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挺直了脊背,一脸鄙夷的看向姜川,声音也没了温度,“姜大人既然这么说,下官也无话可说。人各有志,下官也没资格说什么。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从今日起,我高文远与姜大人割袍断义!”
高文远从姜川身边拂袖而去的时候还不忘瞪他一眼。
姜川目送他离去,此时在这空旷的宫墙内,又只有他一人了。自陈言死后,他被提拔为内阁次辅,短短四年,却仿佛衰老了十几岁。还未到花甲之年,须发却已经白了一大半,脸上也被这些年的风霜侵扰的沟壑纵横。忽然,一阵大风刮过,他迎着风,每一步都走的坚定又艰难。
从此刻起,他便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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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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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雨打梨花深闭门(九)
城南近郊, 有一片荒草丛生的宅院,传闻夜里经过此处能听见阵阵哭声,阴气极重, 寻常人不敢入。然而几年前,这一带却是京城最风光的地带。那时候, 这里有三座大宅子, 而宅子的主人,一个姓陈, 一个姓柳, 另一个姓韩。
四年前, 陈家、韩家被抄家灭族, 柳家被贬官外放,这三座宅子就彻底荒芜了。成明帝还将陈韩两家的宅子卖给富商充盈国库,可买了宅子的人,家中却每每有人横死,夜半之时哭声阵阵, 庭院之中鬼火森森, 天长日久人心惶惶, 便携家带口搬离此处。自此凶宅之名远播, 再无人敢买了,人们都说是陈阁老和韩将军阴魂不散的缘故, 就此无人敢靠近,此处也慢慢成了一片荒地。
数月前, 柳宜年蟾宫折桂, 成了御笔钦点的状元, 重新住回了柳家从前的宅院,修葺一新的柳府, 却在另两座荒废的宅院包围下显得更加阴森。数月之间,朝中竟无一人敢来此处拜访柳宜年。
是夜,陈府内,忽然有烛影摇曳,却不是鬼魅,而是沈云舒。
沈云舒在荒废的陈家庭院里提着一盏灯笼,靠在花园旁的墙边读《□□实录》。在她身后,一墙之隔,便是柳府,而梦娘此时正在柳府为柳宜年饯行。
沈云舒正看的入神,拿出笔在一旁做些注解标记,忽然身后墙上的暗门响动,沈云舒连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沾着的杂草,走至暗门前。梦娘此时已经走了进来,她今日一身素白衣衫,头上带着一顶长长的帷帽,手里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在此时此地形同鬼魅。
“姑娘,不再多跟柳大人待一会了吗?他明日就走了。”
“不必了,该说的都说了,该送的都送了,总归要走,再多待也不过是再多几分不舍罢了!”
沈云舒知道梦娘嘴上这么说,心里始终还是舍不得柳宜年的。她昨天特意还去了法华寺为他求护身符,三跪九叩,十分虔诚。
“姑娘,你好不容易才解开心结,跟柳大人重归于好,就别想这么多了。再说了,柳大人又不是不回来了,以他的才干,肯定没几年就会调回京城了。”
“我当然知道他的本事,只是…。”梦娘说着忽然神色黯然道:“云舒,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明知道没有结果,还要招惹他!”
“怎么会呢?柳大人说他一定会帮您给陈阁老翻案的,到时候,姑娘就不再是贱籍了,你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哪有那么容易,我们之间隔了太多东西,纵然他不介意,我也自私一次,可还有人言可畏,我自己的名声已经这样了,我不想带累他,我不希望他的人生有任何污点。”
沈云舒忽然想起了中秋那天,那几个男人侮辱梦娘的话,若柳宜年真的跟梦娘在一起,那这些话迟早也会落到柳宜年头上。喜欢一个人,怎么忍心让他因自己被流言所伤呢?
梦娘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喃喃道:“可是,拒绝他的爱意,是一件太难的事情了,我做不到。我只希望他此去浙江能早些忘了我,他若无心我便休,他若坚持......”
“姑娘…”
“好了,不说这些了,四年了,我还是第一次回来这里,你陪我进去看看吧!”
“好!”
两个人来到从前陈阁老的书房,沈云舒刚推开门,就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的直咳嗽,便用袖子随意挥了几下赶赶灰尘,梦娘则仿佛感受不到一般,直直的提着灯笼走了进去。行至到书架前,却见昔日父亲视若珍宝的两个书架上除了厚厚的灰尘之外空空如也。父亲生前最爱书,书房里的两个书架上书码的整整齐齐,满满当当,里面还有不少名家孤本,可如今竟然全被钱家狗贼毁了,一本都没有剩下。
梦娘提着灯笼绕着四周看了一圈,到处都贴着镇压亡灵的符咒,陈设摆件除了那两个大书架,再没有一点从前的影子。一阵风从门窗吹进来,吹起梦娘的裙角,也吹起了她眼里的杀意,她的目光忽然凛冽起来,冷声道:“朱翊珩说的对,我们现在太慢了,得再快一点,我们得在钱家父子最得意的时候把他拽下来,让他摔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姑娘有什么打算吗?”
“彭成现在跟钱尚反目,谁都希望能独占鳌头,那咱们就加把火,让他们斗的再狠一点,最好两败俱伤。我记得前几天梅香接的那个张老板是做木料生意的是吧!”
沈云舒点头道:“正是,而且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木料商。只不过,我听说他的木料常常以次充好,偷工减料。”
梦娘忽然勾了勾唇道:“是吗?那可太好了!明天你帮我请张老板过来好好聊聊,就说我有一笔大生意要介绍给他呢!”
“是。”
翌日夜。教坊司内。
梦娘给张老板满满斟了一杯酒,赔笑道:“张老板,今日请你来是有一单大生意要跟您谈。”
“哦?不知是什么生意?”张老板说着话手却不安分的握住了梦娘水葱般的手指。
梦娘笑着推了他一下,把手抽了出来,“张老板别闹,我说正事呢!工部要为陛下修一座道观,需要大量的木料。负责采购木料的工部主事吴大人是我的老主顾了,这生意嘛,谁做不是做,张老板若是有兴趣,我就给你们牵个线,你看如何?”
张老板听见商机自然两眼放光,忙应下道:“那再好不过了!小可提前在此先谢过梦娘了!”
“G,张老板先别急着谢我,都是生意人,我当然不是白帮这个忙,这笔生意得的利,我要抽二分!”
张老板脸色忽然变了,皮笑肉不笑道:“梦娘,你这可有点狮子大开口了。”
“我若是狮子大开口可就要五分利了!”梦娘说着给他斟了杯酒继续道:“张老板,做生意看的得长远,多少人想跟朝廷做生意而不得,你若这次能承下给工部供应木料的生意,那以后工部再修什么宫殿啊,道观啊,自然都会想着你。而且跟朝廷做过生意,这名声可就更大了,到时候还愁给我的这点分红赚不回来吗?只怕十倍百倍都不止呢!”
张老板眼睛转了转,思索片刻道:“话虽有理,可二分太多了,一分半如何?”
梦娘脸上的笑意一收,抬了抬眼皮道:“两分,不能再少了。您若嫌贵,我再找别人就是。我呢也认识不少做木料生意的老板,不过是欣赏张老板的为人,才先把这个机会告诉您,您若不愿意就算了,我再找别人。雪心,送客。”
“张老板,请吧!”雪心说着就要请人出去,张老板却不肯走,思考片刻道:“好,二分就二分,什么时候能安排我跟吴大人见面?”
“七天之内,我约到吴大人就通知你。我不收定金,事成再签字据。”
“好,成交。”张老板说着搂住了梦娘的腰,一脸油腻的笑道:“这么多钱,你今晚是不是得好好陪陪我?”
梦娘掰开了他不安分的脏手,笑着戳了戳他的胸口道:“一码归一码,生意归生意,感情归感情,我们刚才谈的可没有这一条。雪心,送客!”
张老板刚出门,梦娘就变了脸色,一脸厌恶的用湿帕子擦了擦他刚才碰过的手,并将帕子随手丢掉了。
“姑娘为什么急着促成这木料生意?”沈云舒不解道。
梦娘提着裙子坐下,一边倒茶一边说道:“那你知道工部为什么要修道观吗?又是谁主修道观吗?”
“是户部尚书李文华为了逢迎上意......”沈云舒忽然想通了什么,快步走到梦娘面前道:“我明白了,姑娘促成此事是为了让工部买这些残次的木料,然后让李文华督建的道观出事是吗?”
梦娘笑着点了点沈云舒的额头道:“孺子可教也。”
“可是,万一他卖给朝廷的木料都是好的怎么办?万一工部验货的那些人查出来又怎么办?”
“吃惯了大鱼大肉,你觉的他会吃糠咽菜吗?我抽两成利,工部也要抽成,他为了多赚钱,怎么可能用十足的好木料。他们这种奸商做生意,讲究的是真假掺半,以次充好,木料这种东西,里面的门道外行人也看不出来。”
“那若是用了些次木料还是没出事怎么办?”
“当然不能只是木料,沙石,油毡都要找这种奸商来,我们帮他们一把,越是奸商,能给工部的油水就越高,这种肥的流油的好生意他们不会拒绝的。而且朝廷要的急,工部就会拼命压榨工匠,那工程建造那边难免粗糙,你觉得这样建出来的道观不会出事吗?”
“姑娘真厉害!我就想不到这些。”沈云舒这话并不是恭维,她是真的敬佩梦娘的胆识和眼界,在她心里,梦娘真的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女子。
梦娘忽然瞥见沈云舒放在妆台上的《□□实录》,便随口问道:“你这是看完了吗?这么快?”
沈云舒顺着梦娘的目光看了一眼,忽然想起来自己本来要说的话,坐到梦娘旁边说道:“姑娘,我有个想法,既然我们想帮怡王夺得皇位,那争权夺位,手里不能没有兵马。如今朝廷即将开放马市,我们是不是可以借机暗中储备兵马。”
“你的意思是?”
“我之前跟怡王一起去通州的时候,怡王说军队里的马都是劣马,又老又瘦,而蒙古马便宜又精壮,我们不妨大批购入蒙古马,以为朝廷养马的名义,培养我们自己的兵马。”
梦娘转了转手中的茶杯,踟蹰道:“这行得通吗?”
“行得通,我看《□□实录》,发现□□时,兵马主要是御马监和茶马司负责,可我大明传至今日,兵马制度早就变了味,自从茶马生意断了,朝廷就开始在民间建养马场了。负责替朝廷养马的也从军队的士兵换成了商人和乡绅。我们可以找一个家世清白又靠得住的人以他的名义买下一个养马场,再选一些身强力壮的人替我们养马,这不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养我们的兵马了!”
“可民间的养马场每年都要上交一定数量的战马,那交上去的马怎么办?”
沈云舒狡黠的笑了笑,“买一些劣马交上去不就行了,以次充好,反正别人都这么干,不会有问题的。只是这样下来,姑娘可能得破费不少银子。”
“那倒是无妨,姑姑这些年阴阳账册做的极好,教坊司别的没有,银子倒是有的是。我们明日去跟怡王商量一下这件事,他如果觉得可行,我们就先出钱把马场盘下来,至于后续的钱就让他来出,等他去了封地,每年有的是粮食银子,给他养兵马,没道理咱们自己拿钱。”
说到要见朱翊珩,沈云舒突然有些局促的说道:“我就不去了,让雪心跟姑娘一起去吧。”
自中秋那天她肿着眼睛回来后,每每去怡王府议事,她都不肯去。梦娘也隐隐约约猜到了点什么,她不愿去也好,趁现在她陷的还不深,等朱翊珩离开京城,慢慢淡了就好了。
第70章 雨打梨花深闭门(十)
八月末, 成明帝下旨将姜川的女儿姜雨吟赐婚颍王朱常霖,将赵博元的女儿赵欣然赐婚安王朱常熙,同时选河北保定人士吕修贤为驸马都尉, 尚嘉善公主。
姜贵妃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险些气的昏过去。赵博元是钱党的人, 钱党又是太子一派, 娶这么个儿媳还不得日夜监视他们母子。她连忙派人去学堂把朱常熙叫回来商议此事,谁知过了一会儿婢女却自己回来了, 她跪下战战兢兢说道:“娘娘, 安王殿下说有什么事等他下学再说。”
姜贵妃把茶盏掷到她身上怒道:“你没跟他说本宫有要紧的事同他说吗!”
婢女连忙跪下求饶道:“奴婢说了, 可安王说当下没什么比读书更要紧的!”
“糊涂!”姜贵妃怒气冲冲的走下来踢了婢女一脚道:“爬起来跟本宫走, 去把这个混账抓回来!”
姜贵妃带着几个太监婢女怒气冲冲去了学堂,在窗外看了一眼专心致志的朱常熙,理了理头发,强压怒火,保持着一副端庄的仪态走了进去。
正在讲学的苏仲芳燃了她, 却仿佛没察觉一般继续讲学。
姜贵妃脸色一变, 咳嗽了两声, 皮笑肉不笑道:“苏大人是没看到本宫吗?”
朱常熙没想到姜贵妃竟然会来这里找他, 如此失礼,一时间觉得羞愧只想赶紧让她离开, 刚起身就被嘉善拽住了,使了个眼色让看苏仲芳怎么说。
苏仲芳依旧没看姜贵妃, 目视前方朗声道:“按照祖制, 未经圣谕, 后宫妇人不应踏足皇子学堂。更何况臣乃外男,还有礼教大防在, 故而臣还是看不见为好。”
姜贵妃闻言冷哼一声道:“后宫妇人?那嘉善为何能在这?”
“陛下旨意,嘉善公主可以跟诸位王爷共同讲学。”
“是吗?”姜贵妃目光扫到嘉善时,忽然恶狠狠道:“陛下也让她这么抓着她皇兄的胳膊了吗?男女大防,嘉善公主似乎一点都没学会呢!常熙虽说是你兄长,可你如今年纪大了,应当知道男女有别,兄妹之间也不应该拉拉扯扯。公主求陛下让你来读书,到底是为了读书,还是为了来这跟外男纠缠不清呢?”
嘉善拍案而起,怒道“你胡说什么!”
“本宫说的不对吗?陛下已经为你选定了驸马,你不好好在自己宫中待嫁,天天跑出来抛头露面,莫不是想选个俊俏翰林做驸马?本宫提醒你一句,别忘了你是公主,给你讲学的这些师傅,你一个都嫁不了!”
“你!”嘉善被她的话刺痛,泪眼婆娑的就要冲出去跟她理论,朱常熙只能一边拽住嘉善一边让他母妃住口。
朱常宁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戏,朱常霖则是满脸忧愁的咳个不停。
“砰!”
一直沉默的苏仲芳用戒尺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突如其来的声音着实把一旁的姜贵妃吓了一跳。
“贵妃娘娘,这是学堂,不是市集,我是给诸位皇子公主讲的是圣贤书,您身为贵妃,本应是后宫女子表率,今日却来跟公主大吵一场,实在不成体统,还请贵妃娘娘赶紧离开这里,我们还要继续讲学。”
“你一个区区八品官,怎么敢这么跟本宫说话?”
朱常熙快步走到苏仲芳面前行礼道:“苏师傅,对不住,我替母妃给您赔不是,我今日想告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