远,便和气的冲他笑了笑。
  高文远神色焦躁,快步朝他走过来,却还是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道:“我听他们说阁老昨天去钱府了,还送了一棵大灵芝,在那用了晚饭才离开!故而我来问个明白,不信阁老是这样的人。”
  姜川依旧是和善的笑着,“我昨日确实去拜会了钱阁老,也送了灵芝,钱阁老留我用饭,我确实不好推脱。不过是寻常交际,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高文远痛心疾首喊道:“阁老!我是阁老提拔上来的,我不相信阁老会跟钱党同流合污,您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我没有什么苦衷,我只是看明白了一些事。咱们跟钱家斗了这么多年,赢了吗?从前陈阁老在,我们还能算是平分秋色,可陈阁老被他们害死了,现在满朝文武都是钱家的人,他们手里还有太子这张王牌,我们赢不了的!等到时候太子继位,就是清洗朝堂,血洗清流的日子。”
  “阁老,如今乾坤未定,你怎么知道就是我们输?赵王贤明,又得人心,陛下也很器重赵王,成败尚未可知啊!更何况阁老忍心让我大明千万子民继续饱受钱党乱政之苦吗?”
  姜川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文远,我已经五十多岁了,斗不动了。大明千万子民的生计这个担子,本来就在陛下一人的肩上,不该我担着,我也担不起。我不想当什么首辅,我只想安安稳稳的求一个善终罢了!”
  高文远看着眼前这位自己从前十分尊敬的长者,只觉得心寒,当初跟着陈阁老说要肃清吏治的是他,如今说只想独善其身的也是他,人心究竟何时这样易变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