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珩忽然笑了笑,说道:“你还不知道吧,绮梦已经跟我合作了,就算为了绮梦,为了陈家,你的选择也只应该是我!”
柳宜年一怔,随即答道:“绮梦既然没告诉我,就说明她不希望我因为她的缘故而做出选择。承蒙殿下看得起,柳某愧不敢当,想必愿意与殿下共成大业者比比皆是,殿下还是另选他人吧!”
朱翊珩早就猜到了他会这么说,摇了摇头无奈道:“本王早知如此,只是刘备为了诸葛亮尚且三顾茅庐,若是为了月溪你,本王愿意来三十次。”
柳宜年闻言脸上依旧是面不改色,不置可否,朱翊珩走到门前忽然回头道:“柳月溪,你到最后一定会选我的!”
第73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一)
成明十七年八月初六, 微雨。
云梦楼外,一男一女在门口拉拉扯扯,男人扯着女人的衣服把她硬生生拽出来, 周围几个云梦楼的伙计出来劝阻,被他恶狠狠的推开道:“我来带我媳妇回家, 有你们什么事!都给老子让开!再不让开, 我就去官府告你们拐带良家妇女!”
“你放开我!我不回去!”
那男人手上更用力些,拽了她一个趔趄, 没好气的吼道:“我还以为你回娘家了, 原来是跑到这来抛头露面给老子丢人来了, 老子又不是养不起你, 还不快滚回家做饭去!”
女人拼命挣扎着喊道:“我有手有脚,不需要你养活!你每每醉酒就打我撒气,我是绝对不会再回去了,我要与你和离!”
“你还想和离?反了你了!我告诉你,你这辈子生是我张家的人, 死是我张家的鬼, 这辈子你都别想离了我!”
那女人还要挣脱, 男人直接甩了她一巴掌, 见她还不肯跟他走,他又抬手要打, 正要落下的手掌忽然被人狠狠攥住了。
那男人转而看向攥住他手的人,居然是一个十分清秀漂亮的小姑娘,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圈, 只见小姑娘身形高挑, 皮肤白皙,衣着不俗, 一副柔柔弱弱的小白花长相。他想着若是官家女子绝不会这么大胆敢拉扯他,这个做派倒像是欢场中人。
于是看向她的眼神突然变得下流,舔了舔嘴唇笑道:“这是哪儿来的小娘子,大庭广众的攥着哥哥的手,莫不是想跟哥哥亲热亲热?”说罢伸出手就要摸少女的腰,忽然来了两个男人把他制服,将他脸朝下死死按在地上。
那男人怒道:“光天化日的,你们想干什么?再不放开我,我可就要报官了!”
少女听着他的威胁不怒反笑,“你报啊,你不报,我也要报,一会儿我就带着锦娘去官府,状告你常年殴打妻子,让官府判你们义绝。”
“这是我们夫妻俩的家事,有你什么事!”说罢眼睛瞪向一旁一脸惊恐的锦娘骂道:“好你个贱人,怪不得不肯回家,原来是认识了这种不三不四的女人。你是还没和离就有了相好了,还是打算跟她一样找个青楼卖身子啊!”
锦娘平白被污蔑,只能含着眼泪反驳道:“你血口喷人!”
少女示意两个人把他架起来,他刚站起来便接着骂道:“你个贱人…”
“啪”他还没骂完,结结实实一巴掌落到了他脸上。
“我是云梦楼的掌柜,锦娘在我们酒楼做工,就是我的伙计,她既然不愿意跟你走,我不可能看着你把强行带走。”
少女一边说一边打量着他,嘲讽道:“还有,别张口闭口贱人,论贱,没人比你贱!我做的是正经的酒楼生意,可不是你嘴里不三不四的勾当。你要是以后想报复,别找锦娘,尽管来找我,记住了,我叫沈云舒。”
那男人看着气势汹汹的沈云舒忽然没来由的有些害怕,吞了吞口水,没再说话。
沈云舒说罢冲抬头冲两个架住她的伙计道:“把他扔远点,以后他再敢来,直接丢出去。”
“是。”
周围围观的人窃窃私语,似乎在对沈云舒和锦娘指指点点,锦娘听着那些说她不守妇道的闲言碎语,局促的攥着衣角。沈云舒转身沉着脸直直的盯着那些说闲话的人,眼里都带着寒意,那些人被直直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毛,纷纷闭了嘴离开了。沈云舒也拉着锦娘的胳膊转身进了云梦楼。
刚一进去,锦娘就扑通一声跪下了,哽咽道:“掌柜的,今日若不是您,我恐怕又要被他拖回去打死了,您的大恩大德,锦娘没齿难忘。”
“你别跪我啊,快起来,这这么多人呢!”沈云舒把锦娘从地上扶起来,帮她擦了擦眼泪,柔声道:“我帮你,那也得你自己想的通,愿意从苦海中抽身我才帮得了啊!你说你做的一手好菜,没有我也有别人,还是我捡了便宜呢!”
锦娘还是一脸感激的看着沈云舒,看的沈云舒有些不好意思了,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了,你先去后厨忙吧,等下午我带你去官府跟他义绝。”
“好。”锦娘用力的点头,抹了抹眼泪,跑去了后厨。
三年过去了,沈云舒当初盘下的小酒楼如今也算是做起来了,在京城里也算有了名号。与其他酒楼不一样的地方是,云梦楼里酿酒的,点茶的,做菜的,甚至是招揽客人的伙计大多都是女子。沈云舒的初心便是能让苦难之中的女子,若愿意自力更生与命运搏斗,便凭借自身微薄之力,让他们可以有个可供喘息之地,于黑暗中得以窥见天光。
如今,也算做到了一点点。
“掌柜的,徐少爷来了!”
沈云舒回头,只见一个青年男人走了进来,一身的富商打扮,脸上却挂着真诚的笑意。
“徐公子,今天来想用点什么?”
他连忙摆手,并将一个盒子递给沈云舒道:“沈姑娘,今年是你生辰,本来想了好多想送你的东西,又怕你跟以前一样不肯收。这个玉白菜,是我特地找人做的,不光是送给你的,也是送给云梦楼的,你一定要收下!白菜通财,祝你日进斗金,财源广进。”
沈云舒只能接过盒子,笑了笑道:“那就多谢徐公子了,承您吉言。等过几日,我自会准备回礼送到府上。”
“沈姑娘,你今晚有空吗?翠繁楼新来了两个杭州的厨子,我想请你一起去尝尝是否地道,可以吗?”
沈云舒看着他一脸期待的望向自己,只能一脸抱歉的说道:“徐公子,不好意思,每年生辰我都是跟我哥哥一起过的,实在没空,您还是找别人同去吧!”
他闻言明明一脸失落却还强撑着笑了笑:“没关系的沈姑娘,那就下次!”
沈云舒笑着点点头,见他还没有走的意思,便问道:“徐公子,想必您还有事要忙吧,我这也挺忙的,就不留您在这吃饭了。穗儿,给徐公子拿坛子竹叶青。”
“好嘞!”
不多时,徐公子就抱着竹叶青恋恋不舍的走了,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叮嘱道:“沈姑娘,过两日我请你去翠繁楼吃酒,你一定要去啊!”
沈云舒扶额,这人还真是执着。
穗儿把脑袋探过来,笑嘻嘻的说道:“云舒姐,徐公子对您真是上心,只要他在京城,隔两日就会寻个由头来看您,送这送那的,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沈云舒轻轻拍了她脑袋一下,“考虑什么?你还不招呼客人去!”
穗儿吐了吐舌头走了,沈云舒却叹了口气。这位徐公子名叫徐清昼,是京城最大的染布坊徐家的少东家。她第一次遇见徐清昼,是成明十五年春,那时候云梦楼刚开业没多久,就来了一堆小混混找事,当时正在这里吃饭的徐清昼看这群混混欺负小姑娘就挺身而出,然后被小混混打了个熊猫眼。他不知道云梦楼里有的是武功高强的伙计,手无缚鸡之力的他敢凭着一腔热血为沈云舒出头,任谁都会高看一眼。
从那以后,他便寻着各种由头隔三差五来找她,也多次表明了自己的心意,沈云舒每次都拒绝,不过不耽误他继续怀着一腔赤诚往云梦楼跑。沈云舒为了让他死心,故意让他看到自己也在教坊司支应,可他跟沈云舒说他不在乎这些,他喜欢的是沈云舒,不管外人怎么说,他都喜欢。
坦白来讲,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很好的成亲对象,只是,她并不喜欢他。
三年过去了,朝中局势依旧是钱党和清流对抗,不过离了姜川的清流更加无法跟钱党抗衡,如今钱党已经权倾朝野,只手遮天,任何人敢明着与钱党为敌的都只有死路一条。
姜川如今倒是更得成明帝信任了,时常入宫进献青词,钱尚如今老了,比起钱敏达,倒是姜川的青词写的更合成明帝的心意。姜川博学,成明帝也愿意与他一同论道。而且他与钱家父子的关系倒是多有缓和,开始扮演好一个只知道说好好好的内阁次辅,再也不驳斥钱家的上疏,对钱尚也更加尊敬,永远笑脸相迎。为人更加圆滑,谁也不得罪,与彭成也十分交好。
浙江那边,蒋宗林抗倭屡有功绩,已经升任了浙直总督。柳宜年在台州后方保障军需,安定民生,政绩斐然,一年前已经从台州知州升任了杭州知府。
至于宫里,成明帝更加沉迷炼丹修道,叶神仙也被长居宫中,每每辍朝,便让太子监国,赵王辅政,两人的争权夺位更是几乎摆到了明面上。成明十六年,惠王朱常宁去湖北荆州就藩后,朝中除去太子和赵王,就只剩下颍王朱常霖和安王朱常熙。姜贵妃也仿佛忽然转了性子,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娇媚柔顺的宠妃,成明帝对她与安王也恩宠如故。
三天前,有几个文官上疏死谏,劝成明帝今年陕西旱灾,国库亏空,不应该再继续大兴土木兴修宫殿。钱党在一旁煽风点火,成明帝勃然大怒,把他们扔进了东厂,让周嘉南好好审审他们。
东厂暗牢里,
周嘉南半眯着眼看向地上满身是伤的两个言官,轻笑道:“两位大人,还不肯说吗?到底是谁指使你们蓄意犯上的!”
其中一个人挣扎着抬着头,答道:“没有人指使我们,如今天灾频发,鞑靼侵扰,奸佞横行,陛下这个时候不肃清吏治,还要兴修宫殿,我们身为言官,就应该劝诫!”
“你们妖言惑众,说陛下亡国有兆,陛下不过是修几座宫殿,你们就趁机妖言惑众,还说没有人指使?你们背后是不是清流,还是说是赵王?”
“没有人,是我们自己!”
周嘉南笑着摇摇头,无奈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嘴怎么这么硬!”说着手上摆弄着檀木手串,檀木珠子在他手里转了五六个,他忽然抬起头看着堂下,眼神一冷道:“那没办法了,继续打!”
周嘉南闭着眼,摇头听着下面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摇头晃脑神色舒缓普通在听乐声,只有眉毛微不可察的皱了皱。忽然地上的人突然没了声音,小太监探了一下二人的鼻息,回道:“督公,好像是死了。”
周嘉南慢慢睁开眼看了地下的人一眼,冷声道:“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把他们舌头拔了,就回说他们不肯招认又受不得刑咬舌自尽了。”
“是!”
周嘉南如今早已经坐稳了东厂提督的位置,朝中无人不知这个少年权宦是个心狠手辣的主。与钱党交好却不依附,一心为成明帝办事,做事不留情面,更不怕得罪人,无党无私。任何官员只要敢忤逆成明帝的旨意,落到他手里,便不可能活着走出东厂,只能祈求速死。这个整日脸上挂着笑的青年人,已经凭借一己之力将东厂再次变成比锦衣卫更让人闻风丧胆的地方。
城东宅院内,
周嘉南出宫到宅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进门,发现沈云舒已经做好了一桌子菜,支着脑袋坐在桌前偷吃一块红烧肉。
“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用手抓东西吃?”
沈云舒看见他回来了,连忙跑过去拽着他道:“哥,你可算回来了,菜都凉了!快来,这可都是我们酒楼的招牌菜,你快尝尝,可好吃了!”
沈云舒的手碰到他胳膊的那一刻他却自己抽了出来。沈云舒疑惑道:“哥,你怎么了?”
“我没事,就是…刚杀了几个人,手脏,你别碰我。”
沈云舒收回了悬在空中的手,问道:“皇帝又让你杀人了?又是跟钱家作对的文官?”
“两个文官劝陛下不要兴修道观,勤政爱民,钱敏达说是赵王和清流指使他们的,陛下大怒,把他们交给东厂,我刚打死了他们。”周嘉南说着眉头紧锁,痛苦道:“其实不管有没有人指使,他们说的都是对的,不止他们,这几年我死在我手上的那些言官,他们说的也是对的,可都在我手上成了冤魂!我…”
沈云舒忽然抱住了周嘉南,拍着他的背道:“哥,你别这样。咱们都明白,要杀他们的不是你,是钱党和皇帝,这些人敢说实话的人忽然是很了不起的,可他们从他们上疏那一刻就注定是要死的,不是你也会有别人。这几年如果不是哥哥用雷霆手段堵住他们嘴,跟钱家虚与委蛇,才能尽量不牵扯更多的人出来。若是换了别人做到这个位置,不止他们会死,还会死更多人,你没做错什么,你的手也不是脏的!”
周嘉南眼中一滴泪划过,他想伸手回抱住她,可却还是在碰到她的那一刻轻轻推开了她。
他笑着摸了摸沈云舒的头,然后看向墙边的柜子道:“哥哥给你准备的生辰礼物在那里,你去拿出来看看喜不喜欢。”
沈云舒有些疑惑,随即小跑过去翻了一圈,发现了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发现里面有一个玉如意,便把它拿出来举着问周嘉南:“哥,是这个吗?”
周嘉南此时已经做到了饭桌前,看着玉如意笑着点点头。
沈云舒走回桌前,歪着脑袋拿起手边的一个小木盒疑惑道:“我还以为生辰礼物是这个呢!哥,那这个不是给我的吗?”
周嘉南看着那个盒子忽然面色骤变,沈云舒觉察到他的表情,问道:“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
“哥,我今天帮你收拾屋子,在柜子最里面发现的。不是送给我的,难道是你要送给别人的?该不会是…”
“不是!”
周嘉南看着沈云舒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才回答道:“是殿下送你的生辰礼物。”
沈云舒一怔,她其实偷偷打开看过了,里面是三对十分精巧贵重的耳环,一块玉佩,和一串珊瑚项链。她本以为是周嘉南给她的惊喜,才故意装作不知,没想到居然是朱翊珩送的。三年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也以为他也该忘了,可好像,他们都没做到。
沈云舒忽然觉得手里的盒子有些烫手,把它放下,坐下端起碗开始往嘴里扒饭。
“其实这三年每逢你生辰,殿下都会送来贺礼,第一年是项链,第二年是玉佩,今年是耳环。我怕你触景伤情,就自作主张没给你。云舒,哥哥对不起你。”
沈云舒把脑袋从饭碗里抬起来,一脸轻松道:“没事啊,哥哥也是为了我好嘛!既然知道没有结果,也决定割舍了,何必再留一些无谓的念想呢?也是,都怪我,好奇心这么重,非要刨根问底。”
“云舒,你真的…”
“哥,我不想说他了,咱们说点别的吧。”
周嘉南笑了笑道:“好,那说点别的,你跟那个徐清昼怎么样了?”
沈云舒戳了戳碗里的饭,淡淡道:“没怎样,还那样。”